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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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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然是不理我的,不过他不说话我便加倍地说,说说母后的事,说说这后宫的事,说说父皇的事,说说我弟弟妹妹的事,更多的时候我都是在说自己的事,抱怨某某太傅过于古板,吐槽某某长官的唠叨,嘲笑某某将军被家中母老虎追得满城跑,偶尔还透露些少女情怀……我面对我的这位皇叔,如同面对树洞一般,絮絮叨叨地将平时没办法说的一股脑说了出去。
时间久了他也没办法保持沉默了,尤其是在听我说某些我打听来的事情时总是忍不住地开口反驳起来。
就像某次我说起传闻中父皇与母后的爱情故事时,他第一次开口了,
“才不是这样,明明是我先来的,是他横刀夺爱……”
到后面时他的声音已经低得像是在嘟囔了。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他开了口之后便也不再像之前一样死气沉沉了。
偶尔他提起母后时喊的却从来不是“皇后”或者“娘娘”,而是更像调情般的“小娘子”。
我当然不会偏信他说的内容,只是在听他说那些“调戏小娘子然后被踹了一脚”或者“小娘子超级凶,还喜欢打人”之类的内容时依旧会被逗得哈哈大笑的,他口中那个有些泼辣的小娘子,和我所熟悉的端庄得体的母后截然不同,然而我却从未怀疑他所说的真实性,毕竟一个在说谎的人如何会在提起这种往事时露着这般不自觉的笑意与惆怅呢。
“你倒是和你母亲长得像。”
其实我长得更像父皇,云生才是像母后的那个,只是我从来不会开口反驳他,而他大概就是爱屋及乌,或者说,恨屋及乌了。
他高兴的时候便会说我什么什么地方和母后相似,却只有在恼极了的时候才会说我与父皇相似。
“你简直和他一般惹人厌。”
对于他口中的那个“他”,我们都心知肚明,所以我只想笑,
“没办法,毕竟是父女嘛。”
几乎每次我这般说时他都会露出了一个被噎到的表情,然后任我怎么讨好都不再搭理我了。
我还能怎么办?
自己惹毛的人当然还是得自己哄回来啦。
于是我用手肘顶了顶他的手臂,拉长了声音说,
“诶——生气了?不会吧——真的生气了吗?我错了嘛,原谅我吧——别生气了——”
“……”
终究是年龄足以当我爹的男人,再怎么着被个小姑娘哄来哄去也不好意思再黑着脸,于是便勉为其难般地哼了一声,我知道他消了气,于是便打蛇上棍地继续缠着他陪我玩。
相对于谈论别的话题,他却很少会说到父皇。在我提起父皇时他多半会冷下脸来沉默不语,久而久之我也感受到,李佑是恐惧着父皇的。
我一开始并不明白为什么他在提到父皇时便会下意识地战栗,直到我发现,父皇偶尔也会来他寝宫之中。
即便是备受宠爱的长公主也不可能做出那种夕阳西下之后继续待在父皇的男妃的寝宫之中的事来,何况我除了来找他之外还有很多事要做,例如读书练武,例如在六部中上班之类的,而父皇每次来的时候都是挑我不在的时候,所以我最开始是真的不知道父皇会来的,直至某次偶然看到李佑手腕上那遮遮掩掩着的痕迹时才反应过来的。
这些年来我在六部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尤其在刑部待的时间最久,刑部行刑时也不太避着我,如果我执意要看的话也还是能看到那么几场的,所以我还是知道,那种程度的痕迹只有用绳索将人捆上一夜且对方不断挣扎才会留下的。
我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女孩了,早些年宋修仪那事强行帮我推开了那扇新世界的大门,如今再看到这种事情我第一时间便找到了方向。
再逆推李佑以前对着我喜怒不定的时间我大概就猜测到父皇来这里的时间了。
人渣、败类、禽兽……我在心里用着我知道的词汇咒骂着我的父皇。
但当年的宋玉我可以抱着明哲保身不理父皇后宫之事的态度选择不去见他,现在的五皇叔我真的能不管不顾,任由父皇继续他的暴行吗?
“怎么了?”
李佑问着,表情和语气跟以前和我说话时没什么两样。
“呜……父皇是个混蛋!”
这是只有我这个长公主才敢说的话。
“父皇他就是个混蛋!”
