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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相逢 ...


  •   才刚走到东菜市口,朱弦就发现了异常,路人,商贩们都在谈论同一件事——

      东城门底下打起来了!

      有摊贩兴致勃勃地与路人描述自己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得来的小道消息,并把这些小道消息加上自己的理解,给汇编成了一个离奇又精彩的故事,就像他自己才刚经历过一样。如此完整的故事愈发彰显了摊贩的能力非凡,引得众人纷纷汇聚到摊贩的店门前来:

      “五郎赵麾,有飞天遁地之能!赵家今天被朝廷抄家,唯独五郎一人逃了出来。这赵五郎来到东城门的时候,被祁王爷安排的守城将军发现了,现在一帮人正在东城门底下鏖战呢!”摊贩绘声绘色地描述,唾沫横飞。

      “五郎一人战一军?”一旁有路人战战兢兢地问。

      “赵五郎既然要逃避官府追查,可不就得一人战一军!”摊贩掷地有声。

      周遭旋即一阵倒吸气声。

      “五郎,怕是凶多吉少……”有人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一位婆婆揉着核桃般沟壑纵横的脸,不无惋惜地说:“十年前,赵大人巡街带着他,玉人儿似的娃娃,还得了个玉面五郎的诨号呢,谁知道……”

      人们都沉默了,似乎陷入了十年前的回忆中。终于,还是摊贩打破了这低沉的气氛:

      “咳,咳——!”摊贩打着哈哈,“这个——我说父老乡亲们,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哈!”

      赵家雄霸关西数十年,近支远亲盘踞关西各处,无一不是地地道道的“权贵”。虽说赵炳忠自己治军有方,但架不住赵家人多,人的品性三六九等,人一多自然有君子也会有小人。所以,在这关西之地诋毁赵家的言论也不是没有过。

      再说朱家当朝已有三代,政治还算清明,社会也有发展,老百姓日子过得安稳,自然不想与朝廷对着干。加上赵麾又的的确确在鞑靼呆了十年,这是漫长的十年,而不是短暂的十天,关西深处边陲,鞑靼与汉人的血债家仇尚历历在目。所以当朝廷派朱校堂来龙城调查赵家,当地百姓,更多是当茶余饭后的重大事件来看待的。

      在摊贩的提醒下,人们瞬间醒转了过来,大家纷纷放松了面上的表情,说笑的说笑,唠嗑的唠嗑,再也不为赵麾的生死感今怀昔。反倒是摊贩自己,见众人都恢复情绪后,反倒状似随意地添了一句:

      “赵五郎与朝廷的守军已经激战快半个时辰了,东城门那边不但没有消息传回来,反倒是这边还有将士源源不断地增补过去。可见,赵五郎他……并不一定会凶多吉少啊……”

      朱弦站在人群之外,静静地听着。

      她很意外,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自己过来东门听到的,居然还是王钏尚未取得胜利的消息?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王钏跟随父亲多年,是父亲最信赖的一员大将。朱弦把赵麾往东城门引,也是考虑到王钏靠谱,个人能力也过硬。结果没想到赵麾却如此难啃,一个人单枪匹马闯关,半个时辰过去了,竟然还没有被王钏拿下。

      朱弦摇摇头,对身后的小蝶微微一个示意:

      “我们走,去东门。”

      ……

      朱弦来到东门下,远远就看见一片混乱中,一个瘦小的身影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像一匹桀骜的狼,在戈戟林立的军阵中回旋冲杀。

      赵麾的功夫很好,哪怕不会武功的朱弦也能看出来,他在鞑靼的这十年里,一定被高人悉心调教过。

      赵麾不知从什么地方抢来了一把长刀,首尾逾一丈,比赵麾自己人都高出老长一截。小小的他臂力惊人,骑在马背上,把一支丈余长的□□抡得滴水不进,刀锋过处如银蛇翻飞,寒光皪皪。

      赵麾身上那件褴褛的短褐已经彻底四分五裂了,露出了贴身的里衣,素纱丝质的团领汗衣,终于大白于朱弦的眼前,昭示了赵氏一族在关西的非凡地位。

      仗着刀够长,赵麾一刀过数人,奈何他年纪还是太小,杀伤力终究欠缺了点。王钏的兵见赵麾挥刀过来,或跑或挡,有跑得慢的会被赵麾斩落马下,但也有不少士兵依然能攻守自如,如同百折不挠的蜂群,跟随赵麾手中的那把长刀分合聚散。

      朱弦站在一家茶楼的店招底下,冷眼看着又黑又小的赵麾如深陷泥淖的独狼,在军阵中冲杀。她知道今天赵麾是没能力摆脱王钏的掌心了,眼下无论赵麾使再多力气,都纯属空耗。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再这样永无止境地纠缠下去,一旦赵麾的体力跟不上了,王钏的兵,可以瞬间把他拿下。

