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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迟剑不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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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雷刚阵。
风飒飒的在盈满刀剑声的绿竹林里肆虐。霜林在初春的正午,也一如既往的散发着刺骨的寒意。碧色的竹叶上,冷露从粗糙的纹理上淌下,坠落到带着腐味的泥土里。
着青色衣袍的少年郎在密林里迈着轻而密的步子,一手压低着头上的黛青斗笠,一手将还未出鞘的剑贴在腰侧,迅速的划过空气,和背后紧跟着的黑衣人一前一后,快出几道残影。
又是一场追杀,尚且不清楚原因,但在这乱世中,任何人命与情仇都显得不轻不重,不值一提。
冷风愈紧,两方愈近,只等哪一方率先失去耐心。
“哐——”
银白的剑鞘在少年转身的刹那挡住黑衣人迎头的一砍。金刀被下了重力,压着轻剑剑鞘,虽然只一下便被轻剑挑开,但突如其来的攻击还是不由得让他身形稍滞,步子一个不稳,剑便偏了半分。领头的黑衣人见状,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喽啰便抽到侧着身,准备趁此强攻。
几把弯刀冲着他的面门袭来,带着惨然的冷意。那青袍少年只暗啧一声,缩了身形,斗笠正贴那刀际,反手弯了臂膀,轻剑在手中半转过来,错开乱刀,逼着贴身的人退开,再旋身一脚踹上正在身前的领头人。
对面阵型半乱,他这才腾出困境。两方僵持着,拉出一段暧昧的距离。
“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讲……各位追杀也请看看时间,”
青袍少年将剑柄两端赤红灼人的轻剑利落的抽出,他的声音不细不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音质,听着让人舒服,边抵剑在侧,边拖长了音道:“大白天穿黑衣搞暗杀,说出去怕都要让人笑掉大牙。”
“闻应舟,你别得意!”被少年的话狠狠嘲讽了一通,领头的杀手虽然羞恼,但因早有完全准备,言语上还是丝毫不肯让步。
“寨主已经率先派人把霜林围了个水泄不通,你也只能再逞一时的嘴舌之快,等到——”
“老大!”
话语未完,剑风已至。闻应舟轻剑挽出漂亮的剑花,轻盈的身法随着剑势,领头之人的袖口霎时只剩下细碎的破布。
这是狂傲的威胁,是一剑夺命的警告,让追杀者不由得哽住话语,僵在原地,只有手中的刀握的越来越紧。
闻应舟重新将轻剑稳在身侧,青白色的轻剑上,断翅的白鹤纹理趁着墨洗的剑柄,随着持剑者的动作,似有腾飞之感。
“叫我又迟君。别叫得那么亲,来杀个人还这么做作,叫人有那么点把点恶心。”闻应舟有些不满的挤挤眉头,脚下再一用力,剑风便又随着动作扫开,冲着包围圈最外围的小喽啰就要刺去。
领头的自然也懂他的想法。两人几乎同时冲来,刀与剑激烈的碰撞在一起,带着内功的比拼和较劲,一触即伤,一触即离,剑与刀刚弹开,便又是更深的内力注入。
“把你偷的本寨玄武石还回来!”领头人道。
“剑门之物,不——还!”闻应舟答。
气急,怒极。霎时间剑气与刀风震慑空气,剑刀之势逼退其余的人,硬生生把两人与喽啰们隔开。
剑气刀风之内,就是死撑着的敌手。
剑招与刀法,一下接着一下,如马蹄般紧促,闻应舟与领头之人互相攻去对方的弱势之处,皆有负伤。然时间越久,闻应舟内力越发不济,气息不稳,逐渐支撑不住而后退。
“你一个剑门风阁的,还敢和我刀门比内力?”见敌人渐颓,领头人不禁下刀更重,嘲讽道“还以为风阁这些年来会出个好点儿的弟子,真能把玄武石带回去。”
剑上的搏命已半落颓势,但嘴上的搏命,闻应舟从来不落下风。
“阁下,恕我多言。不是风阁弟子不好,是那时你还未遇上又迟君。”
“什么!”
陌生剑气忽然从四周窜出,极为利落的身法,极为精准的剑招,随之而来的是不断响起的惨叫,以及厚重身体倒下地面的响声。
他有帮手!
