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闲》遥鼓

23、023

　　第二十三章唐柏以指尖敲击沙发，忽地问道：“那名木系异能者是叫观小故？”

　　“阳哥！你怎么样了？”
　　踏进上城区，薄晋阳轻手推开几步走上来的吴小明，示意他别轻举妄动，然后就着观小故搀扶的手就近坐到一旁的石墩子上，背后升起的红色火焰映衬地他苍白的脸色趋于红润，仿佛没事人一样。
　　“我没事。”
　　吴小明张张嘴，看了看观小故，用眼神询问，却见观小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令人眼熟的小布袋子，并从袋子里掏出一枚种子强制按进薄晋阳手中。
　　这个布袋子印着外勤标志，曾是观小故进入基地时薄晋阳招安不成反折进去的，包括袋子里的种子一齐消失的，最后只能上报损失公簿的外勤部财务室公物。
　　当时的观小故，为了不想进入外勤部，装的像个新出茅庐的小菜逼，三米高的暗室半天都扒拉不上来，好不容易搭把手给拽出来，她反手就将小布袋揣进怀里，谁能想到今天的她居然会徒手撕裂一个八级携带者？
　　吴小明：“.……”
　　“看我干吗呢？我那两个木藤球呢？你不会反手就给我丢了吧？”
　　吴小明一顿，目光远远停驻在他落地后就没再管过的木藤球上：“谁给你丢了，不还好好放哪儿呢！”
　　三人合抱大的木藤球砸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观小故独自凑上前，徒手扒拉着木质化的藤条，一点点将里头的蓉姐张军扒拉出来。

　　上城区门口，唐柏带着几个人疾步走来，脸上犹有一丝欣慰惊喜。
　　“晋阳！”
　　“唐叔。”薄晋阳站了起来。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没能保证你的安全，我怎么有脸去见听云。”唐柏话音一沉，经年的沧桑浮出表面，上位者的气息消融在担忧里，仿佛他滞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待薄晋阳的归来。
　　“可不是，薄队还好你没事，柏哥差点就想出去找你了。”
　　唐柏身后一个戴眼镜，同样一身周正西装的眯眯眼笑道。
　　薄晋阳对着他点头。“杨叔。”
　　“回来就好。”杨明江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触碰的瞬间，眼底压抑不住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惊骇。
　　薄晋阳转向唐柏立队致礼，表情严正：“至今为止，整个中下城区已确认沦陷，地表基地内无一幸存者存活，地下避难所里，下城区区民存活近五千，待救援，外勤部外勤队第二任总队长请求救援。”
　　周遭闹哄哄地的交谈声一瞬间淡下去，所有人的目光凝聚成实体将空气都定住。
　　唐柏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古怪：“地下避难所存活的，普遍是下城区区民？”
　　吴小明道：“是啊！我送他们进去的，具体人数不能确定，大概有五千，我妈也在里头！我们得快点过去救援！”
　　他有些着急，避难所虽然荫蔽坚固，但也很难防守住近万的尸潮围堵，在这种时候时间就是生命。
　　杨明江安抚道：“现在是晚上，经过了这一晚上，大家都很疲惫了，总得休息休息，做出方案才能实施救援，小明你别急，你爸爸在那边也很担心，”他往边缘地带指了指，吴浩南正背坐着，很是落拓悲伤的模样。“你帮杨叔去安慰一下他可以嘛？”
　　吴小明张张嘴，但又说不出什么合适的拒绝的话，只能耷拉着脑袋往边缘走。

