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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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第二日，秾秾开始正式开业授课。
　　书房就在紫楼的西侧，临着湖的一个小小静室。书桌大而宽敞，桌上一溜儿挂着大大小小的各式毛笔，墨汁磨就，昂贵的宣纸摊开，雪白得如同一片云。只可惜对着这一切的，是一个根本无心向学的顽皮孩子。
　　她在椅子上不停地扭动身体，好像小屁股下垫的不是锦垫而是针毡。
　　“第一堂课，我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吧。”秾秾问过南兰，早先阿紫也是习过字的，只不过都是半途而废。第一次，她想只要她能顺利安静地坐完一堂课的时间就好了。
　　“我饿了，我要吃点心！”那个小鬼叫起来，眼中光芒闪动。
　　“什么！”南管家好像一直在外面竖着耳朵听着，这时急步走进来，笑骂道，“才吃过饭呢，你就又饿了，小肚子很厉害嘛，想吃些什么呢？”
　　“春卷、糖芋苗、甜酒酿、梅花糕……”阿紫点着手指头报出一堆好吃的，可能刚开始不是真的饿，可报着报着就有点馋涎欲滴了。
　　“哇，想吃的这么多，你小猪投胎啊……”
　　她们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
　　“糕饼估计你也塞不下，这么冷的天还是喝碗热酒酿好了，又暖胃又解渴，再敲个鸡蛋就更有营养，要不你们休息一下，秾秾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不用了。”秾秾哭笑不得。
　　不一会，酒酿的甜香飘满书房，阿紫的小脸埋在大碗里，哧溜哧溜地喝着，不时从碗的边缘偷眼望向她的先生，得意快乐之极。
　　“冷不冷，暖炉的火要不要再拨旺些？”
　　“阿紫啊，要乖乖听老师的话，不要玩毛笔，毛都给你拔光了。”
　　南兰不时地走进来，而每次她一进来，阿紫的事就特别多，不是要这个就是要那个。秾秾发现真的很难教下去。
　　“南姨！”她追出去，南兰让她跟着阿紫一样叫她南姨。“阿紫再怎么淘气都好，我都不会打骂她。”管家自始至终，担心的就是这个吧。
　　“真的吗？”被猜中心事，南兰有些不好意思，“这孩子，从小到大连她父亲的一根手指头都没挨过呢。”
　　“欺负体弱不能还手的，本就不应该。”
　　“是啊，但真的有人喜欢这样做。因为对方无力反抗，就更加变本加厉地欺负。”南兰深深叹息，“其实学业如何也没什么关系，也不指望她考状元，不过认识几个字学学贤良淑德，将来嫁个好夫家，夫妻琴瑟相和、甜甜美美过日子罢了。”
　　秾秾微笑：贤良淑德？要到哪一日，那小家伙才能有一点点贤良淑德的样子？

　　南兰终于走开，阿紫突然变得十分安静，安静得几乎有些冷冷。她不再要这要那，似乎不愿意对陌生的她撒娇。更糟糕的是，她不同她说话，她以沉默来抗议父亲硬给她安排的功课和老师。
　　“金紫颜。”
　　秾秾抬笔，蘸满了墨汁，一口气在白纸上写下三个字，阿紫的名字。这三个字，体态和意蕴都有股秀丽的风致，连阿紫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然她只是静静看着，并不肯动笔临摹。
　　“紫颜，名字真美，跟人一样。”秾秾由衷道。喜欢一个漂亮的小东西，真是人之天性。即使她充满敌意、即使她口出恶言，然而只要一看到她粉嫩嫩的小脸蛋，柔顺的披肩黑发，小小的肩膀，就忍不住想要将她搂在怀里，保护她不受任何人任何事情的伤害。
　　就算是小孩子，也懂得爱漂亮，也听得出赞美。阿紫再抬起小脸，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有些缓和。
　　“这是我的名字。”秾秾又在阿紫的名字旁边写下自己的。
　　“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她终肯开口，小手指点上，不意沾上淡淡墨痕，秾秾抽出帕子，替她擦拭干净。
　　“秾？是指花开得很盛。”
　　“哦。”
　　秾秾心酸，当初父母撷取这个字，是否是希望她一生丰足盈盛。可是，竟不知红到十分便成灰，还未开至极盛便转衰败。
　　“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小阿紫似有意讲和，秾秾大觉安慰。“什么意思？”
　　“因为我长得跟我娘一模一样，我娘叫苏紫，所以我叫金紫颜。”
　　原来是这样，秾秾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寻芳园内会有一座颜色如此夸张的小楼，金不换不是为了女儿大费周章，而是很久之前在这座小楼里，住着另一个名字里带着紫色的女人。
　　那该是怎样的一名女子！
　　小小六岁女童的容颜，已经叫人震慑，那个遗传给阿紫容貌的女子，该是怎样绝世绝代、倾国倾城的一位美女！
　　秾秾不禁神往：“那你娘一定也很美。”
　　“那是当然！”听到夸奖亡母的话，阿紫的脸上有了笑容，“我娘是世上最最漂亮的女人，那些坏女人连她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是呵，秾秾的脑子里忍不住浮现这样的画面：背景是开满鲜花、仙境一般的寻芳园，比现在更年轻的金不换身边站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他们幸福地笑着，双手搭在身前的小女孩——小小仙女阿紫的肩上，多么完美幸福的一家人呵。
　　可是有些东西，比如死亡，总是那么无情地将幸福打碎，将相爱的人分开。对金不换来说还好，怀念到底有限。一位伴侣只是一位伴侣，总还是有新的美人新的爱人出现。但对于阿紫，母亲只得一个母亲罢了。
　　“你想看看吗？”
　　阿紫的声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嗯，什么？”
　　“我娘啊，她有好多画像，我知道放在什么地方我带你去。”
　　“可是……我们的课还没上完呢。”
　　阿紫白了她一眼，抓起毛笔，在她的示范下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三个字。三个，如果可以被称作字的话，如果不是知道她在写什么，她的墨宝根本就无法辨认。
　　“好了，走吧！”
　　她丢开笔，跳下椅子，拉起她的手。“跟我来。”

　　她竟肯拉她的手！
　　秾秾从未被一个小孩子牵过手，她的手那么小，那么柔软，那么温暖。所能握住的，不过是她的一根手指。这个昨天还在骂她象鬼一样丑的小孩，今天居然肯拉她的手，这是不是表示她终于肯接受她了？
　　她的心里竟暖洋洋有股暖流升起。不，她不想征服她夺得她的感情，她只是希望在这里安身立命，与人和平相处。对这个丧母的孩子，她愿意陪伴她照顾她保护她，用她微薄的一点点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