“你居然带帮手!又迟君竟是无耻之辈。”领头人怒骂。
“你才无耻!让你们围我,不让我搬救兵反围?看来刀门的人,脑子都不太好。”
领头人暗道不好,怕是被眼前人摆了一道,撤刀便是一掌,然而剑门风阁虽不擅内功,身法和剑速却是练到极致,没了内力的压制,这虽重却缓的一掌,如何击中他闻应舟?
“那你也应是刀门的,怎么入了剑门。”清咧的嗓音伴着最后一声倒地响起,平稳的声线带着闻应舟熟悉的嘲意。
可恶。
“病未疏!你别嘴我!坏又迟君名声。”
青白剑身猛的被注入精纯内力,闻应舟低呵一声,右手持剑,出剑速度忽比刚战时快了一倍,直冲领头人面门,逼迫他横刀去挡。领头人已知形势已是溃败,心下只有逃命这个念头,然刀随挡住剑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却挡不住闻应舟的拳脚身法,只能节节败退,步步紧守。
闻应舟下手更狠,拳拳到肉,腿腿踹骨。
“又迟君,”忽然有谁身形缓缓,停到施虐之人身边。接之是山泉般润和但带着深深谴责,几分严肃的声音。
“你太恶毒。”
病未疏正抱着墨玉剑鞘的佩剑“点寻芳”,着那暖橘色的绸衫,底边儿是墨点的春燕,袖边是银线勾的云纹,左半边肩还披着半边雪裘。
仿佛在黑夜绢织出的垂在两鬓的发,淡色弯柳眉,莫名泛着病气和娇气的凤眼,和四下的陈尸一样衬着他细白的皮肤和艳红的薄唇。
明明是大了几个年岁的师兄,又是天天打铁铸剑的铸阁的,怎得就他生了一副女相,怪不得他再怎么讨厌仙郎君这个号,知道的人还是这样唤他。
论别的闻应舟还真不嫉妒,但是天生的唇色,从他第一次见病未疏就嫉妒的紧。
想到这,闻应舟不由得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唇角,再移到眼前。
还好还好,口脂染的色没掉。
和病未疏那像是赤红牡丹在那双唇上盛开一样的唇红不一样,闻应舟的朱唇,全靠自己带的口脂染上去。他本来生着偏白发紫的嘴唇,只有染成红色,才不会被叫死人颜色。
闲事翻过,等他反应过来病未疏在说什么的时候,领头人已在他手下半昏过去,鼻青脸肿,伤口血淌,糊了满面,躺在闻应舟那绸制银白色鲤鱼绣花的白靴旁,好不可怜。
这情景把正照往常嫉妒着病未疏的闻应 舟吓得一跳,忙闪得远远的,有几分慌乱。
他低头拍拍自己身上的尘土,再弯腰,抬腿,扯靴,拿到眼前,仔细端详一会儿,长舒一口气,套回白靴,直起身子。
“呼——”闻应舟露出醉玲珑姑娘们最熟悉的笑脸,朱唇桃眼,好个俊俏“还好还好,鞋还干净。”
“无可救药。今日的事,未疏会全部告诉风阁阁主,请他发落。”
病未疏一字一句,透露着公事公办,冷酷无情。闻应舟虽然心里不满,但几年的相处历练,也让他完全了解这人的行事作风。
“都不是两年前的经行历练了,现在我们一起执行任务,你怎么还一副经行首的样子。”闻应舟叹了口气,慢悠悠的踱到病未疏跟前,拍了拍对方的肩,笑眯眯地凑到病未疏眼前。
“走吧走吧,小心迟了,没人接应我们回去。”
他作势拉拉病未疏的手,蹭到对方温热的掌心,病未疏的五指缩了缩,眼神一沉,在几秒的思索后,骨节分明的手还是没握紧,任由闻应舟撒泼,拉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他搞出的死人堆,大大咧咧地走下山。
那双手触碰他的时候,病未疏感受到和两年前故事开始时一样的温度。
那时候,江湖上还没有青笠寄风行的又迟君。
也没有会随时护着他,宠着他的仙上贵郎君病未疏。
人迟剑不迟,剑至人未至。
点芳不似芳,仙君正若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