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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的脸 ...

  •   李京禾在南堂没有固定的办公处,干脆带着鹤名去了自己的私人包厢。光效调至最亮的一档,两人各占沙发的一头一尾,隔着中间的茶几桌若有若无地对视。如果忽略屏幕上滚动播放的禁毒禁赌禁黄广告,还真挺像个公事公办的场所。

      李总用热水冷水洗过六遍嘴后,终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刚才尴尬的触碰暂时消失。两人稍显尴尬地不动声色,各自将实现落在对方所在的那一方空间里,从天花板的一角到壁灯到墙纸再在空中交汇,然后火速逃离。

      一来对交际不热络的李京禾,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将成为那个话题的引领者。他盯着那一头海藻般浓密卷曲,因刚才过激的动作而有些别扭地挂在头顶的假发,试探性地,“你的头发。”

      鹤名其实战战兢兢,他搞不懂这位大总裁突然叫住自己是干什么。是因为自己撞见了他的窘态要杀人灭口?是要潜规则?总归不会是要合照签名吧…… 他垂眼,心里有无数个念头翻飞过:要是真要潜规则,得先谈谈资源问题吧、要签合同吗?

      鹤名在深思熟虑中背也挺得极直,和沙发靠背几厘米的空隙都被泼下来的黑色长发填满了。听到李总的发问,他拽了拽头发,想把它纠正回最初精致的样子,可凭感觉地一通乱拽,只让假发已更奇异的姿态遮住了他大半的脸。鹤名也不泄气,自顾自地继续挣扎,毕竟这样假装沉溺于维护形象的动作,至少能让他不那么尴尬。

      在他暗自较劲过程中,未发觉李总忍无可忍地牵起一个笑意,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拽下了他的假发,手不停地把发套也揪了下来。然后,在他一头蓝黑色的短发上快速揉摸了一把。

      被发套束缚了一晚上的头发,不安分地乱糟糟地四翘起来,用来修饰脸型的刘海更是不见踪影。鹤名下意识地把头低下,缩着肩往后一倒,靠在沙发上。连抬头打量一下李京禾的脸色都不敢。

      李总将假发和发套都扔在沙发一边,隔着两三人宽的距离坐下了,客套地进行下一个话题,“来南堂玩?”

      鹤名一手播着鬓边的发丝,企图让刘海乖顺一些,他扭头第一次迎上了李京禾的目光,有些应承地笑,“玩不起。我来找工作的。”

      李京禾皱眉,想都不想地拒绝,“这里的工作不适合你。”

      “不是。”鹤名的口吻又好笑又无奈,像他俏皮上翘地发丝一样,明明清冷平缓的嗓音沾染上刻意的活泼,“有个制片人,今晚在南堂请客。”

      他停顿了一会儿,指着假发,“他好这口。”

      李京禾眉头皱得更紧了,显然一时半刻很难将面前的鹤名再与自己想象中的他对上号。过于明亮的空间里,他的视线竟然也有了模糊。李总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座,“你过来。”

      鹤名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放松和紧张,他思量着怎样开口问价,小步挪到了李总身边坐下。

      他有些羞怯,就表现在靠近之后更不敢和李京禾对视了。

      鹤名侧脸的弧度,抿着唇角的一些冷峻,似乎又和记忆里对上号了。

      李京禾上手了。他捏住鹤名的下巴,将他的脸扭过来对准自己,然后凑近,他的鼻尖距离鹤名的左脸颊只有几毫米。他喷出的呼吸,轻而易举地攻占了鹤名的安全防线。他皱眉,似乎极严肃地在考察欣赏一件艺术品,眼神里俱是探究神秘的光彩。

      鹤名自觉心跳漏了一拍——如果是他的话,其实也可以——鹤名立刻把这种念头从心里赶走了。绝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规律的心跳。

      “李总。”鹤名的声音不自觉的颤抖,尾音就虚虚地上扬起来,好像娇嗔。

      落在李京禾耳里更有了不同凡响的古怪,他发觉自己的逾矩,默默放开了他。

      那双细长风情的丹凤眼,有了一些圆润的弧度,让高不可攀变得楚楚可怜;丰毅精神的折角被削尖,线条看似流畅;上唇泯然矣,和所有人的吐息一样,分辨不出高下;五官牵扯过大,都显得僵硬。

      他的确变美了,举世认可的上镜的精致的美。但世外高人李京禾,却觉得无奈而心疼。

      “你以前……”李京禾却说不出什么话,他能理解鹤名的职业。娱乐圈里,又有多少人能不打针不动刀接受自然的老去,他也做不到让鹤名永远停在二十岁。于是峰回路转,问句变成了慰句,“现在也挺好。”

      鹤名必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知如何回应,便浅浅地笑一笑。笑中是敷衍,是自嘲。

      两人间的气氛再度回到了最开始的冰点。鹤名如坐针毡,李京禾不遑多让。

      在时间低速流转到差点停止时,鹤名主动出击,将假发抱到怀里,风轻云淡道,“李总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李京禾心中有种古怪的难堪、委屈和愤怒——别的事,我本来找你也没有什么事。总裁的高冷风度回应道:“嗯。”

