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风永夜》沈阿腰

1、第 1 章

　　金铁交鸣声渐渐近了，烈火与鲜血的气息杂在微风里，轻快地掠过湖面，拂过湖畔嫩柳，闯入水间重重殿阁。

　　殿前帷幕微分，皇帝原本支着下颔靠在凭几上，此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身子坐得端正些，方才抬头望向来人的方向。
　　随即不敢置信一般，微微瞠目。
　　来的人，竟然是太子！

　　太子已久不经战阵，此番着了几十斤的皮甲，每缓缓踏前一步，都发出笨重的响声，若有千钧之力，沉沉砸在殿中各人心头。
　　殿中宫人或鹄立如偶，或两腿战战，几个胆小的，早缩成一团在地上，小声抽泣起来。

　　太子既然能攻到此处，说不得，只怕南衙外廷，便都属他了。
　　可即便如此，他又怎么敢孤身入殿？难道就不怕祖皇殿中早有伏兵，此时便暴起一举灭了他。
　　偎在皇帝膝旁那小小稚儿紧盯着他，心里狠狠转着念头。

　　“儿子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
　　太子剜了他一眼，这才将目光又挪向那大殿正中寝台案前高踞的男人。
　　他见到自己的父亲，竟不施礼，开口声调，却一贯的清淡温和。
　　“救驾？”
　　皇帝看着自己的大儿子。
　　父子二人目光对上，彼此心中俱是了然，甚么救驾？说逼宫篡位，只怕都是轻的。

　　对视半晌，居然是皇帝先别开了眼去。
　　“方才乾儿问你……你真的不怕？”皇帝轻声说着，仿佛含有些许抚慰意味地，半侧身搂紧小孙子。
　　太子显然没料到会在此时听到这样一句问话，不由愣了一愣。

　　什么？
　　乾儿自从受了太子那一眼，便都低垂着头，皇帝一搂上去，这才发现，那小小的身子，正瑟瑟发着抖。
　　皇帝只皱了皱眉，便把他抱在膝上，伸手细细摩挲他发顶——“乾儿你怕你大伯父做什么，平时……”他话音未落，却被人无礼截断了。
　　“乾儿是个敏感孩子。”太子仍是那温煦嗓音，暖如春阳，可此时入得乾儿耳内，却只教他越发抖得厉害了。
　　“他说错话，自然是怕被教训的，是不是？乾儿，我说错了不曾？”
　　乾儿索性整个将头埋进祖父怀里，再不看太子一眼，原来他方才不知不觉，竟将所思所想说出了口，这才招来太子的瞪视。

　　乾儿的记忆里他的太子伯父总是温和笑着，微躬着身，永远以最谦恭的姿态面对能给他带来帮助的人，使人甘愿倾心委质相从。和他那永远如松柏般挺拔，如旭日般明朗，天生便能聚集所有目光的父亲，恰是完完全全，冰与火，日与月，乾与坤的极端。

　　这样温雅的人，怎么会有方才那样的眼神……
　　乾儿只稍想想，便越发觉得僵冷了，赶紧又朝祖父怀里缩了一缩。

　　太子并不看他，事实上此时太子全部心神，都牢牢锁在殿中那唯一还平静坐着的男人身上。
　　皇帝面形容暗淡，眉目憔悴，仿佛一夜间便老去了数岁，然而肩背却越发挺得笔直了。

　　“你不会的，因为你想不到。”太子突然笑了，“你怎么可能想到？直到我进来之前，你都没有防着我……或者是二弟吧？”

　　皇帝本是前朝宗室武将出身，本不该不防，可惜的是，近五十年太平天子，加上对宗族素来宽纵……儿子们明争暗斗他并非不知，然而或许真的是年老昏聩，又或者，是真的崇信佛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