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之书》竹下君

21、Chapter21 旧事

　　破碎的山脉铭刻着庞大的法阵，隐隐约约中，与远方遥遥呼应。七十二座神坛静静地矗立在山脉各处，一大半神坛的中央，黑光中隐隐藏着人形，一条条西线从黑光中伸出，连向高处。
　　混沌突然扭动起来，仿佛有什么醒来了。
　　如同利爪抓在石板上，又如同天空碎裂，那样高亢、锐利、可怖的声音。
　　“……米……”那声音一字一顿，“……迦……勒……”
　　黑色的影子从虚幻中显形：“您醒来是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我闻到了……那味道，至今让我……感到伤痛……”
　　“……”
　　“……是……米迦勒！是米迦勒！那个混蛋！那个混蛋！”那声音愤怒地咆哮道，“我要撕裂他！我要嚼碎他！我要再一次地葬送他！我要将他的血涂满大地！”
　　“是的是的，遵循您的意志，他会是您重现光下的第一个祭品。”那黑影带着蛊惑的意味安抚道，“但是，还不是时候。您还记得吗？他有许多的兄弟，他们是那么卑鄙地相互扶持，您要战胜他，您也需要您的兄弟与您扶持……”
　　“祂偏心他们！”怪物怒道，“祂偏心他们！甚至夺了我的兄弟给他们！”
　　“是的，不公正，幸而您就要夺回您的兄弟了，但在这之前，您需要取得与那位相对抗的权柄。”那黑影道，“那位太过偏心，甚至允许他们取走他们不该触及的权柄，这也是您的机会，七十二魔神已经是困兽了，您只需要再耐心忍耐不久，一切都是您的了。”
　　混沌中的怪物重重地喘着粗气，他似乎冷静了一些，随即冷笑一声：“也是你们的机会，西莫多，少给我来这套，这个时候，为什么米迦勒会在这里？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这只是个小小的意外。”黑影道，“您的兄弟中有一位，和米迦勒关心着同一个天使。我们撒下鱼饵，没想到却掉上来了一条出乎意料的大鱼。”
　　“索性鱼饵还在我们手中，您的兄弟会来到您身前的，然后和您一起将米迦勒葬送——这不是更好吗？”
　　沉默了一会，怪物哼声道：“希望如你所说。”
　　“请您放心。”
　　“贝利亚在哪里？我在梦中感受到他的气息又和米迦勒纠缠在一起了。”怪物粗声粗气道，“是我当初给他的教训不够吗？我憎恶他靠近他们，他该知道。”
　　“事实上，破坏神大人与米迦勒对抗了，但是很不幸，您知道的，那一位太过偏心，将他做了祭品，使他无法和米迦勒对抗——他战败了，如今已回到了火的监牢中。”
　　那怪物似乎被这个消息愉悦了，他哼笑出声：“他该有个教训，他永远都是那么的废物，我怎么会有这样废物的兄弟呢？但是没关系，他是我的兄弟，”他自言自语道，“我会把米迦勒的翅膀撕下来补偿他的。”
　　黑影应道：“他会喜欢您的礼物的。”
　　“他必须喜欢。”怪物说道，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吧好吧，我的灵又必须要去那权柄的所在了，我就快触摸到了，很快，很快……”
　　怪物又睡去了。
　　黑影静立在原地，一旁在刚刚的对话中畏惧地匍匐在地的身影们站起来，其中有不少眼睛和耳朵中都流出了鲜血。他们有高有矮，大部分近乎人形。
　　其中一个躬身走到黑影身边：“大人，拉哈伯……”
　　“无妨。”黑影冷笑一声，“不过是两个蝼蚁的痴心妄想，让他们去做吧，我需要先驱者……嗯，我还得谢谢他们招来了米迦勒，真是意外的惊喜。”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压抑着喜悦。
　　他的话说得莫名，那人也不敢质疑他：“可是一个角已经被破坏了，天使们抓住了第一座城市。”
