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日梦我》奶牙劫

3、第三章郁坦之死

　　郁悠十九岁的时候，以为自己往后余生都会像前十九年一样，在大哥的阴翳庇护下，悠然自得地活在他的舞蹈乌托邦里。这想法虽然无能又自私，却亦是他最大的梦想。他的大哥，大他十岁，成绩优异。早早地公费出国，也只是这两年才拿了国外资源尚优的offer。一家人的生计压力都在他身上，而他自己也才刚刚组建家庭。他知道他大哥的困境，知道他的不易，但舞蹈带给郁悠的愉悦感、成就感早就高过了他在大哥面前的偶尔产生的愧疚心理。郁悠现在回想起来，也不明白那时候的他怎会做到这样的厚颜无耻，如同跗骨之蛆，缠着他大哥不放，食他的肉，吸他的血，推他走向不归路。
　　2009年那个八月，他接到央舞的录取通知书的同时，也接到了大使馆的来电——他大哥死了。记忆里那个粘腻的午后，窗外的蝉叫得让人心慌浮躁。他望着毒人的日头，突然又似乎听不到蝉叫，耳边出现的是大哥常常在电话那头叫他“阿悠”之后闷闷的浅笑声，然后那个笑声变大变响，萦绕不散。他不知所措地坐在硬板床上，直到第二天上午，在奶奶的一句句“我的阿坦啊。。。。” “阿坦到底怎么了。。。” “阿悠你再去问问。。。” “阿悠啊，我要怎么办啊。。。” “阿坦啊。。。”才意识到郁坦也许真的不在了。
　　后面的日子，他像行尸走肉，但好似意识又无比清醒。大脑飞速的运转，无师自通般的联系大使馆，去B国，处理郁坦的身后事，清算郁坦的资产，找有资质的机构，运回郁坦的骨灰，以及领回郁坦的遗女并过继到自己名下，给她上户口，申报幼儿园。
　　郁坦留下来的那个小女儿，郁悠也当时试着去联系过她的生母，但无奈人家连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那女孩儿那时候已经两岁多，会讲话了，但只会讲英文，而郁悠不会讲英文。郁悠慢慢的教，慢慢的安慰，一整年，那女孩儿开始正式叫他爸爸。
　　那一年，郁悠很忙，来不及去想别的。来不及选择什么，也来不及放弃什么。甚至来不及思考郁坦为什么要自杀。
　　后来郁悠想了好几年这个问题，终于知道了。郁坦就是不想活下去了，他就是烦了活着。但郁悠不知道为什么郁坦要选择这么决裂的方式跟自己告别。郁悠想活下去，一天又一天，认真的活下去，就算不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算帮你照顾女儿，就算独自照顾奶奶，就算一个人走在风里，又怎么样？又怎么样？
　　他就是要看着太阳日复一日升起落下，他从不让自己坚持不下去。十年来，他就像憋着长长一口气。他想下次遇到郁坦的时候，告诉他：你看，也没有那么难，没有那么可怕。他想问问郁坦：那你，你为什么就选择了离开？你撑不下去，你可以跟我说，换我来照顾你。你死，算什么？算什么？
　　他以为他跟郁坦是最亲近的人，他以为他之于郁坦，就如同郁坦之于他，所有的情绪都是共享的。郁坦的选择，让他感觉到了背叛，让他觉得那些曾经他坦然流露在他哥面前对舞蹈的热爱与执着，对获奖的欣喜若狂，对未来舞蹈生涯的规划。。。那些情绪的宣泄统统变成了郁坦死亡道路上的推手。他是不是用这种方式在控诉自己，控诉自己的自私，控诉自己没有去关心他。
　　他暗自决心，再也不要活在任何人的庇佑之下，他要如同一棵白杨树般挺拔又独立地活下去，谁也动摇不了他。他要看看选择活下去到底有多难？他要看看到底要到什么程度，他也会做出像他大哥那样的选择。
　　郁坦已经去世快两年的时候，郁悠开始着手找工作，他本就也只会舞蹈这一技能，本来想着能不能去舞蹈教室当当老师什么的。但无奈年纪跟资历太浅，基本都是让他回去等通知。熊哥找上郁坦的时候，说自己已经从省队退役了，人脉什么的都在H城，就在H城开了个健身房，是需要人的。熊哥想找几个带教的教练，后来由于郁悠身体柔韧性、力量都可以，他决定去学瑜伽。后来，自然就跟着熊哥去了H城，转行做了瑜伽教练，一当就是九年。一开始，郁潼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安全感被破坏之后闹了好久。好在H城到J城交通便利，高铁半小时就能到。一开始，他放假了就往回跑，后来郁潼大了，郁潼有假期了就往H城跑。两人约定每次碰面，都要互相汇报下双方最近的动向，从不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