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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   严冬的凛冽让街边的做城市绿化之用的花圃绿得苍白,没有一朵花,只有小叶黄杨和柏树的苍翠。
      苏北辰缓缓走过拐角,准备过马路的时候,因了接连几辆车要驶过,便站住了,嘴角淡淡的笑意。这只是一个小路口,没有红绿灯,只有一条供行人行使特权的斑马线。他原本可以从容甚至带一点骄傲地抢在它们前面走过去。他向来不待见这些大机器们。即便只是身为兽医,他也已经接触了太多悲伤的故事。然而他当然不会这么做。这便是苏北辰,向来温吞淡然的性子,所有的悲伤快乐都可以隐忍。
      他眼角映满街边的葱郁,心里想起他可爱的小妻子来。此刻南星若是在他身边,必定又要高谈阔论,发表对这个冬天的不满。南星爱花,哪怕是野地里不知名的一星半点单薄花瓣。她怨恨冬天,首先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单一的颜色。
      他绕过下一个拐角,走上通往医署的水泥道,眼前忽然一点一点跳跃的明媚耀眼。水灵而饱满的黄色。春天还没有来,医署墙角的一排迎春花竟然已经盛开了好几朵。他嘴角笑意深了许多,取出手机拍照,然后发送彩信。他能想象得到,南星在读取这封彩信时的表情。她的眼睛总是会过分地眯起来,然后睫毛就会倒进去。她一定会大叫,然后一下班就冲过来实地勘察。他已经做好准备,等他下班了,就和她一起去吃葡国鸡饭,然后沿着玄武湖溜达上一圈,手牵着手走回家。
      然而沈南星并没有来,苏北辰等来的是钟莫。
      今天钟莫穿一袭黑色中长风衣,配以亮红色的长皮靴,与脖子里一圈简约写意的红色长流苏围巾。她的妆很淡,精致的容颜却依然给人鲜艳饱满的感觉。是的,钟莫是一个鲜艳的女子,如同朗瑶。
      苏北辰看到这样的表象,正如所有人都看得到那样。但是他可以看到更多,比如钟莫眼角的空洞和恐惧,比如她嘴角那一抹笑容里的悲凉冷漠。
      “苏医生,没有皮皮,还欢迎我吗?”钟莫冲他淡淡一笑。
      苏北辰也淡淡地笑:“当然。所有走进这扇门的人都是我们的顾客。”
      钟莫微微昂起头:“可是我没有狗狗可以做你的病号了。”
      苏北辰不语。
      “如果只是我,如果是我要看病,这样也可以么?”钟莫轻柔却牢牢地望进他眼睛里去。
      苏北辰便立刻知道她对他有了超越常理的感情。于是他委婉地开口:“也许我的一个朋友比我更加适合。如果你不介意,我现在就可以帮你约他。他就在前面一条街,‘天使之翼’。”
      “你冒犯我了。”钟莫脸色冷了冷,“我没病。”
      “我绝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心理咨询师并不等同于心理医生。”
      钟莫垂下美丽的大眼睛,片刻间竟有泪光闪烁。她微微咬着下嘴唇,却仿佛是在笑。
      苏北辰的心再度萦绕起熟悉而遥远的某种感觉,只觉得不忍。在过去的时光里,接下来他应该照例伸出手臂将面前的人儿揽进怀里,让她轻轻咬他的耳垂以示惩罚。
      “我只是怕,我只是孤单。我只想要一个朋友,这样也不行吗?”钟莫抬起眼睛,那里面有令人无法拒绝的柔弱。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苏北辰不能控制地说出这句话来。其实皮皮下葬之后,他便下定决心与过去的一切真正告别。即便钟莫与他的过去没有任何关系,但因了皮皮是她的狗,他亦不想再有什么瓜葛。他只想一心一意给南星一个公平。然而此刻,他对自己毁约了。他一向值得自夸的自制力,在这个女子面前,仿佛轻易就失效了。
      钟莫的大眼睛立刻散发出迷人而生动的光彩。然而她嘴角的笑意依然是淡淡的。
      如同朗瑶,即使有再大的情绪波动,也始终温婉淡然,如静静绽放的红玫瑰,即便是在角落,也自有芳华惊世。
      傍晚,钟莫第一次将自己的故事讲给苏北辰听。她对他讲起好赌的父亲,赌到倾家荡产,赌到要出卖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她讲起自己的母亲,那个羸弱贤惠、老实巴交的女子,为了保护孩子和自己的清白,将自己的丈夫亲手杀死。母亲本来要自杀,但是因了幼小的弟弟,苟延残喘。于是她开始了漫长的逃亡时光。她讲起自己,那个曾经多么天真水灵、幸福快乐的孩子。然而仿佛是一夜之间,她失去了所有。没有温暖的家,没有明亮的教室,没有可爱的老师同学,没有优等生的光环,有的只是饥寒交迫,困顿不堪,还有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她没有忘记讲起她唯一的好朋友。但是她只是不断重复着她们之间的感情有多么深,对于那个女孩子的细节只字不提。她们在遥远的那一年离别,从此天涯两隔,杳无音讯。