      和朱弦及闲适地站在城门楼上当看客的王钏一样,赵麾也深知自己的处境。一招虚晃后,赵麾突然掉转马头朝紧闭的城门冲去。

      士兵们明白赵麾的打算,又像蜂群一般朝赵麾的身边涌去,试图把赵麾给重新拉回消耗的泥淖。赵麾并不恋战,他三两下拨开自己正前方的阻碍后,猛催马儿,一人一马如一道离弦的箭,直扑被一队士兵密密实实保护的东城门而去……

      东城门早就被王钏下令关好了,约莫十数位士兵持长枪厚盾候在那大门口。见赵麾冲来,这群兵也不慌,拿手中的盾牌密密实实地组成了一面“铁幕”,十几杆长戟自“铁幕”的缝隙中直冲而出,防御阵式瞬间完成。

      赵麾手提长刀自远而至,城门口的阵式他看在眼里,也不停马。

      高头大马止不住脚力,嘶鸣一声,栽倒在长戟阵前。就在马儿倒地那一瞬间,赵麾腕间一个用力,将长刀刀柄朝下深杵在地,如一杆冲天的旗帜。不等在场诸人回过神来,赵麾借这杆“旗”,一个灵猴攀枝跃上顶,越过林立的剑戟,爬上了“铁幕”的顶端……

      长刀承受不住赵麾的折磨,过长的刀柄瞬间脱落,变成了一把三尺长的直刀,而此时的赵麾,已攀紧“铁幕”的顶端,他反手握紧这把脱了柄的“直刀”,捣糨糊一般将手中的刀朝“铁幕”下守兵们的头上捣去……

      跃马、攀刀、破盾阵,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朱弦都没有看明白赵麾究竟想干什么,便听得城门底下哀嚎声一片,“铁幕”瞬间溃塌。

      城楼上王钏的脸沉了下来,城门前的其他的士兵见盾阵被破,纷纷冲上前想围攻砍杀正酣的赵麾,却被王钏喝令停止——

      王钏招招手指,两侧炮台上出现一排持劲弩的弓箭手。

      直到弓箭手出场,被眼前局势震懵的朱弦才终于回过神来。

      “将军住手!”朱弦朝城楼上的王钏大喊:“留他活口,关西宣抚使通敌一案尚需人证、口供。”

      王钏循声看过来,他早就发现朱弦了,但自己要指挥手下拿赵麾,朱弦又乖乖地站在阵地外,没有打扰他,王钏便也没有多想,任由朱弦站茶楼前看热闹。

      如今朱弦突然发声,王钏无奈,只得飞奔下城楼,来到朱弦跟前,毕恭毕敬施了一个礼:“属下拜见公子!公子有何吩咐?”

      “留他活口,王爷审案要用。”朱弦说。

      王钏摇头:“可是,公子,昨晚王爷才结了案,还下了一道令……”

      “令什么令?杀人斩首都得要验明正身,你们人都不搞清楚就要当街灭口?”

      王钏无奈:“公子,属下已经搞清楚了,此人就是逃犯赵五郎赵麾……”

      “可是我还没搞清楚他是谁!王将军,在你眼里,我朱弦就这么不值一提吗?”朱弦望着眼前的王钏,咬牙切齿。

      王钏吓坏了,对着朱弦深深跪下:“公子恕罪!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

      就在王钏与朱弦纠缠不清的时候,那边厢的数百军士和“逃犯”赵麾就这样生生被晾在了一旁。

      待耳畔士兵们的呼声大振,朱弦转身,看见原本远在东城门口的赵麾,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提着那把血淋淋的“直刀”,已冲到自己的近前。在赵麾身后,早已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士兵……

      王钏拔刀,丢下朱弦和提着桔子瑟瑟发抖的婢女小蝶,奋不顾身与赵麾混战在了一起。

      “保护公子!”王钏大喊。

      很快就有人接应了上来。

      有军士冲上来围住朱弦,簇拥着把朱弦往距离东城门更远的地方带。朱弦拒绝了,她坚决要留下来:“我不走!我要留下来看王将军!”

      虽然不知道朱弦为啥一定要留下来看王将军,负责保护朱弦的参将也很无奈,情急之下只能把朱弦往身后的茶楼里领。

      因东城门变成了战场,周遭的居民商户都被王钏的人事先清空了。偌大一家茶楼空无一人,参将带着朱弦上了二楼,还留下十几名士兵给朱弦做警戒。

      “公子请留在这里,千万不要下楼。”参将跪在朱弦面前,苦口婆心。

      “我醒得的,你们不用管我,将军且下去拿人犯,切记千万别伤他性命!”朱弦柔声宽慰参将,末了依然不忘点一下题,要士兵们一定要遵守自己的令。

      参将没有办法拒绝,只能胡乱应了,再转身急匆匆下楼,投入战斗。

      东城门广场上刀光剑影,打斗正酣,朱弦站在二楼阁楼,依着栏杆往下看——

      有朱弦在楼上“督战”,王钏不敢取赵麾的命,士兵们的行动受限,被赵麾逼得节节败退。赵麾则没有这些顾虑,他很勇猛,放得开,往死里干,靠手中那把没有刀柄的刀砍杀了不少王钏的人。

