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意》云葳

2、第 2 章

　　二
　　那时候他已经是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了。

　　十七岁便拿了全国象棋个人赛的三连冠，这样的成绩让他爸妈那样骄傲的人都默许了他在学业上的倦怠。

　　大概也就是那年，父母难得从工作里偷得闲暇，带他去看了个春晚。

　　作为商界和政界的融合之家，就算是看春晚也当然不是坐在客厅嗑瓜子——而是在——春晚的C位现场嗑瓜子。

　　关于他们的位置有多正——这么说吧，就是廉幼清伸个手，就能从那位大领导的桌上顺出干果来。

　　是以温泽闵在台上粉墨登场的时候，廉幼清喝的百岁山全数喷到了那位领导的身上，吓得他连忙看了看周围的摄像机——幸好没哪个机子往他们这拍，不然没准能给他扣个大盆子。

　　他被吓到完全不是说台上的人有多么惊天动地，实在是他完全没想到台上那个看上去清清秀秀的青衣张嘴第一句就是：“呔！”

　　——好多梨园师傅不带麦都能听得人头皮发麻，更何况他离舞台这么近，哪怕向来不听这些咿咿呀呀，这一下的冲击度也能跟李逵拿着的大斧跟人嘤嘤嘤有的一拼。

　　既然已经关注，廉幼清难免往台上多看了眼，因是百家汇萃，那水红衫的青衣唱了两句就撤到后面做了背景板，但就像你到某个景点拍照，谁能忽视背后的场景？

　　“这个小姐姐长得还挺好看！”廉幼清不小心说出了口。

　　他的父母忽然笑得神秘：“那可是梅老先生的嫡传弟子，你奶奶每年去找梅先生看一次戏，前几年还想收人家当干孙，你可差一点就当了个弟弟，清清，你要不上后台看看人家……姑娘？”

　　既然是故交，去看看也无妨，毕竟他也是这么多年没看到人就喷口水出来了，台子上面也不知道是哪位老艺术家献唱，反正是听得人昏昏欲睡。

　　他套了件羽绒服，悄咪咪地混到后台。

　　“小温啊，你的小粉丝特意追星追到幕后了，我就把人给你带到这了。”

　　托他亲妈的福，他好歹有张足以颠倒是非的脸，笑嘻嘻地摆平一众拦路虎，在推开化妆间的门的同时，也学了个国粹精华——变脸。

　　他说怎么节目看到一半他爸妈笑得阴阳怪气呢！

　　成吧，清朝就有四大徽班入京西，那时候也确实是男扮女装，这么一说，漂亮的小姐姐其实是个小哥哥也并非什么难以解释的事对吧？

　　——个鬼啊。

　　小哥哥大概刚换完衣服，就是简单的卫衣加载牛仔裤，但妆发应该没来得及卸，用文绉绉的话来说还是“眉黛含春”的样子，委实是不怎么和谐。

　　“麻烦您了张姐。”小哥哥的原声跟戏腔截然不同，音色温和而有韵律，好听得很，“小粉丝？坐吧。”

　　廉幼清毫不客气地上了化妆间里唯一带背的椅子，也没因为被叫粉丝不高兴，反而嗲声嗲气地叫了声“小温哥哥”，“您的粉丝强烈要求您粉头的名字——廉幼清。”

　　纵然廉幼清都快被自己的语气恶心到了，被叫的“小温哥哥”却只愣了须臾，很快便笑得倾国倾城：“朕幼清以廉洁兮，这名字起的再好不过，你好啊，清清！”

　　从小叫廉幼清为“清清”的不知凡几，但不知道这厮是不是是故意回馈他的“小温哥哥”，把两个叠字叫得如春风过野，不由得从心里长出一茬接一茬得嫩芽来。

　　廉幼清狠下心来走出幻想的生机勃勃：“这名字我姥爷花了五位数请人起的，能不好吗？”

　　对方笑了笑：“那可真巧，我的名字是我上了小学自己翻书起的，起了以后我爸也给了我五位数。”

　　廉幼清翻了个白眼，心说难怪你说话都像是八面玲珑的王熙凤，原来从小是个神人。

　　“你这么一说，我还有点好奇。”廉幼清摸着下巴猜测，“你更小的时候是不是叫温柔啊？”

　　“温柔小哥哥”给他抛了个媚眼。“你猜！”

　　跟这么个人聊天其实有趣的紧，廉幼清把之前受到的冲击通通抛到脑后：“我们这么有缘，我猜的啊……一定没错！对了，你一会儿去前台吗？”

　　“不急。我得给粉头点福利啊！”少年轻轻笑着，从一旁取出纸笔来，不紧不慢地下笔。

　　他一写，廉幼清不免好奇地把头挪了过去，对方妆发都还没卸，不知道哪里带着好闻的橙子味，在这种有暖气的屋里愈发甜腻。

　　搞什么橙子，橘子不好吗，冬天便宜还不用切。

　　对方自然听不到他的腹诽，廉幼清看了眼签字，小温刚刚把“给清清”写完。

　　这人没跟那些明星一个样子，写个什么神鬼看不懂的签字，就是简单的行楷，只不过这个称呼活似带有粉红泡泡的情书开头，让廉幼清由此想到刚刚那声抑扬顿挫的“清清”。

　　等他写完，廉幼清才知道这人原来叫温泽闵，于是他相当煽情地把生平仅会的几句文言文背了背套近乎：“吟泽畔之江滨，闵空宇之孤子兮，你说我们怎么这么有缘，连名字都出自同一本书啊？”

　　温泽闵回他的是——其实我差一点就是你哥哥来着。

　　他爸妈也说过他奶奶相认它为干孙子来着，廉幼清并不怎么在意，笑嘻嘻地给他类比：“你说，我家太皇太后是不是怕朕看上你，才搞了这么一套啊？那他可是太小看我了……”

　　温泽闵以为他会说什么我看不上你云云，不曾想廉幼清的话转了个弯：“要我真看上你，别说是兄弟，就算是儿子也得给抢来啊。”

　　温泽闵没想到他这么中二，都没好意思讲什么三纲五常，酝酿了半晌捂出个梨花带雨的姿态——“清清，要是别人说你昏君可怎么办呦！”

　　廉幼清戏瘾更甚——“管他是非对错谁主沉浮，朕就跟你对对双双。”

　　瞧瞧这混世魔王！这成语用得温泽闵头疼。

　　“你稍稍等我会儿，我去洗涮洗涮。”温泽闵叹了口气，一个人对着桌边的瓶瓶罐罐捣鼓。

　　油彩并不好卸，这人肯定是没打算在最后一齐亮相，不然也不会真这么干脆，廉幼清几乎是全程盯着他，温泽闵偶尔回头便能对上他，不由得失笑，纵然廉幼清嘴上没个把门，但眼里却尽是好奇的光，单纯得很。

　　温泽闵在戏里戏外是真的两个人，在唱戏时你可以说他弱柳扶风甚至千娇百媚，但他换去那身行头，你甚至找不到半个跟形容女孩子的词来形容他。

　　廉幼清惊讶到不知道说什么，还是温泽闵解了围：“怎么，哥哥太帅，把清清迷晕了啊！”

　　廉幼清给他翻了个白眼，却没有半个否定的举动。

　　温泽闵爸妈没来现场，廉幼清直接把人推到他们家那超级VIP的看台，反正温泽闵不是什么明星，卸了妆后更没有哪个人认得他——就算认得也没关系，他爸妈就坐在那傲视群雄，哪里有人敢说三道四？

　　只不过当时的廉幼清也没多问自己几句，比如：

　　就算是约朋友看个春晚，那又怕什么闲言碎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