　　“居然这么快啊，真是太奇怪了，”黑影摸摸下巴，“难道是拉斐尔亲自出手？那也太快了，难道是新的公式？天国的大君都这么闲吗，真羡慕啊……”
　　那身影的腰弯得更低了：“根据痕迹显示，应该是从内部撕裂的……”
　　黑影顿了顿，随即暴怒：“我不是让你们离阿斯莫杜远点的吗！废物，废物！居然让他接触到地狱之门！废物！”
　　他焦虑又抓狂，全然不见之前的从容和冷静。
　　“不……不，是，”那人战战兢兢回答，“是另一个……我们探查不到身份，他挑动了时间轴，我们找不到他的痕迹，只能判断、只能判断是一位是一位时空领主……”
　　黑影瞬间回到了正常状态：“另一位啊，会是谁呢？我真讨厌天族这点，什么领主君主满地跑，实在太麻烦了……不过时空领主，那也不会多了啊。”
　　黑影想了一会，“嗯”了一声：“算了，不管是谁，我们动作只要够快就可以了对吧？”
　　没有人回答，他也不指望人回答，自顾自地往前走，走到山脉中耸立的神台附近，一边走还一边道：“果然还是必须把他们都抓住塞过来才行啊。”
　　身后跟着的人连忙回答：“我们已经锁定了欲望之君掩藏那些守护天使和布睿斯的地方，是否……？”
　　“抓个布睿斯的意义大吗？而且米迦勒都来了，再向那些小东西伸爪子可是会被红十字剑砍个正着的。”黑影淡淡回头看了一眼，“要抓就抓大的，可惜贝利亚不能动啊……啧，至上四柱。”
　　黑影停在了最核心的四个祭坛旁，上面不像其他祭台那样困着不同的魔神。空荡荡的祭台点着篝火，双目无神的女子赤裸着身体在其上跳舞，篝火上方，隐秘的符号不住跳动，细细的黑线与其他黑线一同探向混沌。
　　“阿斯莫杜、巴尔、亚斯塔禄、拜蒙。”黑影道，“随便一个都比这些强多了。”
　　“可是，他们四个我们……”
　　“我可没指望你们，”黑影笑了一声，“都这个时候了，我们的好盟友们也该出手了。”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嗯，既然来了我得去拜见一下老师，他真的是一位非常伟大的老师，就是太伟大了。真是荒唐，他背叛了他们，可他的作风却还是和他们一脉相承。”
　　“当然我必须满怀感激之心，我当然满怀感激，如今这可是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再来到混沌深处的花园，这一回米迦勒和路西法也算是熟门熟路了。
　　他和路西法在上次离开的时候又在外面套了结界，穿过结界，走过谜锁，一进去就看到一群小家伙照旧和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堆成一堆捋毛。
　　米迦勒真是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家伙们还冲上来给他捋毛，米迦勒当然是意志坚决地……面无表情了。
　　他们也看到了路西法，布睿斯已经告诉他们这位披着少女皮的是哪位了，一双双眼睛闪动着好奇的光，还有一个小小地喊了声“陛下”，得到回应后，笑得比花园里的花都灿烂。
　　随即他们注意到了跟着他们的还有个人类，虽然他们也不是那么确定——天使的眼睛所看到的包括形体和灵，少年灵魂深处的异样清晰地展现在他们眼中。
　　布睿斯多看了几眼，脸色都变了，满面惊疑。
　　米迦勒和天使们说了几句，便回过头看向张知行：“你就留在这里。”
　　少年的面色还是苍白的，对上那些天使的视线，喉结动了动：“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处置我。”
　　米迦勒皱了皱眉头：“没谁会处置你。”
　　张知行发出了一声苍凉的短笑：“我听过你们当年是怎么处置拿非力人的，还有那些守护天使，我的家族躲躲藏藏数千年，不都拜你们所赐吗？”
