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青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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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小莫子的猜测里，这个所谓的“兴趣小组”既然把全校前十都召集了起来，高手聚集，当然应该以交流和切磋为主，最好是探讨探讨古文和诗词，凸显一个品位。
没想到周娜让所有人在位置上做好后，直接来了一句：“今天是我们语文兴趣小组成立后的第一次上课，这节课写一篇作文，题目就是前年的高考作文题---《人与路》。”
莫墨立刻就失了半截的望，写作文？这上课形式跟课堂上毫无区别，这兴趣小组的意义又何在呢？
他想抱怨两句，但一屋子的女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有意见，听到周娜的话后立刻就拿起稿纸沙沙地写了起来。其实所有人都比小莫子要务实得多，除了他，每个人都了解了兴趣小组的意义----在语文分数触及到瓶颈之后，能拉开分的只有作文。绝大多数学生写考试作文都求稳，60分的作文弄个45分就谢天谢地了，这种分数的作文都是套路的成果。那么既然把语文全校前十都召集在一处，就是为的在作文上能够多拿几分，与别人拉开分数。
但这种集训并不适合全校所有人，大多数学生还是要去学习作文套路，求稳为上，这也是兴趣小组的意义所在。
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
只有莫墨这种奇葩，居然还遐想这是一个让他跟众多女生谈天说地，讨论诗词歌赋的场所。虽然他自己心里也非常明白：喜欢跟女生谈论诗词歌赋的男人，实际上距离臭流氓已经不远了。
周围的沙沙笔声不绝于耳，只有莫墨还坐着没动。
大家都是高手，都懂得写作文的套路，或者换句话说，都懂得拿高分的套路。所以她们写作文不存在所谓“文思枯竭”的现象，拿到手就能按照固定模式去写，还能保持起码五十分的高分。
“莫墨，你还不动？”周娜问。
“我再想想。”莫墨说，“没灵感。”
周娜罕见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周围两三个女生也抬头看了看他，撇了撇嘴。
这男生简直太装了！女生们心想，如果每一场考试写作文靠的都是“灵感”，那他不可能长期保持在全校第一第二的成绩。靠灵感或许可以写出高分作文，但不可能每一次考试都有这种灵感。高考作文需要训练的是稳定的解题思路，以及组织出一个漂亮的逻辑，然后通过笔力来表达出来。
说到底，这并不是一篇“文章”，而是一道题。
所以，他所谓的“没灵感”，只能用“装”来解释。
小莫子讪讪地笑了笑，埋头沉思：人与路？这话一听就能联想到鲁迅名言。所以上来就写“鲁迅说，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这种千篇一律的开头他想到就别扭。这话应该放在结尾来写，也就是说，鲁迅名言是一个结论，而不是一个条件。或许我们应该用现有的条件去推导出鲁迅的这个结论？论证出人的成长是一条不可逆的道路，再论证出路其实就是人的足迹的延伸；给人生的出发点一个意义，再给那不存在的“终点”一个意义，然后表现出对待“歧路”、“岔路”、“布满荆棘的路”的乐观态度，中间加上各种古人的、英雄的事迹，加上他们在面对“岔路”时候的选择。最后升华一下，总结出人的一生其实是历史长河的片段，是祖先的“前路”和后辈的“后路”的承接。那么路的意义就有了，路的意义有了，走路的意义也就有了，然后人的意义也就有了。
这么写，也许能拿个高分？
但小莫子讨厌这种套路，他甚至讨厌议论文，特别是这种特定命题下的议论文。古时候也有很多好的议论文，比如韩愈的《师说》，荀子的《劝学》。但莫墨总认为，议论文应该先有自己的思想，再有文章。而不是给你一个题目，一个别人的思想，然后让你用“作文”的手段去表现出来。
写作文，他更喜欢讲故事。
那么，写什么呢？
小莫子不知道写什么，索性就开始随意地起航。
这事儿他常干。
“人与路。
我的父亲出生在河北，而我的母亲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所以我经常跟人吹嘘，我是个混血儿。
这种吹嘘总是惹得旁人嘲笑，所以小时候我哥哥老是骂我‘蠢货，不知好坏的笨蛋!’
