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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小野是第一个来到蓝林巷的孩子。

      她并不是出生就带着残疾的孩子,相反,她曾经很健康,曾经有过父母的疼爱。两岁的时候,一场高烧连续烧了好几天,烧退了之后便成了脑瘫,辗转各个医院都治不了之后,消磨了父母的爱和仅剩的责任心。

      那个出生农村没有上过一天学的母亲不敢违背丈夫的心思,在经人介绍以后把自己的女儿卖给了蒋敏。她拿着为数不多的钱回了家,生怕蒋敏反悔不要这个脑瘫孩子。

      也许在很多年后的夜里,她想起了这个女儿时,会那么有一声叹息吧。

      阿怪曾经没有朋友,在谢渊和姜询没有出现之前,小野是他唯一的伙伴。

      二零零一年,柳城的春天来得比往年迟,三月份的时候积雪还是很厚,一直到四月初的时候,这个老城才渐渐退了白色。

      五月份的时候,大雨倾盆地下,一连下了好几天之后。

      老城的城市排水功能并不好,蓝林巷地势低,雨水积了好几天,淹没到了小腿的位置。一个星期下来,姜询他们的床铺就没有干过。

      大雨的来临让很多人不再出行,谢渊和姜询一连几天一无所获,晚餐被一减再减,两个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子每天晚上饿得无法入睡。

      雨期凶猛,柳城火车站的轨道被一场山体滑坡隔断,所有的列车都没有办法通行,整个火车站贴出告示暂时停运。

      火车站里没有什么人,阿怪和小野一无所获。杨能很生气这雨季让他几个方面都没有收入,但是他仍然没有让阿怪和小野去其它地方乞讨。所有的城市的乞讨人群里都有种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地区之分。柳城火车站才是杨能的地界。

      四个孩子难得的在白日里相聚,一起蜷缩在潮湿的床铺上,外面的屋子里传来了一群女人打麻将的声音。

      阿怪和姜询在看数学书。谢渊之前买了小本子和铅笔,他一笔一划地把题目和答案一起抄了下来,给姜询和阿怪讲,格外的耐心。

      一旁的小野盯着看,她突然拉住了阿怪的手。

      阿怪没有抬头,目光仍在数学书上,隔了很久伸出手去指书上的问题时才发现手上的血迹。猛然抬头,看到了流鼻血的小野。

      阿怪手忙脚乱。谢渊先反应过来,用破衣服给小野擦鼻血,可是怎么也擦不完,越擦越流得多。

      “她好烫啊!”姜询摸了摸小野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小野依旧是那副傻笑着的表情,脸上和身上都挂着血迹显得十分滑稽。她的双脚跟不受控制一般不停地在抖动,脸蛋红红的。

      “好像是生病了,”谢渊说。

      阿怪心急如焚:“怎么办啊?小野从来没有这样过,她以前都不生病的。”

      这天晚上,三个男孩子都不敢入睡,一起坐在黑暗里看着小野。

      小野睡得早,天还没有黑就睡了下去。阿怪把所有的被子都给她盖上了,替她掖好了被角。

      到了半夜的时候,阿怪再一次摸了摸小野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一瞬间差点哭了出来,他只能回头看着向来沉稳些的谢渊:“怎么办,太烫了!”

      谢渊再沉稳也不过是个孩子,他赶紧过去摇小野,想要把她叫醒,却发现叫了半天,小野都没有醒过来的痕迹。

      时间又过了一会儿,小野慢慢开始抽搐了。

      “要去看医生的,”谢渊说。

      阿怪如梦惊醒,如果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抓住姜询的袖子说:“姜询,杨叔是你舅舅,你好好跟他说一下,让他送小野去医院好不好?小野这样好吓人,必须送去医院的,你跟他说说好不好?”

      姜询还没有说话,阿怪又抓住了谢渊的袖子,语无伦次地说:“谢渊,你去找蒋姨,蒋姨比较喜欢你,她不是最喜欢你吗?你去找她,让她送小野去医院!”

      此时是凌晨三点,谢渊和姜询起身出去,借着院子里的光找到了杨能和蒋敏的卧室。

      姜询敲门:“舅舅,舅舅,你开门好不好,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没有人答应,姜询定了定心接着敲,敲门声在夜里十分刺耳。

      过了一会儿,屋里的灯亮了,里面传来了杨能骂骂咧咧的声音。

      “大半夜叫魂啊?”杨能裹着睡衣出来了。

      “杨叔,小野发烧了,”谢渊连忙说,“很严重,已经烧迷糊了,一定要看医生!”

      杨能听了有些想笑:“她本来就是一个脑瘫,还怕烧糊涂吗?你们俩快回去睡觉,不许吵!”