　　“那你也该明白，如果我们执意要将你们处决，你们又能躲到哪里去？”
　　“是啊，依靠别人的仁慈活下去，所以……”
　　少年的双眼有了一瞬间的空洞，他很快回过神，黑黝黝的眸子注视着天使：“我能问为什么吗？”
　　米迦勒看着他：“你终于愿意出来了。”
　　少年，不，很难再说是少年了。刚刚从人类体内苏醒的意识更强大，更沉稳，也更坚定。
　　“天国副君，神之王子，火的君主，慈悲天使，”他说道，“米迦勒大君，久闻大名了，鄙人张昱珩，宁录的第一百六十三代后裔。”
　　“关于您想知道的事，我或许可以给一些解答。”张昱珩顿了顿，“但您能先为我解答一个问题吗？”
　　天使看着他，轻轻颔首：“你想问什么？”
　　张昱珩自嘲地笑了一声：“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些，蝼蚁的执念。”
　　他定定地看着米迦勒，天使的火光落在他眼中都照不亮那双黑眸：“我想问为什么，你们明明处决了那么多拿非力人，特别是你，米迦勒，火的君主，一夜灭去亚述十六万大军审判天使，为什么偏偏放过了宁录，还是那样叛逆的宁录？如果是出于对同胞之子的仁慈，那为什么……为什么……”张昱珩顿了顿，“又要坐视库什死去呢？”
　　米迦勒没有回答，他的身后的羽翼沉默地燃烧着。
　　“哈，我是真的想不明白，真的，”少年捂住自己的眼睛，“完整的死去了，残缺的却活了下来；畸形的，残缺的，早夭的……明明活下去就是诅咒，偏偏又世世代代地延续下去。”
　　路西法叹了口气，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布睿斯身上，面色复杂的布睿斯愣了愣，也叹了口气。
　　魔神上前问道：“你知道库什的故事吗？”
　　他问完，也不等少年回答，述说道：“在大地还是一体的时候，世界最东方是世界树巨根诞生的森林，伊米尔，精灵之国。”
　　说着的时候，他仿佛都看见了那绵延不绝的森林，巨木高处的城市，沼泽地上跳跃的精灵，其中有个瘦弱的、安静的，坐在树枝上，望着天边的雾和风吹动的云。
　　“库什诞生在那里，她是个精灵，比起知识，更热衷于艺术。”布瑞斯浅浅地勾了勾唇，“她出生的年代不太对，或者说糟糕透了，精灵们不爱不爱知识的同族，因为弱小，她被卖给了隐藏在叹息之壁下的黑暗精灵作为实验材料。”
　　听到这里，张昱珩猛地抬起头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布睿斯还在继续续说，他的声音低低的，仿佛害怕惊扰到什么一般：“就是那样，但她很坚强，即便……后来她有了一个强大的孩子，也是个很好的孩子，甚至拥有了自己的思想，他带她逃了出来，逃到了守护天使团在地上的营地。”
　　残缺丑陋的怪物背着虚弱的精灵，黑色的血液溅落在地上。面对天使们憎恶的火焰和刀锋，稚子般的怪物跪在地上，他将精灵放在他们面前，而后化作一方巨石。
　　“他爱他的孩子，即便是残缺的，他也爱他，因为曾经有另一个残缺的孩子救了他。”
　　“他素来敏感多情，可能爱画画的孩子都是那样……我们本不该让他再到地上去的。”
　　布瑞斯悲悯看着人类，说道：“如你所想，如果我们知道，我们知道的话我们一定会杀掉宁录然后带他到潘迪曼尼兰去的，因为足够漫长的时间会抹平一切。”
　　“他知道，所以他拒绝了我们，独自躲了起来……”
　　“他的天分与生俱来，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
　　魔神闭上眼，眼前已出现了故事的终局。
　　“一切已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