哥哥不是亲的，是堂兄。但在我们出生的年份，国家正在紧抓计划生育，每家都只有一个，所以这个堂兄，恰似亲兄弟。
哥哥只比我大半年，我们是一块儿入的小学。在我的记忆里，哥哥很早就戴了副厚厚的眼镜，脸上继承我二妈，有一脸的雀斑。小学六年，他学习一直比我好，回忆里的证据就是每次考完试，成绩出来后，我二妈就会笑意盈盈地跟我嘚瑟：‘你怎么只考了这么点啊，看你哥哥，比你多五分呢！’她每次这么说，我父母都觉得我不争气，只有我回顶嘴：‘哥哥当然要考得比弟弟多啊，不然哥哥就丢大人了！’
哥哥也是‘混血儿’，跟我一样。但他从来不像我那样炫耀，相反他觉得这是一件丢人的事，需要隐瞒。所以我每次说‘混血儿’被他听到，他都要骂我。
最严重的一次是五年级，我又开始吹嘘‘混血儿’，班里有个男生突然骂我‘杂种’，我愣在当场，不知道怎么反驳的时候，哥哥已经操起板凳把骂我的那人给砸了，那人头被砸了个窟窿，血都流到了地上。
那个画面里，哥哥右手拿着板凳，紧握的拳头，瞪圆的眼睛，是我记忆里对哥哥最深刻的印象。
为什么说这是最深刻的印象？那是因为过完初二之后，我就很少再见到哥哥。
那是初二的一个午后，英语课。班里学生都在写着习题集，班主任突然进来，把哥哥叫出了教室。哥哥面色铁青出了教室，我的心也咯噔了一下。
我们初二的时候，叔叔和二妈已经势如水火了。叔叔酗酒，而且经常打二妈；二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实在受不了了，就跟一个邻镇的光棍好上了。
事情败露之际，就是离婚之时。
所以那个下午，哥哥去的是法庭。
哥哥去法庭的原因，是叔叔和二妈逼迫他在爸爸和妈妈之间作出选择。
我后来听父母说，那天法庭上吵得很凶，吵完就是打，双方家人引发了一场大混战。我问，当时哥哥在干嘛，爸爸告诉我：‘他在看着。’
打完之后，法官问哥哥的选择。哥哥说他谁也不跟，他想跟爷爷。
哥哥说的是心里话，法庭理解的逻辑却是‘孩子的意愿是跟父亲一方家庭在一起。’所以，哥哥就跟叔叔，以及我们一大家继续生活在一起。
二妈走后，叔叔酗酒更厉害了，对哥哥也不管不顾，半年后又娶了一个女人。
我成绩第一次超越哥哥，就是叔叔和二妈离婚后的期中考试，哥哥一落千丈。再然后，一年的时间，已经从班里第七掉到了倒数第三。
然后哥哥就不上学了。这个决定不是叔叔做的，也不是爷爷做的，是哥哥自己做的。上完初二的那年暑假，哥哥一个人骑着自行车，离开了家，去找他妈妈，也就是我二妈。
听妈妈说，二妈那时候已经又结了婚，而且大着肚子。二妈劝他回来，他不肯，说‘你不要我我就走’。
谁都劝不动，于是二妈留下了哥哥。哥哥不上学了，二妈帮他在邻镇找了个服装厂做小工，一个月拿八百块钱。
一年后，我考上了我们县城最好的高中；哥哥据说在服装厂里从“小工”晋升到了“正式员工”，一个月拿一千二。
哥哥给我寄过钱，我退了回去，他又寄。他在信里说‘钱将来再还我，好好学，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
所以，有时候我经常会想，是不是我每做完一道题目，哥哥也做完了一件衣服？”
这么一篇作文，莫墨就写到了这里，算是写完了。
通篇也没提到一句“人与路”，甚至“路”这个字都没提。
其实周娜之前不止一次提醒过莫墨，作文如果一直这么写，一直讲故事，连题都不点，就跟赌博没什么区别，很可能得零分。
但小莫子一直我行我素。
莫墨是最后一个交卷的，女生们都已经交了快十分钟了，这时候都开始窃窃私语聊起天来。
周娜也不管，收完十份作文之后，一份份地看。女生们聊天莫墨也插不进去，她们聊的话题主要是周杰伦的新歌“夜曲”，小莫子也很喜欢周杰伦，所以就侧着耳朵听她们说。
突然肩膀上被拍了拍，莫墨扭头一看，一个女生，扎着马尾辫，带着眼镜，笑起来像《武林外传》里的祝无双。
“你好，我叫陈青青。”女生主动说。