      城门楼上黑压压的弓箭手依然在待命,赵麾不再往东城门底下靠,只一个劲地往茶楼里攻。很明显,他改变计划了:

      赵麾似乎发现了王钏的软肋,朱弦朝王钏高喊的那几句话,不光王钏,全场都听见了。知道王钏不敢杀自己,赵麾的进攻愈发有恃无恐。虽不知道朱弦的真实身份,但作为全场实力最弱的人,还是在场最高位阶的“指挥官”,挟持朱弦,远比舍命攻城来得容易。

      朱弦看楼下赵麾与自己父亲的士兵们搏斗,愈发惊讶于赵麾的善战,甚至不合时宜地涌起一股惜才之意:赵麾不过十四五,却能拥有如此俊俏的功夫,和卓越的应变能力,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朱弦看得正带劲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公鸭被捏住嗓子似的怪笑:

      “王将军!祁王爷命你斩杀叛贼赵麾,你竟敢阳奉阴违,视军法为无物,不怕王爷也治你个叛国之罪吗?”

      朱弦循声望去,只见不远的街角处,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数骑人马,皆着宫中内侍服。为首的那位戴乌纱描金曲脚帽,身着深黛色葵花胸背圆领衫,乌角带。面皮光洁如玉,长眉入鬓,细眼薄唇,嘴角含嗔带笑,七分讥笑,三分凉薄——正是东厂提督大太监,高帜。

      ……

      见高帜刁难,王钏瞅准时机撤出战场,赶紧奔至高帜跟前,躬身相禀:

      “回高公公的话,下官得到的令是活捉赵麾,故而不敢下死手。”

      高帜不解,偏着头看那王钏:“不对啊,祁王爷的令可是盖了印的,今早送至各卫营……”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是我!是我让王钏活捉赵麾,押解回京,听候发落的。”

      话音被打断,高帜转身,冷眼看向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朱弦。半晌后,轻笑出声:

      “芃芃,你这又是何苦呢……”

      朱弦瞪着高帜,她非常厌恶自己的小名从高帜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以往每每这种时候,朱弦都会郑重地提醒高帜:虽说我朱弦地位不如公公,但好歹我也是姓朱的主子,主仆尊卑,还请公公您注意一下。

      可今天有要事,朱弦没功夫与高帜计较。

      见朱弦连抬杠都没力气了,高帜愈发得意,只见他抬起胳膊,微微一招,身后一名内使小伙者便躬身上前,双手高举一只胀鼓鼓的大包袱。

      高帜接过小伙者送过来的包袱,拨开那结,只手一扬——

      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咕噜咕噜滚下地,在朱弦的面前打着旋儿,唬得朱弦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

      “这是赵家四兄弟的头。”高帜淡淡地说:“祁王爷的令已下,赵氏三代以内男丁,一律斩立决。人都死绝了,留赵麾一人,也无甚意义……”

      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耳畔一声怒吼,一股腥风扑面而来。寒光闪过,赵麾如浴血的神,挥举大刀,从天而降。

      高帜被人推开,一名士兵挡在赵麾和朱弦之间,身首异处。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朱弦被吓坏了,她动弹不得,魂魄飞去了天上。

      赵麾双眼赤红,他杀疯了,一个刀花挽过,朱弦的颈间一热……

      她闭上了眼,心想,自己今天可就交代在这里了。

      待朱弦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她突然发现,身上怎么没有感觉到痛?

      再睁开眼睛时,朱弦看见有人正挡在自己身前,赤手空拳与持刀的赵麾周旋——

      是高帜。

      高帜的肩膀受了伤,殷红的血染湿了整条胳膊,还溅到了朱弦的脖子上。

      王钏的兵拦不住赵麾,赵麾就像一头尝到血腥的狼,疯狂攻击挡在朱弦身前的高帜。高帜的手上没有兵器,但他没有逃,坚持挡在朱弦的身前。

      朱弦很惊讶地发现,这媪倌儿的拳脚居然还挺灵活?

      可是人腿儿人胳膊怎么可能与刀剑相比?很快,高帜身上的伤就又添了好几道。

      朱弦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道又一道的刀光和飞溅的血痕,直到她用眼角的余光看见王钏领一队轻骑兵,手持套马杆,流星锤和长戟出现在赵麾的身后。

      朱弦倒在地上面色惨淡如金纸,她颤抖着举起一只手,指向距自己仅丈余远的赵麾,用尽全力自齿间挤出三个字:

      “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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