      “我不知道原来……”
      “不要拿怜悯的眼神看我。”钟莫无所谓地转了转手中的多面体酒杯,仰头豪迈地灌。但是苏北辰还是看到一线闪亮的银色滑过她的脸颊,隐没在她修长白皙的颈子里。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怜?”钟莫玩味地看着他,“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但是后来一想,上帝关了我的一扇门,肯定又开了一扇窗在等着我。”
      苏北辰微微笑了笑:“你还挺哲学。”
      钟莫冷哼道:“你觉得可笑?觉得我是在苦中作乐?我不骗你,我的那扇窗现在就在我身边开着。现在我只要打个电话,他立马就会出现在我眼前。”她说的有点趾高气扬,酒杯在手里乱摇。
      苏北辰淡淡地看着她,澄澈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
      “别硬撑了。”他说,“想哭的话,就大声哭吧。我又不是没见过,再丑也不怕。”最后,他又补了一句玩笑话,好让她紧绷的心弦放松一些。
      她却不买账,只是微微红了眼眶。她微微扬起眼角,挑衅地瞪着他:“我哭起来很丑吗?”
      苏北辰愣了一下,低下头去喝酒。
      他想起朗瑶。每每当她斗嘴处于下风的时候,她便会微微翘了眼角,咬牙切齿地威胁他:“你再说一句试试?”
      不知是感到内疚还是自然而然,他也立刻想起沈南星来。她向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争得急了,便张牙舞爪地扑到他身上,暴力对待。想到她,他不禁吃吃笑了两声。
      “如果你不介意——你的亲人现在还好么?”苏北辰将笑声掩饰得很好。
      钟莫微微垂下眼睛,低道:“现在我孤身一人。”
      她说得很委婉,苏北辰自然明白。
      “我只希望,你不要将放在杯子后面的大拇指狠狠掐进手心里。我看得见,我会难受。”苏北辰一字一句地说。
      钟莫微微眯起眼睛:“你为我难受?苏北辰,你知道这样说的后果么?”她唤他苏北辰,而非苏医生。
      “我们是朋友,朋友为朋友担心,会有什么后果?”苏北辰淡淡地说。
      钟莫沉默了很久,忽然莞尔一笑,饶有兴趣地说:“我倒是很想知道,一直以来,你是怎么看我的?和他们一样,还是其他的什么?”
      苏北辰不知道她口中的他们具体指的是谁,但无非是无辜却可恨的尘世俗人,对于这样一个年纪轻轻便锦衣玉食的女子颇有微词。
      “不瞒你,在今天以前,我一直认为你是那种生活在提款机身边的女孩。”
      “我喜欢你这样的措辞。不是包养,不是傍大款。不过你真那么说,我不会介意的。”钟莫哼哼地笑。
      苏北辰抿抿嘴:“你会。钟莫,你这样的女孩,比指尖的皮肤更敏感。”
      钟莫无声地笑:“苏北辰,即使你很了解我这样的女孩,还是装作不知道比较好。这很危险——不管对你还是对我。”
      “那么我们还是不要做朋友的好。”苏北辰说。
      钟莫咯咯地笑:“说你胖你就喘上了。苏北辰,如果不想看着我死,就把我丢在一边吧。”
      苏北辰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我挺坏的吧。”钟莫问他,却是陈述句,“我也讨厌这样的我。但是以前的钟莫,早就已经死了。现在的钟莫,需要人陪。”
      “为什么是我?”
      “我也不想是你,但谁让我偏偏遇见你了呢?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只有你是我能够接受的男人。就算只能做朋友也是一样。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我抗拒不了。”
      苏北辰看了她一会儿,才说:“真的,不要爱上我。否则,我会赶你走。”他正让一个人遭受不公平,不想再平添罪恶。
      钟莫挑起眉头:“有没有人告诉你,其实你很自大?”
      “这么快就看到我的缺点了?挺好。”苏北辰笑笑。
      钟莫抿嘴不语。
      苏北辰当然也不会告诉她,如果不是她的皮皮,朗瑶也不会死。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很她的。然而造化弄人,她偏偏在一举一动间像极了朗瑶,让他不断反复着爱恨和怀念、负罪和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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