　　吴浩南叼着一支烟，脚下已经堆着七八个烟头，他并不是一个烟农，周身上下的烟味已然已经超过了可以进家门的状态。
　　吴小明刚想说点什么，对上父亲疲惫毕现的面庞又偃旗息鼓了，倒是吴浩南先开了口。他们分别的时间不算太长，避难所门口一个向上城区，一个向下城区。
　　“你回来了。”
　　吴小明点点头，像往常在家时父子俩相处的状态一样。
　　“爸，你别抽那么多烟，妈她不喜欢烟味。”
　　在吴家，常年不在家的苏秋远占据绝对的支配地位，出于爱护，父子俩乐此不疲的配合着她的兴趣，将她哄在掌心里，说东不往西，不抽烟，不喝酒，不晚归，晚饭一定要在家吃等等，常见的家庭家规将一家三口团聚在一起。
　　“不抽了不抽了，别跟你妈说……”吴浩南下意识要摁烟头，却在半途顿住。
　　寂静的黑暗里有风婆娑而过的声音，过往二十年的家庭温馨被吹散，刹那父子间仿佛被划开一道天堑，吴浩南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小明，如果有一天，爸爸跟妈妈要分开，你是要跟爸爸还是妈妈？”
　　“什么？”吴小明愣了愣，没能在脑海里反应过来。
　　他的家庭在I-幸存者基地是人人歆羡的友爱之家，一直以幸福美满著称，父母互爱互敬，关怀备至，每顿饭吃饭时，最好吃的那一块必定是父亲夹给母亲；每天清晨，阳光下第一束鲜花一定是母亲送给父亲；每次血月尸潮来袭或是发生暴乱，父亲第一个想起的必定是母亲，甚至很多时候管不上他这个唯一的小辈等等。
　　这样美好的父母怎么也会问出这种家庭要破裂时才问出的问题？
　　“为、为什么？”
　　吴小明踟蹰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什么！要走？那避难所里的人们呢！就不救了吗？”吴小明跳起身，声音不可置信地拔高又压低，最后含在嘴里，变成尖锐地咬牙切齿。“母亲在里面！母亲是种植区研究所的负责人这样你们也不救吗！”
　　种植区是研究感染土壤复种，传承人类薪火的全基地性质的研究，关乎整个基地幸存者未来的繁衍，在以往，在任何一个基地，都应该不计代价全力救援才是，怎么会？
　　“小明……”
　　“父亲！你也……”吴小明止不住步子，看向高山一般的父亲时满满的陌生，惊疑、失望，所有复杂的情绪一瞬涌上心头。“父亲，你也同意这样的安排吗？”

　　乌云密布，基地内昏黄的灯光闪了闪，围墙之外的大火时不时传来啪嗒一声火星炸开的声音。上城区内，一直待在家得以幸存的宋婆婆在听闻薄晋阳回来的消息时，主动推开防御坚固的家门，踉跄着步子赶到大门前。
　　他们祖孙二人一同经历过数不清的灾难，相扶相持走到今天，已经很难有什么动乱能让她心神不宁担忧害怕，但是今晚动乱袭来，活死人的吼叫此起彼伏，她没来由想过许多种不好的结果，无不担忧着奔劳在外的薄晋阳。
　　他太过看重观听云留下的基地，也太过于遵循观听云留下的法则，在这两条毕不退让的界限里，他愿意抛弃自己的生命去保护那些无所依仗的人们，甚至是他不太喜欢的人。她不太懂什么叫信仰之力，也仅是本能还想去保护她照顾着长大的孩子。
　　她蹒跚着步子还没走进，只听见嘭——的一声拳头砸碎石块的声音。

　　“我不同意。”
　　薄晋阳站在一顿碎石边，曾经年幼的他面对尸潮甚至需要唐柏抱着才能活下去的他，双肩脊梁挺得笔直，一双黑眸丝毫不退让地跟唐柏平视。
　　“你知道救援的后果是什么吗？”
　　拳头关节还有异能消耗的痕迹，脑子里因精神力消耗一空而嗡嗡直响，薄晋阳艰难地站立着，不让自己发出溺水之人的喘息声。盛怒之下，只有掌中的种子传出的森林气息能勉力维持着他崩散的神智。
　　那是观小故最后塞进他手里的种子，微不可闻的木系能量正通过扎根血肉萌发的种芽传递到他的血液循环里，那样充裕的能量正飞快地窜到他的精神海里进行着修复。
　　“我知道。”薄晋阳向来冷漠淡薄的神情逐渐崩裂，看在唐柏眼里，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忽地对他展露尖锐的獠牙和浓烈的攻击欲。
　　“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也很想保有这个基地，这是我们扎根生存了二十年的地方，这也是唯一一个还有小云生活痕迹的地方，但现在外面有一万多的尸潮，比普通血月的尸潮数还要多上两倍，而我们只有二十八个高级异能者，我们打不赢，为了活下去，为了保留希望，我们……”
　　“唐叔，”薄晋阳张口打断。“外勤统管整个基地内所有的安全事宜，在拍卖会提交的拍卖品单上并没有携带者，而且经由确认，整个外勤部并没有通过冯繁之运送携带者进入基地的申请，您能跟我解释一下这一只携带者是怎么到了冯繁之手上，又是怎么进入拍卖场的吗？”