“你好，我叫莫墨。”
陈青青在盂城高中算是个知名的人，主要是因为她的成绩，好像在整个文科班总分也是数一数二的水准，也就是她跟莫墨目前并列语文第一。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陈青青说，“你为什么要去学理化呢？”
这是一个被人问了无数遍的问题，莫墨耸耸肩，不知道怎么回答。
“高一没分班的时候，你是你们班历史课代表，而且政治也不错啊！”陈青青好像很了解莫墨，“我实在想不到你会去学理化。”
“其实我也没想到。”莫墨笑着打趣道。
陈青青皱眉，觉得莫墨在跟她扯谎，没意思。
“好了！”周娜敲了敲讲台，“十篇作文，我都看完了。”
顿时一个个都正襟危坐，在座的写作文都是强项，都很有自信去听周娜的评判。
“除了一篇，别的都写得很不错。”周娜说，“五十分应该都没什么问题，就我个人来看，青青写得最好，她没有空谈路，而是把路赋予在一个历史人物的身上。这个人就是诗仙李白，这是她的强项吧，对李白的一生有充分的了解，所以结合李白的一生来谈他的人生之路，最后升华出道理，她写到李白对仕途的苦苦追逐，最后没有能够成为一代贤相，却意外成了千年万年的诗仙，论证出在人生之路上奋斗追逐的偶然性和必然性，这样写，作文立刻就生动了起来。”
整个教室里没人出声。
“还有一篇我要说，莫墨。”周娜继续说。
小莫子无语，他早就知道：周娜说的“除了一篇，别的都写得不错”，这里除掉的这一篇，铁定是他的作文。
周娜对小莫子很不好！莫墨甚至觉得她对自己怀有偏见！当初选语文课代表，在理化班这位置显然就是他的，她却犹豫来犹豫去最后给了班长袁海，这简直是开玩笑，他语文分数能拉袁海二十分！
果然，周娜评价莫墨的作文没什么好词：“莫墨，对于你的作文，我只有一句评判，你的记流水账本事，的确已经炉火纯青了！”
哼！小莫子权当没听见。
“好了，接下来，我分发每个人的作文，所有人把除了自己作文以外的九篇都看一遍，然后我们就结束这次小组课堂。”周娜说，“记住，这才是我们小组最重要的部分，看看别人是怎么写的，取长补短。这比看高考满分作文还要有效，因为这个题目你们刚写过，有代入感，这时候看看别人的，能迅速发现自己的问题和别人的优点。”
接着，又是一节课的时间，所有人一篇一篇地看着别人的作文。
女生们看得津津有味，她们好像对“别人的作文”总是抱着浓厚的兴趣；小莫子有些心不在焉，他还在对周娜的那句“流水账”耿耿于怀。
看完之后，就是下课。
莫墨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宿舍。
突然陈青青再一次挡在了面前：“问你个事！”
“什么？”小莫子一脸戒备。
“你的作文，情节是真的，还是你编的？”
莫墨皱眉，他极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反问：“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是真的，我感觉有点复杂。如果是编的，我更复杂。”
莫墨不吱声，他理解了她的意思：如果是真的，她复杂于难道每次作文都要有这种“切身体会”？那写作文跟撞大运有什么区别？如果是编的，难道作文中的“真情实感”也能编？这不就是骗吗？而且是拿自己的家人骗。
“佛曰，不可说。”莫墨说。
陈青青咬牙：“我们定个题目，再写一篇！”
莫墨沉吟片刻，说：“这又不是比赛。”
“不是比赛。”陈青青说，“我只是喜欢看你写的这种故事。”
小莫子眼睛一亮：“那你不许写议论文，也要讲故事。”
“可以。”陈青青说。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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