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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谁共晨曦天地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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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在黑夜里的小屋忽然点起了灯火,暗黄色的光蓦然亮起,将溶在黑夜里的屋子轮廓一下子突显出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昏黄的油灯悄然闪动,浓浓的药味和着熏香的味道在室内弥漫。
一张竹木小几上搁在一只药碗、几只茶盏和一只陶制的茶壶,小几边的床帐幕略略掀开。
戚少商和顾惜朝站在门口打量了片刻,才缓步走了进去,床 上帐幕里的人已经撩开帐幕,坐了起来,脸色憔悴,比前次所见又苍老了许多,正是吕师囊。
两人过去,径自在小竹几边坐了,戚少商淡淡开口道:“前辈好耳力,隔着四五丈都听见我们的走动声。”
吕师囊笑笑:“到我这个年纪,都会睡得不怎么沉。”
戚少商、顾惜朝都知道这不过是托词罢了,已戚少商、顾惜朝此际的修为,哪里是睡不沉就能听见脚步声的?
吕师囊见屋内冷场,嘿嘿一笑:“倒是老头子说得轻浮了,实际上这屋子里对着月光,黑暗里月光透过来把二位的影子映在了这窗纸上。”
戚少商和顾惜朝都是一阵赫然,两人也算是久经江湖,居然在这儿失了手,两人都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有些过于安乐了。
吕师囊也趁机眯着眼打量这两个年轻人,都不过三十上下的年纪,却是神光内敛,行至轻稳。
其中那个青衣男子几个月前见过,记得这里的弟子都唤他做甘大夫,当时就觉得这男子非同一般,气息悠长;如今定神来看,却发觉这青年较之当日更显眉宇清朗,神态从容,虽然有些面色苍白,却是意态清雅,少了当日眉间的一股郁郁之气。
另一个白衣青年,宽肩窄腰,似有无数精力蕴含其间;虽不显得咄咄逼人,气势滔天,却让人觉得高山仰止,气度雍容,似是发号施令惯了的人物。
吕师囊经历地多了,眼力极好,当下微笑道:“二位深夜来访,不似寻常客人,请问高姓大名?”
“在下戚少商。”
“顾惜朝。”
两人也不隐瞒,直接通了姓名。
吕师囊一直带着笑意的脸倒是露出一丝诧异来,这两个名字这些年也算得上是如雷贯耳了,却不想在这里遇到,而且是这般的云淡风轻,不见恨怨。
好在吕师囊也算是成了精的,诧异的神色在面上一闪而没,不再细究其中的纠葛。
“原来是九现神龙戚大侠,倒是听红泪这丫头提起过,今晚过来,可是有事?”吕师囊目光闪动。
猛然提到息红泪,戚少商也有些讪讪,倒是顾惜朝接了下来:“前辈,前次我曾来看过你的病症,有些风寒,却比并不严重,今天听小豆说起你的身子还未大好,故此过来看看。”
吕师囊笑了起来:“顾公子好会说话,原来是小豆这孩子说的,这孩子我喜欢,细心又聪颖。”
顾惜朝听到赞扬小豆,止不住笑起来,眉宇间都是欢喜,平添风采。
戚少商见他笑得舒展,也不由怔怔望着,心里安慰:这人也终于能这样自然畅快地笑起来,真是好看。
吕师囊咳了一声,继续道:“其实我的病呢也不是太严重,只是需要养着罢了,谢谢二位关心了!”
端起床头竹几上的茶盏抿了一口,便有送客的意思。
戚少商却忽然问了一句:“前辈可认识邱刚成?”
吕师囊的脸色微变:“戚大侠认得?”
“谈不上认识,不过邱兄临死之前,正好遇到。”戚少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吕师囊。
吕师囊沉默,良久道:“邱刚成是明教天狼十六圣之一,算是我的子侄。”
戚少商和顾惜朝都望着他,待他说下去。
吕师囊眼光移向灯火,怔怔出神片刻,才道:“这事事关我教内务,恕老夫不能和二位多言了,夜深了,请回吧。”
顾惜朝却开口道:“吕前辈,那位邱刚成曾经托戚少商把一本书带给贵教,那书给了贵教护法吕将,您可知道?”
吕师囊面上肌肉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缓缓道:“略略听到些风声,是推背图,对吧?当日他们一队人为了求岐黄殿医治我教教主,这才带了此书远来高阳,却不料埋骨此处,都是我的错。”
顾惜朝慢慢道:“到底是谁杀了这一十六人呢?这天狼十六圣虽不是绝顶高手,但十六个汉子,又有好马驱策,却悄无声息地被全歼,不知道吕前辈对这凶手可有猜测?”
