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拥你入怀》鼎儿

40、第四十章

　　援川物资的车终于在出发的第五天进入了泯川境内。

　　姜询坐在货车的副驾驶，车外的风景从树木慢慢地变成了破败的房屋建筑，车也越来越抖，开得歪歪斜斜的，终于到了救助站。

　　地震之后的灾区建设了很多救助站，规模小的是以近距离救助为原则，规模大一些的就要考虑余震和易坍塌楼房了。

　　柳城志愿者所到达的救助站距离地震中心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这里安置了很多逃出来的人，不少的人和自己亲人都已经失去了联系。

　　姜询帮忙分派饮用水，这里大多数的人已经哭疯了，来领饮用水和食物的时候都是一双双红肿的眼睛。在他们的眼中，明明不过睡了一觉醒来，家园却变成了废墟，家人朋友都联系不上了，生死不知。

　　刚到泯川的第一个晚上，姜询熬了更久才入睡，睡着了便是噩梦连连。

　　眼前的泯川仿佛退去了颜色，变得如同八九十年代的黑白电视一般，那些原本陌生的景物渐渐地有了熟悉感，像极了一九九七年的重安。

　　画面移到了那个熟悉的房子里，姜询身处其中，他推开了那扇门，看到了姜韵和姜南拿着风车在客厅里转圈，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父亲在看电视机里的球赛。

　　姜询站在原地，看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姜南挑食，被母亲用衣架子打。画面一转，城市里的高楼大厦在顷刻间轰然坍塌，姜询跟着感受到了失重的感觉。

　　他落空了很久，最后仰面躺在了废墟上，大雨如倾盆般地下，将他一点一点的吞噬。

　　原来那些记忆，他从来不曾忘记。

　　姜询从梦中惊醒，看到了旁边的陈鹤同样没有入睡。

　　救助站是临时搭在一所小学里的，几百个人已经使空间达到了饱和，他们睡觉的地方是学生的教室，没有床，只有薄薄的棉被铺在地上，容纳了二十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陈鹤和姜询出去了，两个人在走廊上抽烟。

　　“睡不着对吧？”陈鹤说，“重安地震那年我没有记事，看到现在这些流离失所的人，看到街道上那些裂缝，我都觉得心惊，更何况是你呢。”

　　陈鹤抖掉了烟灰，说：“没有人，在经历过灾难之后，可以坦然地面对下一场灾难。”

　　姜询没有烟瘾，平日里基本上是不抽烟的，此刻他却抽得比陈鹤还猛，一口接一口，似乎不觉得呛。

　　“姜大哥，你在重安地震里失去了什么？”陈鹤失去了父亲，失去了爷爷，他和母亲活了下来，但是母亲失去了一条腿。

　　姜询看着夜空，声音低沉：“失去了什么……什么都失去了，父亲，母亲，姐姐，哥哥，家，童年，都没了。”

　　陈鹤说：“至少，你活了下来。”

　　是啊，至少。

　　姜询百感交集，对于灭顶的灾难来说，能活下来，已经是命运的眷顾了。

　　“姜大哥，我们一起，为泯川努力吧。”陈鹤说。

　　姜询点了点头。

　　第二天，救援队来到救助站招人。

　　泯川本地由军人，消防队，警察，大学生组成的救援队并不多，毕竟灾难来临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没有设防。

　　主力救援队是有临边几个城市调过来的，数百号人浩浩荡荡，但是来到泯川才发现，在特大地震面前，真的是不足以抵挡。

　　这一支救援队主要是由消防队组成的，人手严重不足，便到周围这些救助站来招幸存者和志愿者。

　　姜询和陈鹤加入。

　　加入救援队要比留在救助站危险得多，毕竟救助站的位置还是有一定安全系数的，但是救援队就需要直接进入地震中心参与救援，危险如影随形。

　　姜询是没有犹豫的，从他决定成为一名援川的志愿者开始，他就迫切地想要为这场灾难里无辜受难的人做些什么，就像当年帮助他的那些志愿者一样。

　　随着救援队来到重灾区之后，姜询才真正见到了这座城市的千疮百孔。

　　在救助站的时候，街道上有一条又一条的裂缝，但是仍然还有房屋的轮廓，而重灾区的所以房子，几乎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站在残垣断壁之下，目光所及之处，已无完土。废墟断壁里挖出来的人，或生或死，鲜血淋漓，残肢断臂，触目惊心。

　　那些扒着废墟哭得撕心裂肺的人们哭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可是这片灰暗的天空之下已无人回应。

