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北辰》云舒兰

2、第一章

　　沈南星一直不明白，像她这样没有耐心，没有爱心，懒惰成性又容易爆粗口的人，到底是怎么成为老师的？当初选择她留校做辅导员的张书记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又不是学生会主席，也不是什么成绩拔尖的传奇学生。张书记到底是看中她哪一点了？
　　张书记说：“南星，我相信你一定能够经受得住考验的！”
　　到现在，沈南星还在想，张书记莫非是半仙，未卜先知？你看看，上岗第一年，接手的班级就怪人齐集，让人抓狂。喜欢解剖蚯蚓蜗牛和各种各样昆虫的刘晨晨，八卦功夫修炼到炉火纯青的黄丹灵，随时随地即兴吟诗的胡一是，自封为老师心腹自作多情狂打小报告的方志恒，有门不走一定要在学校锁门之后翻墙夜出的欧子若，喜欢窥探女老师隐私的管军……这群人哪里是大学生，简直跟小学生没什么两样。更严重的是，学校今年大力推出什么和谐校园，整顿风气的系列活动，上纲上线的，简直要了人命。考验啊，严峻的考验！
　　就在沈南星还在愤愤不平外加迷惑不解地感叹着自己的职业生涯的时候，方志恒火急火燎地冲进办公室来。
　　“沈老师，欧子若今晚10点左右要去翻墙！”
　　听到欧子若的名字，同办公室的两个年轻女老师立刻像机敏的兔子一样高高竖起耳朵。
　　“又翻墙？你知道他要去干嘛？”沈南星心里重重叹息。这个欧子若，夜不归宿到底去做什么，查了好几次都查不到。他这个爱好……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不知道。他跑得可快了。”
　　沈南星挥挥手示意他出去。过了片刻，方志恒却还在原地站着不动。
　　“老师，您有什么计划？”
　　“计划？”沈南星望着方志恒眼睛里闪动着的无比激动的亮光，一时间竟下意识地连人带椅子往后挪了挪。这厮果然是时刻准备着为老师服务啊！
　　“学校今天晚上不是要查宿舍吗？要是被查到了，老师您这个月的先进加分可就没了！”
　　“那你看呢？”沈南星给他倒了杯水，希望他激昂的情绪暂时平静一下。
　　冬天昼短夜长，不到六点的时候，天已经黑得怕人。气温随着夜幕的加深一寸寸往下降。R学院白天看来富丽堂皇的侧门，此刻在黑暗中像是怪兽黑洞洞、深不见底的嘴巴。校门外的商铺都打烊了，只留着两盏路灯孤零零地对望。偶尔，风摇下路边梧桐树上依旧顽固的残叶来，沙沙的响声竟然还会有回声似的，更显得四周的荒凉。
　　“方、方志恒……你……你确定……欧子若会从这里翻出来？”路旁的简易垃圾房后面传来一阵牙齿打架的声音。
　　“我确定！老师，我早跟您说了，应该把政教处的老师和警卫一起叫过来的，众目睽睽，无可抵赖嘛！”方志恒依旧很激动的样子。
　　“不行！”沈南星看着从自己嘴巴里氤氲在路灯下的薄雾，坚决地摇头，“才开学多久啊。这次如果被逮住了一定是留校察看以上的处分，我不能这么对他。”
　　“老师，您也知道才开学不久哦！欧子若已经给您闯了不少祸了，您还对他这么好。”方志恒言语间流露出一种很明显的嫉妒和不服来。
　　沈南星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事实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的确，开学一个多月，欧子若就因为持续旷课、频繁顶撞老师和打群架被处以严重警告。就在今天下午，他还极其生硬地拒绝了她的一番好意。
　　今天方志恒离开办公室之后，沈南星悄悄去找过欧子若。她请他至少今晚安分地待在宿舍，否则政教处会在校外守株待兔。这当然是在吓唬他，也是好心的谎言。她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严厉和说教，完全是在跟朋友交谈一样平心静气。但是欧子若呢？那个该死的雕塑一样冰冷的家伙——说到雕塑，欧子若应该算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精品。沈南星怔了怔，随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吧？