      鹤名站起身,那条长裙也一起站起来,手里那团乌黑的假发马上就要飘走了。

      李总又衍生出一些不平衡、不踏实和不愉快,他拽住鹤名的手腕,“以后不要打扮成这样,那个制片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给我。”

      说着他要从上衣兜里翻一张名片,掏了个空才想起来,名片夹和钱包一起丢在车里了,手上动作一时凝滞住了,好不容易装点上的霸道之气也凝固住了。

      鹤名对那一句关怀稍有感动,立马就坡下驴地去翻自己的名片,手在长裙上下摸了个来回,才发现自己随身的包也扔在了刚才的包房里。

      最后还是李总率先一步,问路过的服务员要了纸和便签,将黄色的粘贴便签塞进鹤名手里,并用眼神暗示他好好保存之后,才放任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鹤名握着李京禾的私人电话晕头晕脑地回到包房,在阿谀的嘈杂中,突然清醒了,但一瞬间又被打回原形——原来总裁都是这样让人看不懂的啊。

      而高深莫测的李总裁,此时正在包厢里将自己的手机屏幕按亮再按灭。

      搜索界面十分不出所料地停留在“鹤名”。

      相对宽敞的包房里似乎还残余着他的气味,比市面上所闻过的古龙水都淡了一些,掺杂着和他气质较相符的冷味。还有一股烧滚的开水冷却之后的腥味、锈味。李京禾眼前总还浮现出那一身别扭的长裙,那双从假发的遮掩下射出来的有些不耐烦和慌张的眼睛,那两条笔直而白腻的腿。

      李总告诫自己:今天已经莫名其妙地冲动一次了,绝对不能再冲动第二次。

      他将亮起来的屏幕再度暗灭,把手机扔向沙发另一侧。看着手机屏幕因收到消息而亮起,立刻飞身扑了过去,即便那只是一条来自X总的可有可无的祝福短信。

      李总安慰自己:今天已经随心所欲地冲动一次了,不介意再冲动第二次。

      他将互联网上能搜索到的相关新闻都草扫了一遍。看见花边暧昧新闻,就眉头紧皱;看见黑料和嘲讽,就摩擦后槽牙;看见好看的自拍和无聊,就稍微松一口气…… 直翻到最近一条,某不知名杂志的采访中,评论中都是一些老粉不咸不淡的彩虹屁和控评。李京禾揉揉略有发酸的眼睛,没有得出任何结论。

      他心中压着一件不大痛快的事,迈出门时又担心会迎面撞上鹤名和那位口味奇特的制片人,不过幸而担心也只是担心罢了。

      李京禾洗完澡后,粗鲁地用手掌将覆在镜子上,将水雾抹开,使之化成几道哭泣的水痕淌下。细小的水渍仍然顽固地沾附其上,把镜中人的五官都模糊。

      他借着这样模糊的镜子,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

      先把眼皮往上一抬,眼睛瞪大睁圆,古怪滑稽。再捏着鼻尖,将鼻子往上提拉,鼻孔被拉力扭曲出怪异的形状。最后托着两腮,把脸颊的皮肉通通上推,使下半部分有更尖利的锋度。

      李京禾对这样奇形怪状的自己很不满意。他再度凑近,鼻尖和镜中人的鼻尖相对住,看到自己眼角有一些几不可见的细纹,挑眉时也似乎出现了所谓的抬头纹。

      他更不满意了,再度对镜摆出了一些健美的姿势,确认了身上起伏的肌肉还在,才挽回了一些颜面。

      李京禾让自己倒在床上,默数十个数后放空自己,稳步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的梦里,几张鹤名的脸交叠出现。

      先是璧山骄中年轻张扬锋芒毕露的脸,再到新闻中有些疲态和浮肿的脸,还有广告里浓妆艳抹华丽浮夸的脸,最后是今晚遇见的那张、很近又很遥远、与欲念中如出一辙精致却马脚毕露的脸…

      最让人惊骇的,是梦中也出现了李京禾自己的脸,同一张脸,一模一样的脸。

      这张脸偶尔出现在璧山骄里,鹤名是哥哥、李京禾是弟弟;偶尔出现在新闻里,鹤名是被偷拍的小明星、李京禾顶替了全副武装的暧昧对象;偶尔出现在广告里,鹤名是抓着宝石佩剑披着红绒披风的小王子、李京禾是手捧王冠侍立一旁的搭戏角色;穿插在整场梦境里的,是今晚的鹤名,有时候戴着假发穿着长裙从李京禾身边跑过、有时候歪着假发长裙已不见了踪影只有那双腿赤裸地往前迈过、有时候恢复了原本的发型刘海桀骜上翘着而他更是□□地。

      在李京禾身前、身侧、身下。

      剧情已经到达了高潮,被乱入的情节不知是哪部启蒙小电影。李京禾在一望无际的白色里,摸到那一头柔软的长发。海藻般的触感从他手中逃脱了,指尖落在对方的耳垂上,滚烫的,烧人的。

      “李总……”

      他听到嗔。

      然后是海浪互相拍打的声音,回归到一片深海的静默中去。

      李京禾醒了,第一件事是冲进卫生间重新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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