　　寂静像病毒一样蔓延，周围忠于唐柏的异能者神色不善隐隐合抱而来。
　　这群人大多数是居住在上城区，是跟随着唐柏一步一步在尸潮里活着爬出来的实战派，周身上下都是经血的凛冽气息，远比还显得稚嫩的薄晋阳吴小明来的有恐吓力。
　　观小故刚从木藤球里把蓉姐扒拉出来，试探了鼻息，确认生存情况，乍一见这场面，思索两秒，又把人给埋回球里。
　　唐柏轻笑一声打破了沉寂。
　　“你还太小了，”伴随着一道长长的叹息，唐柏像是回想起记忆中那道清晰靓丽的身影，“也怪我没能好好教导你什么事生存，也怪我没能救下小云，如果她还在事情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没有人说话，角落里的观小故努力地回想着，二十年前度假一样的自己到底在这个世界干了些什么？

　　就像是所有某点爽文小说的男主一样，唐柏面庞英俊精美，身姿挺拔，纵使时光消逝，在他身上增添的仍旧是人类男性最美好的气质。他叹息着将所有的过错揽到自己肩上，阴谋阳谋云波诡谲般抓摸不透，千言万语道不尽的难以言喻，最后变成一句以后你就懂了。
　　互不能理解的思想碰撞出花火，新旧权柄的交叠碰撞，唐柏退出一步，摊开手聚集身后的异能者们。
　　“晋阳，我对你寄予着太多的期望，正如我在过去二十年里说的话语一样，只要你愿意，我未来的一切都会是你的。我把选择权交到你手上。在我们离开之前，你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向我表述，未来至高无上的权利，晶核，美酒，所有稀缺的东西，甚至重新建立一个I-幸存者基地，只要你愿意跟着我们走。”

　　外围对峙中的父子，吴浩南低着头不敢对上吴小明的眼睛，他张了张嘴，最后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想去拉他的手却又被闪身躲开。
　　“小……”
　　“吴浩南。”有人喝了一声。
　　吴浩南没有办法，仅能掏出一个装满晶核的袋子强硬地塞到吴小明手上，便转身追上去。
　　角落阴影里走出十多个带着武器的异能者，二十八人浩浩荡荡地跟随着精英人士一般的唐柏向上城区而去。

　　“老板，”小别墅客厅沙发上唐柏正闭目养神，四周异能者各自散靠着，有人递上一杯清茶，小声问道。“真的就让薄晋阳自己选择吗？这几年，他的异能长进飞快，大有超过……”
　　他没敢往下说，因为对比的对象正是他面前的唐柏。
　　唐柏眯起眼看他，面前是一个彪形壮汉，虎头虎脑一脸憨憨地挠挠头。
　　“魏七，你跟我有十年了吧？”
　　魏七放下手中的茶盏，手在肩骨上握成拳，面色诚挚恭敬。“十年零三个月了。”
　　“难怪你不知道，”唐柏笑了笑，似有怀念的模样。“晋阳这个孩子在七岁的时候遇到了末世，他爸妈就在客厅里尸化了，而他躲在房间内。当时动乱刚爆发，窗外来往几波收集物资的幸存者路过他都没有开口求救一句，最后是小云一手救出来的，两人围困在朝阳区小区房内整整一个星期才得救。”
　　“他是个很重感情的孩子，就像面对尸化了的父母，死去的观听云一样，面对坏掉的，过时的，成为拖累的东西时都拽得紧紧地不肯扔掉。他早就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干的，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先来了上城区，这也就表明了我们之间还有些父子情分。”
　　魏七挠挠头，一副浑然没有听懂的模样。“那他会跟我们走吗？”
　　一旁的杨明江眯眼笑了笑。“魏七啊魏七，说你傻你还真傻？”
　　“我不懂啊！他这个年纪这个等级居然能接连释放两次异能，越过狂化尸潮回到这里还不倒下，就这个精神力异能，在座除了唐哥跟苍成山，谁能做得到？”
　　被点名的苍成山叼着草梗子，视若无睹地越过人群上楼回房间休息，客厅上的人在瞬息间不知所踪。
　　惯于隐藏于黑暗中的捕猎者并不好奇这些乱七八糟的讯息。
　　“他不是一个人，木系异能者的存在给予他的精神力一定的回复能力。再则，他的天赋很高是真，但如果不肯跟我们走，那不过是泯然众人罢了，又何须多管呢？”
　　拖着这么多废物一样的普通幸存者，之后的每一天他要每天为他们的安全、衣食住行发愁，又哪里有时间机会钻研至上的异能呢？到最后不过是被吸血吸死的圣父罢了，何足挂齿？
　　沙发主坐上的唐柏以指尖敲击沙发，忽地问道：“那名木系异能者是叫观小故？”