　　那我今晚得小心一点了，免得踩死一堆不知所谓的闲人——欧子若是这么说的吧？奶奶的，他当自己是谁啊！还有他看过来的眼神，那么欠扁，就好像是在打量一只哈巴狗——其实不存在这么一回事啦，因为从头到尾欧子若的眼睛一直凌驾在她的头顶之上，眺望远方。沈南星只要稍微回个头，就能明白他在看什么。
　　天啦，已经11：40了，根本没有一点动静嘛！
　　沈南星懊恼得想骂天。忽然，她又怔住了，兀自嘿嘿笑起来。这个欧子若，该不会是听她的话，早就乖乖睡觉了吧？
　　她忽然想到了苏北辰。这个时候，她的老公大人是不是因为担心她还没有入睡啊？
　　沈南星决定打个电话回家报平安。
　　铃声响了很久才接通。
　　“老公——嘎！”虽然有些不满，沈南星还是眯起眼睛，刻意发出绵长而甜糯的嗲声。忽然想起来方志恒还在身边，于是本该余音绕梁的尾音戛然而止。
　　“唔……”苏北辰发出睡意浓重的回应声。
　　沈南星立刻暴走：“苏北辰！你竟然睡觉了！你老婆我这么晚没回家，你一点不担心？”
　　“唔……”
　　“……苏北辰！”沈南星把手机拿到嘴巴前，开始施展狮子吼绝招。
　　可惜回应她的是电话收线的嘟嘟声。
　　“可恶！气死我了！”
　　“老、老师，不要殃及池鱼！”方志恒举着一只从天而降的拖鞋委屈地哀求。在他头上，一扇窗户刚刚经历了由黑暗到光明再转入黑暗的历程。
　　“还有你啊，欧子若人呢？本大仙不伺候了，爱翻不翻！你去叫门卫开门，回宿舍去吧。”沈南星气冲冲地发动路旁借来的电动车，气势汹汹地往家的方向去了。
　　“哐当！”在沈南星使出大力神掌拍开自家无辜的大门后，整个单元楼震了三震。
　　“苏……”预想的超音波忽然无声地弥散在屋子里。
　　沈南星望着桌上备好的板蓝根和小纸条，捂着嘴咯吱咯吱地笑开了。
　　“瓶里有热水，自己泡着喝。姜茶和叉烧包在微波炉里。”
　　苏北辰，看不出来满闷骚的么。沈南星喜滋滋地想，也顾不上梳洗，直接溜进卧室，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凑上苏北辰俊俏的脸就是一吻。
　　咦？不对呀，苏北辰的脸怎么又冷又硬？难道生病了？
　　沈南星赶紧拉开床头灯瞧个仔细——苏北辰的脸上套着一块硬纸板，上书：“请先消除温差。”
　　“阿嚏！阿嚏！阿——嚏！”
　　“哟，谁这么往死了使劲想你啊？”马燕笑嘻嘻地打趣。
　　“什么呀。一声是有人骂，两声才是有人想。这三声嘛，是感冒了啦！”沈南星边擦鼻涕边说，浓重的鼻音让人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你能不能把舌头捋直了再说？”马燕笑道。
　　“我这不是困难户么？不跟你说了，我要去老地方了！”沈南星拎起一旁的塑料袋，火急火燎地冲出办公室去。
　　方苗苗和陈玲果然在老地方活动开了。
　　每年冬天，都会在新生堆里刮起一阵织毛线的风潮。说实话，想当年沈南星也雄心壮志了一把，坚持不懈地学了两年。结果人家男朋友从帽子到袜子，全身上下一应俱全，她呢，围巾也没织成半条。不过呢，那个时候谁在乎哦，孤家寡人一个，练练手艺呗。现在可不一样，做不成贤妻良母，讨老公欢心也还是要的。这不是苏北辰的生日快到了，沈南星正赶上新一轮的潮流，每天都利用大课间的25分钟，在教学楼一侧的喷水池旁虚心求教。
　　“慢一点慢一点！”急切。
　　“老师，我们已经很慢了！”无奈。
　　“我反应慢嘛。等一下，从哪里穿？”无辜而且极其认真。
　　“老师，我觉得渔网纹不适合你学。”忍无可忍。
　　“啊，那咱们换一个，换一个！”好不泄气。
　　长久的沉默之后——
　　“老师，你放弃吧！”异口同声。
　　沈南星一愣，然后急得直跺脚：“那怎么行呢？我很有毅力的！没关系，你们慢慢教，我不怕苦！”
　　方苗苗几乎是哭丧着一张脸：“老师，光是起头你就学了一个星期。从斜纹方块纹海螺纹渔网纹……到镂空纹，你可换了十几种了！”
　　“那一共有几种呢？”沈南星眨巴着大眼睛。
　　“28种吧。”嘴快的陈玲等不及方苗苗的阻拦，飞快地报了个数字。
　　“那就再换一种吧！新的开始，新的希望嘛！”沈南星愉悦地说。
　　方苗苗和陈玲顿时抓紧了木头针，恨不得一把把自己戳得胸透。幸好上课铃声暂时解救了她们。
　　“明天见喽！”沈南星对着她们风一样消失的背影认真地挥手再见，一边愉悦地点头。真是勤学的好学生，绝对的不迟到早退！
　　时钟指向14：00整。苏北辰习惯性地抬头朝门口望过去。但是今天那个身影并没有准时出现在玻璃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