我又重复了一遍,
“他给我布置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功课!还要我每天都到六部报道!然后他还老是欺负我!他是坏人啊呜呜……”
大概是因为李佑从小在夹缝中长大,所以他出乎意料地擅长看别人的脸色,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出来我最开始骂父皇的契机是他身上的痕迹,总之我最开始是想要转移话题的,只是越骂越真情实意,到后面真的是骂着骂着就哭出来了。
李佑手忙脚乱地哄着我,他急得满头大汗,一点都不像传说中的那个风流种子。
到最后我们坐在一起骂着父皇,而作为看守者在门外守着我们的那几个内侍听着我们的怒骂,表情怪异到几乎都要扭曲了。
“你这种样子的孩子到底像谁啊。”
他叹了口气,也没有解释什么。在我哭到引来父皇母后之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似的将我赶了出门。
父皇显然是听到了我和五皇叔在骂他,但他还没来得及对我发火便在母后的一个眼神中退散,我蜷在母后的怀抱之中仗着母后护着对他翻了个大大的鬼脸。
我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父皇终究还是拿被母后护着的我没办法,只能给了我一个“你给我等着”的眼神。
我知道之后就是翻倍的作业量,但这时候我还怒火冲天呢,谁会管他的威胁。
我企图拦着父皇不让她再去找李佑,然而父皇终究还是那个恶劣又混蛋的人。年幼无知的我曾经无数次被父皇所捉弄,如今父皇显然将自己的混账延续到了自己的弟弟身上。
在我加大了对李佑的关注之中,终于发现了那个让李佑如此恐惧的真相。
父皇对其他后妃向来更多的是带着温柔与耐心的,然而对于李佑,那就只剩下彻彻底底的发泄了。
暂且不提从王爷变为一个任人玩弄的后妃实际是一件何等令人屈辱的事情,只说父皇每次去见李佑时,第二天对方都会伤痕累累到几乎无法从床上爬起来的程度。
而比这更过分的是,父皇常常会送些“礼物”给他。例如女人才会佩戴的步摇簪,例如一些极其下流的“床上用具”,例如某些充满暗示的小玩具,再例如一些足以引起对方愤怒的纪念物……那确实都是稀有的珍品,却偏偏每一件都是些足以让一个男人羞愤到宁愿自杀的东西,然而父皇在欣赏完他的反应后,却偏偏又会赐下极其珍贵的宝药以吊着他的命,又在他崩溃的边缘送上对方一直都喜欢着的礼物。
我几乎要为父皇投注在李佑身上的恶意而感到恐惧了,除了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之外我几乎想不出有什么是能让父皇这么对待一个人的,然而在我询问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时,父皇却说,他只是觉得这样很有趣。
我不懂父皇。
其实从很久以前我便看不懂他,但是在被他亲手教育这么久,宠爱这么久之后我就像只被温水煮着的青蛙,渐渐地居然开始傲慢到以为自己了解他,如今他的回复却突然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我冷得连骨髓都开始冒起寒意。
于是这么多年之后,我发现自己终究还是弄不懂父皇的。
他是个几乎无法超越的伟大君主,他深谋远虑到似乎知晓这世间的一切过去与未来,他也是永远宠溺爱护着我的完美父亲,但在偶尔的时候,他所投注下来的恶意即便是作为旁观的我都感到畏惧。
正如对待李佑,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那般,他投注了这几乎称得上可怖的恶意,仅仅只是因为父皇觉得有趣。
……有时候他看着我们的时候着实不像是在注视什么真人,而是在看被他所操控着的,提线玩偶。
这种恐惧的情绪似曾相识,似乎当初在见宋修仪最后一次之前就有过,但我有些想不起当时是为什么了。
……
在离开那座宫殿之后,之前的那份恐惧悄然散去,但是某种难以理解的情绪依旧萦绕在我胸口,我决定先去凤仪宫看看母后。
然而随着越来越靠近母后的凤仪宫,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会这么快就忘记的事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不过父皇刚刚说他是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李佑呢?
等等,父皇也没有对李佑做过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呀,不过就是宠幸自己的男妃罢了,这与我应该也没什么事吧?
对这种事情这么关心的我真是太奇怪了吧。
我对此感到几分困惑,于是便伏在母后的膝头,母后却只是抚摸着我的发丝说她会处理的,然后第一次提出了让我不要再去找他。
母后很少会让我不要做什么,所以她难得提出一次要求,我便只能听从她的话。
后来我便几乎没有见过李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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