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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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秾秾再看见阿紫,便明白她大眼睛中宝光流转,流转的是怎样清清楚楚的期盼之意——她盼望她大发雷霆,如同她过去若干位沉不住气的先生一样。但只要她的手指头碰到她一根头发,就无异自己宣判了自己在寻芳园中的死刑;她还期盼她向她父亲告状,抑或是自动离开呢,总之所谓唯恐天下不乱就是她那副模样儿了。
她偏偏不如她愿。
书房内出奇地安静,火盆腾起的暖意熏得瓶中所插的一枝白梅不得不更卖力地吐出芬芳。秾秾的嗓子有点疼,不过她将之忽略,平静地教阿紫读三字经。
读到这一段,“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咦,好不贴切。
这一堂课上的竟无比顺利。
阿紫象被霜打了似的,忘记了要调点皮捣点蛋。她的小小心思在纳闷着哪,一边有气无力地跟着读,一边偷眼望她脸色。她几乎可以听见她在肚子里不停地问:“怎么不骂我呢,怎么不打我呢,怎么我昨天做了那样坏的事她一点反应都没呢?”
到底是孩子,再聪明,也难免有将心思写在脸上的一刻。
一堂课毕,秾秾喊休息。
书房门上立刻响起轻轻的敲门声,秾秾微笑,这南管家可真是见缝插针,又着人送点心来了。谁知门开处竟站着金不换,神色激动,几乎可以说是老泪纵横,要不是秾秾是女子,眼见着他就要冲过来抱住她了。
“金老爷?”秾秾错愕。
“没……没事。”金不换竭力镇定,生怕吓到了面前女子,“只是在外边听见阿紫读书的声音有点感触。你知道她有多久不肯坐下来乖乖读书了。吴小姐,想不到你俩相处得竟然如此之好,想不到她别人的话都不肯听,竟然这样肯听你的话!”
秾秾立刻哑掉了,抓着门回头看阿紫,后者的眼睛里仿佛要射出毒箭来,小脸似罩上一层寒霜,一张伶伶俐俐的小嘴却关得严严实实。
是的,秾秾暗笑,她总不能扑向她父亲辩白说:“其实不是这样的我昨天还故意把老师关了一天一夜只不过老师不肯同我计较。”
“我总是相信人同人之间是有缘分的,或许阿紫跟你就是有缘分。”这位痴心的父亲犹自眼睛发亮自说自话,“你安心地在这里住下去,教下去,束修加三倍,我再让南兰传令下去,寻芳园上上下下哪一个敢轻慢你严惩不赦。”
“爹爹!”阿紫尖叫。
“怎么了?”
看她忍得那样痛苦,秾秾笑意已弥漫出唇边。呵,想不到有意外收获。
“我才不喜欢她才不是跟她有缘分!”
“好好。”做父亲的只当小女儿脸皮薄,大笑着过去抱起她,在她粉嫩嫩的脸上亲了一口。“你要乖听先生的话,以后不可动不动尖叫发脾气,要学先生的样,安安静静的才象个女孩儿,爹爹才喜欢嘛。”
阿紫郁闷地瞪了秾秾一眼。
“你为什么不说?”金不换一走,阿紫再也忍不住,冲到秾秾跟前面对面地质问她。
“什么?”秾秾看着她乌黑修长的眉,晶莹明澈的眼睛,以及粉嫩脸颊上细细的绒毛,心想,啊这是多么美丽的一个小孩儿啊,粉雕玉琢,冰雪聪明,只可惜别扭了些,桀骜了些,象一匹未套上辔头的小野马。
“昨天的事啊!”现在这小野马正鼻翼扇动,气势汹汹地瞪着她。
“昨天什么事啊?”
“昨天我把你骗到仓库,然后把你关在里面的那件事啊,你为什么不跟爹爹告状?”毕竟不是光彩的事,顽劣如阿紫也知是非,说着说着不禁把声音低下去。
“因为……我昨天答应过一个人,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谁?”
“不是你吗?”秾秾惊讶,“我们不是拉过勾的么?”
“可是我……”她看着她,一半是迷惑,另一半还是迷惑。小小脑袋已经完全乱成一团——她欺侮了她,她却还坚守她随口胡掐的承诺?
“约定就是约定。”秾秾感喟,即使没有南兰后来的一番话,她也并不打算对任何人言及那件事。一半是承诺,一半是羞愧。这么大人被小孩子骗只能怪自己不当心,难道还能四处诉说博取同情?哈,谁来同情你?
“那……难道你就什么都不做吗?”阿紫仍不死心。
“嗯,你欺负我又不见得特别开心。”
阿紫想想昨晚睡得是不是特别好,不过还是不服:“你这人怎么这样懦弱,别人欺负你你都不吭声。”
“这不是懦弱,这叫忍耐。”秾秾想趁机教她什么叫隐忍,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了个忍字,拎起来给她看,“懦弱是胆小怕事,忍耐却是一种美德。”
阿紫才看不出两者区别,噘着嘴不屑一顾:“反正我欺负你你不敢欺负回来就是懦弱。”
秾秾啼笑皆非,只得耐心举例:“假如你打了一个人,那个人为了证明自己不懦弱又打你,然后你为了报复又打那个人,这样不是没有完了吗?大家一直互相欺负,谁都会很生气谁过得也不开心。不如一开始大家各自退一步,不就都开开心心的、什么事也没有了吗?这一种就叫忍耐。”
阿紫很仔细地听,很努力地思考。
“还有,你还是个小孩子,万一打不过别人怎么办?”她又加上一句。
“我打不过我爹爹会帮我打啊,还有南姨,还有舅舅也会帮我的。”
秾秾无力,“那万一那个人,你爹爹南姨舅舅也认识也不想欺负呢?”
阿紫立刻在现实中找到了对应的人,冷笑:“那个坏女人,她敢欺负我我就剪破她所有的衣服摔烂她所有的宝贝。”
秾秾摇头,不由得想起一句很熟悉的话,“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