      “舅舅,真的不能拖……”姜询说。

      “没钱,你们知道去医院要花多少钱吗?”杨能大半夜被吵醒心情烦躁,“老子没钱!都给老子回去睡觉!”

      谢渊正想再说什么,阿怪已经跑过来了。

      他腿有毛病,跑得着急了以至于跑到杨能面前时,人一个踉跄摔了下去,手撞到了台阶上破了皮。

      他借势直接跪在了杨能面前,哭着嗓说:“杨叔,小野已经叫不醒了,她真的快不行了,一定要看医生的,我求求你,叔,我以后一定多挣钱,我晚上也去跪着要钱,你送她去医院吧!”

      阿怪声音有些裂了,低沉着:“求你了……”

      杨能心里更烦躁了,屋里的蒋敏不耐烦地喊:“别吵了,睡觉!大半夜烦不烦?人死了没有?人死了再来找我们,我们直接埋了!”

      “听到没有?没钱送医院,”杨能说,“都回去睡觉。”

      姜询说:“舅舅,你不能不管小野……”

      阿怪抓紧了杨能的裤子不让他进屋。他哑着声音哀求:“杨叔,救救小野……”

      “明天早上再看行不行?”杨能打着哈欠,用力挣开了阿怪的手,退回屋子之后关了门。

      “救救……小野……”

      阿怪半伏着身子,嘴里喃喃:“小野怎么办……小野怎么啊……小野怎么办……”

      “小野,怎么办?”

      阿怪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是被谢渊和姜询扶着回到房间的。

      他躺在了小野的旁边,把她拥进怀里,嘴里念念有词:“小野,我们睡一觉,明天醒来就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海平面升起时,这个时间渐渐开始明亮了。

      姜询和谢渊睁着眼睛看了一夜窗户外的灯光,天亮之后,灯光变成了阳光。

      这是这个雨季的第一个晴天。

      阿怪缓缓起身,摸了摸小野的额头才发现,这个女孩已经彻底冰凉了。

      她熬过了二零零零年最寒冷的冬天,却死在了来年的春天里。

      谢渊和姜询靠近,看见了小野脸上还带着平日里的那份傻笑,肤白血红,像一幅抽象的画。

      阿怪张了张口,几次失声,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他抱紧了小野,许久之后,蓝林巷传出了撕裂着绝望的哭声。

      谢渊和姜询红着眼,看着他们。

      杨能和蒋敏是被哭声引来的,他们夫妻俩极少来到这个屋子,嫌脏,嫌冷。

      “还真死了?”蒋敏问。

      杨能上前探了探鼻息和体温,正想收回手时,目光和阿怪的目光撞到了一起。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一个半大男孩子的眼神吓到。

      那个眼神,像野兽濒死前的一般。

      “看什么看?我哪知道她会真的死了,”杨能安抚了一下自己,回头对蒋敏说,“你去给街道办事处那边说说,咱们收养的孩子死了,我带回乡下葬了吧。”

      蒋敏木着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之前,摸了摸谢渊的脸,说:“你们两个不要呆在这儿了,多吓人啊,吓到你们可不行,先去院子里。”

      谢渊和姜询没有理她,也没有动。

      杨能把小野抱了起来。阿怪抱得紧,他用了点力气才抢了过来,抱到车里打算去乡下安葬。

      阿怪还怔在原地,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呆到了下午的时候,谢渊和姜询一直沉默地守着他。

      “小野是不是,以后就不回来了?”阿怪突然问。

      姜询说:“阿怪,以后我和谢渊会陪着你们的,我们三个永远都是好朋友。”

      阿怪心想,小野是真的不回来了。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怪抬头打量着这间屋子,这个他和小野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

      雨季过去了,阳光重新回到了这个城市。城市排水功能也在一系列抢修中恢复了功能,连蓝林巷的积水也从下水道里排了出去,地面像洗过了一样。

      柳城火车站又开始运营了,陌生的人们又开始像迁徙的动物一样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

      阿怪在三天之后又回到了火车站,哪儿才是他生命成长的地方。

      谢渊和姜询依旧是在城市里游荡。他们路过了学区,那些和他们一般高的孩子们进出校园,脸上洋溢着笑脸。

      谢渊和姜询只能看着彼此,然后从对方的眼神里谋取自己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夜里,阿怪说:“我要,和小野一起回家。”

      那天晚上阿怪说了很多话,很多完全不像他的话。他说,把他生下来的那个女人大概以为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他说,蓝林巷是一个深渊,一个人没有办法走出深渊,要两个人一起才能走出。

      最后他说,他记得他第一次来到蓝林巷的那天,小野笑得很好,眼角粘着灰。

      谢渊和姜询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在睡梦中握紧了彼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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