　　姜询换上了救援队的衣服，拿着铁锹跟着大家一起在废墟之下寻找还活着的人。他们搬开一块又一块的石板，从钢筋水泥里寻找生命的奇迹。

　　姜询救出的第一个人是一个孩子，钢筋扎进了他的腿里，同行的医生护士弄了一个简易的手术的地方，当场进行手术截了肢。

　　那个孩子当场昏死了过去，完全不知道自己以后的人生将全部改变。

　　此时距离第一次地震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了，那些被埋在深处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生的可能。

　　之前为了和帝都断去联系，姜询的手机一直没有开过机，他救了越多的人心里便越是害怕，终于忍不了了，给陈鹤借了充电宝给手机充了电。

　　并没有意想当中谢渊的电话或者短信，但是孟颜发了好几条信息过来。

　　安晓倩的孩子没有了。

　　孟颜详细地把订婚典礼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姜询，这些事情只能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

　　姜询心里想到那个还没有见过这个世界就离开的孩子有些难过，那种难过，和为在泯川地震中失去生命的人的难过一样。

　　姜询给孟颜回了电话，孟颜问他：“姜询，你要不要回帝都？要不要再给谢渊一个机会？”

　　姜询说：“我在泯川。”

　　“我的天，”孟颜惊了，“是那个发生地震的泯川吗？”

　　“对的。”

　　孟颜说：“哇唔，姜询，你真酷！”

　　姜询说：“不是酷，只是本能，和不能放弃安晓倩的孩子一样，只是本能。”

　　孟颜又问：“那你还回帝都吗？”

　　姜询想了很久，久到孟颜以为他没有在听电话了的时候，他说：“我会回去。”

　　他说：“我会回帝都，我会回到谢渊身边，这一次，我死也不会离开他了。”

　　“哈哈哈哈哈，”孟颜笑了，“姜小询你都一点儿也不要面子吗？”

　　“我要谢渊，不要面子。”

　　姜询又补充：“你不要告诉谢渊我在泯川的事情，我怕他着急。”

　　“好，”孟颜说。

　　挂断了电话，姜询的心安了很多。

　　他说不清自己的心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安晓倩做掉孩子而什么都不做，即使是放弃谢渊，他也要为了自己内心的那份守则而为那个孩子争取活下来的机会。

　　可是孟颜说那个孩子没了，他第一个反应居然是，他还可以和谢渊在一起。

　　他替那个孩子难过，与谢渊无关，与安晓倩无关，仅仅因为那是一个生命，一个和泯川民众一样的生命。

　　救援还在开展，即使没有了生机，他们也希望可以把遗骸找到。如果一个人连生死都不知的话，那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是另一种折磨。

　　在第九天的搜寻过程里，陈鹤和大部队去清理路障，中途在街道旁休息的时候，后方的墙轰然倒塌，砸死了三个人。

　　陈鹤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刚成年不久的男孩子，在这场灾难里无私地奉献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陈鹤出事的那天晚上，同是柳城一起过来的一个男生突然崩溃了，他对姜询说：“姜大哥，我们离开吧！我们回柳城吧！陈鹤都死了，他要是好好留在柳城就不会死！太危险了，我怕了……”

　　姜询理解他，但是，他自己不会离开。他和陈鹤一样，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内心。

　　那个男生第二天离开了，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跟着回柳城取物资的医疗队一起离开了。

　　姜询身上穿的是陈鹤送的黑色卫衣，袖子被钢筋扯出了很大的口子，汗液雨水和鲜血都看不出来颜色了。

　　他忙碌了一上午，坐在石板上抽烟。

　　不远处救助站的负责人是个警察，他找到姜询的时候气喘吁吁，问姜询：“听他们说，你是一个老师？”

　　姜询点了点头，承认了。

　　那个警察高兴了，说：“我们救助站刚接收了十多个小学生，都吓出毛病了，姜老师，你可以去我们救助站安抚一下孩子们吗？”

　　姜询说：“可是我还得在这边帮忙。”

　　“这边我来，”警察说，“我这个人是个大老粗，做这些力气活还行，但是想安慰安慰孩子们，都怕起不了效果。你是个老师，人也白净有书卷气，孩子们会喜欢你一点儿。”

　　姜询考虑了一会儿，同意了。

　　这个警察说的救助站是距离地震中心最近的一个救助站，主要不是用来收容受灾人民的，还是用来抢救伤员的，大部分的志愿者也是医生护士。

　　警察说的小学生是刚搜救出来的，好几个都受了重伤。

　　姜询跟着一个女护士照顾孩子们，女护士负责照顾受伤严重的孩子们，而姜询负责照顾受了惊吓的孩子们。

　　救助站里一个老师的作用，也许就是陪着孩子们面对黑暗了。

　　姜询其实不忍看他们的眼睛，惶恐，不安，害怕，以及创伤过后的麻木与绝望。

　　他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们，希望他们以后的人生还可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