吕师囊双眉紧皱,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却是一亮:“顾公子这样问,可是你知道些什么?”
顾惜朝否认:“我自然不知,不过邱刚成留下的那本推背图,我却是看过一眼!”
吕师囊已经猜到必定有些蹊跷,自床榻上忽地一撑,坐了起来。
顾惜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吕前辈脸色不好,身手倒还是矫健。”
戚少商也微笑起来,吕师囊倒是老脸一红,有些讪讪:“还请顾小兄弟明示。”
顾惜朝道:“那书上有几个食指印下的血印,分别印在‘色相’‘七’‘光明’‘说偈’这几个字上,不知道前辈可有线索?”
吕师囊脸色大变:“原来是他!!”
戚少商紧跟着就问:“是谁?”
“方七佛!”吕师囊声音阴沉,脸色更是难看。
“方七佛?!”追命睁大了眼,好奇地问道:“这不是江南七佛门的门主吗?”
李坏笑得坏坏的:“记性不错,就是他,你找的那个沈泽就是他外甥。”
追命拧开酒壶盖子,咕噜噜灌下一口,擦擦口边的酒迹:“那好办,我直接去杭州七佛门找沈泽也就是了,大师兄说得这么明白,看来八成就是这沈泽杀的。”
李坏摇头:“你一个人去七佛门抓沈泽?太危险了吧,这七佛门高手可是不少!”
“高手?都是方百花、严屹峰那样的?算什么高手?三爷我一腿就扫平了!”追命嗤之以鼻。
李坏挑挑眉,正色道:“方七佛一条禅杖重六十八斤,而且七佛门里还有一个宝光如来禅师一条禅杖五十余斤,你一个人对付得过来吗?要是再加上那个天生巨力的沈泽……”
追命瞠目结舌:“李坏,你怎么知道得怎么清楚?”
“记得扬州的事吗?”李坏说着不由抚了一下胸口,那里横亘着两道伤口,非常接近,却带着不一样的伤痛。
被薛采月刺透的那一道至今还是痛得心酸,只是这痛苦却渐渐被另一道伤口掩盖过去。
那一道在扬州所受的重创在剧痛后却带着忘不掉的甜蜜,那浅浅的、带着微甜的幸福感是这个笨手笨脚却也心细如发的追命带来的。
想像自己昏迷的时候,这个毛糙的小子是如何拎着心照顾自己,李坏就不由浮起一个微笑。
追命也想到了那样的一个伤痕,那时叶复生的剑这样带着鲜血穿过李坏的身体,凸显在自己眼前,那一瞬,追命知道自己是恐惧的,不是对着不可战胜的叶复生感到恐惧,而是为了自己的无力而恐惧,自己,还没有强到可以保护自己所在意的一切啊!
追命长长的叹一口气,露出了难得的忧伤表情,动作却是一贯的粗鲁,一拳敲在了李坏的肩头:“你扬州那次受伤可是够呛,现在不怎么疼了吧?”
李坏不动声色地伸手包住追命的拳头:“还行,不过那次救下的人,你还记得吗?”
追命使劲儿想了想,无意间忽略了李坏的手正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啊!是万春会的庞万春!!”
“不错,你离开后,我在扬州观音寺养伤,闲着没事和庞万春也常常聊天,这些江南武林里的事大多是那时候听来的。”李坏淡淡道。
追命有些惭愧:“你那时候替我挡了一剑,我却没有等到你醒来就走了……”
李坏笑起来,眼眸幽黑,如夜星般明亮:“我知道你那时照顾我许多天……你师傅出事,你如何不急?我,明白的!”
追命沉默,然后慢慢笑起来,仿佛心里早就有这样一块小小石头梗着,今天却化作了粉尘消散……
李坏微笑的看着追命,虽然追命常常大笑,不过这样舒畅和安心的笑容依然难得,看了教人格外心动。
于是,在晨曦铺满的官道上、在晃悠悠的牛车上,李坏凑过去,在追命含着笑意的唇上轻轻一触,舌尖轻轻扫过了带着酒气浅香的柔软。
不理会蓦然间满面通红,呈现出石化状态的追命,李坏心怀大畅地扬手一甩长鞭,啪地击在拉车的老牛臀上,那牛车就悠悠地快了好些。
清晨的官道上还渺无人迹,唯有李坏轻轻哼唱的小调伴着牛车清脆的铃声和车轮的辘辘之声在空旷的荒野飘然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