　　与小别墅隔了半个上城区的狭小房子内，宋婆婆翻出药箱消毒水，交给蓉姐张军让他们给满身伤痕累累的薄晋阳观小故三人处理伤口。
　　三人一路从下城区拼杀出来，虽然没有大的致命伤，但是小伤口满身都是，好在三人都是异能者，也没有被抓伤咬伤的情况。
　　观小故在警报解除之后就将木藤球里昏睡的蓉姐张军几人扒拉出来。木质化的藤球抗摔抗打还抗烧，一场暴乱下来，内在的五人都毫发无损，能跑能跳。
　　这五人中，除了蓉姐外，都是低阶异能者，苏醒过来后听闻这一场变故都煞白了脸色。蓉姐更是直接哭了出来。
　　她的孩子黑蛋还在家里，半大不大的孩子一个人在动乱里是什么样的结果，她甚至不敢想下去。
　　没人去提及那些死亡字眼，墨守成规避而不谈。
　　夜越晚，燃烧的大火渐渐停息。薄晋阳上完药，在阳台找到了正在捣鼓另一个木藤球的观小故。这个木藤球远比包裹着蓉姐张军几人的球小，他看着观小故从里头扒拉出一个方形的机械——是在拍卖会里，她不管不顾冲上台都要保下来的东西。
　　“这是什么？”
　　观小故蹲在地上检查仪器，随口答道：“未来。”
　　“啊？”
　　“这是我的未来。”观小故重复一遍，言语里有些不耐烦。
　　薄晋阳：“.……”
　　“那个布袋子。”
　　观小故一滞，轻咳一声。“这个是米粉机，用来做米粉的，米粉就是一种很常见的加工食品，可以吃。”
　　薄晋阳沉思了两秒，回想至末世之前遥远的小时候，仿佛接触过这个名字，但是是什么味道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末世后年轻一代缺失的一直都不是安稳的生活，而是文明的传承和记忆。
　　他思考了片刻，又问：“为什么是你的未来？”
　　“因为可以开个店，做米粉卖出去，挣个钱，再把房子租出去，收房租，然后就可以养老混吃等死了。”
　　薄晋阳：“.……这是你的梦想？”
　　“是啊。”
　　“所以你在外勤部演我就是为了这个米粉机？你来这里是想退休的？”
　　逆着光，观小故看到薄晋阳几乎拧到一起的眉头，她张张嘴想解释却意外的感受到了莫名而来的愤怒气息。
　　薄晋阳靠坐在阳台上，凉薄的风吹动纱窗，他垂低头。“你看到了，乱成一团。这里并不适合退休，我没能做……”
　　风里有刚处理好的伤口重新蹦出的血腥气息，隐忍中，隐约又带着富有倾诉欲的消极，天时地利人和，这种场景天然为煽情而设——
　　喝！
　　凭借着多年与沙雕文斗智斗勇形成的应激性反应，并不想知道太多了解太多的观小故先下手为强，拧眉一斥：“你这是在干什么！”
　　屋内的宋婆婆蓉姐张军闻声看过来。
　　观小故站在风口，看向薄晋阳的眼神无比痛心，道：“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去休息睡觉补充能量，还要在风口里仰头望月低头自残，你是指望着明天以血换血，用我的精神力填补的空洞的脑袋吗？”
　　目睹一切什么都没干的薄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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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二三.....不知道几更的今日合集，但是想两章写完动乱的我还是太年轻了orz，
后续会慢慢揭开新旧两方异能者之间的冲突，但是本质上我们还是咸鱼，生命不息，退休不止——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