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时区》juliawant

3、憧憬

　　阿福叔叔送我们到了中国城，一下车，我便听到母亲倒吸了一口凉气。
　　许多人站在街头喝酒、抽烟，刺鼻的味道让我很不适应，爸爸就从不抽烟。还有一些人在街头摇摇晃晃的走路，手舞足蹈，像要飞起来一样。他们看着我们，看着过路的每一个人。
　　母亲紧紧的握着我的手，脸色苍白。父亲和阿福叔叔把“女士”们护在里面。沉默地抬着箱子上楼，到了我们的“新家”。
　　阿福叔叔认真地告诫我们晚上千万不要出门。我害怕的点了点头。自从来了这里之后，我总是胆子很小。
　　阿福叔叔揽着那位阿姨下了楼，车子发动机的声音在夜晚格外明显。
　　母亲一言不发地收拾着行李。爸爸怀着歉意的看着我们：“小玲、亚亚，委屈你们了，我们先在这住一阵子，等我工作稳定下来，我们就搬走。”我乖巧的点了点头。
　　母亲弯腰拿东西，头也不抬的说：“亚伟，我知道，现在这样是暂时的，虽然我们给阿福找房子的钱不少，但是这里的汇率和房价肯定还是比中国高的。你看这里的空调、电视。”说到这里，母亲又带着点骄傲。
　　爸爸皱眉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母亲的语气很奇怪，我不喜欢她用这样的语气说阿福叔叔。
　　母亲好像沉浸在某种情绪中，她就像一只高傲的母孔雀走在这个破旧的房子里。
　　她拉开衣柜，被里面的霉味呛了一下，“哦，我想我们需要把这些家具都打扫一遍。”母亲捂住鼻子，苛刻的看着这一切。
　　“亚亚，你把这块抹布拿去，把衣柜打扫一下。”母亲随手给我递了一块很小的帕子，指着衣柜对我说。
　　“小玲，这么晚了，让亚亚先休息吧，衣柜我来擦，地我来扫，你累了一天了，赶紧休息去吧。”爸爸关心的看着她。
　　母亲朝我的方向撇了撇嘴，想了想，道：“那我把锅碗瓢盆这些洗一下，明天早上就可以直接做早餐了。”
　　父亲宠溺的望着她。
　　我拿着帕子将整个身子埋在柜子里，擦着里面的木板。一擦，帕子上就有一摊黑色的痕迹。
　　我之前没有做过家务，但是我很努力的在做，我得表现出我的价值，就像原来在幼儿园读书的时候一样。
　　柜子擦完已经是半夜了，父亲把出租屋的地扫的干干净净，床板也擦过了，换上了干净的床单。空调也擦过一边。母亲把我们三个人用的碗和这里自带的厨具都清理干净了。
　　父亲把暖气打开，屋子里顿时变得温暖多了。
　　我很疲倦，睡在我的小床上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父亲报了一个社区大学，在工厂里找了一份工作。为了上小学，我必须得在入学考试前有一定的词汇量，母亲在家里操持家务并且教我基础的语法。
　　父亲从工厂里赚来的钱勉强足够一家人的开支。家里的三餐逐渐由肉包，鱼肉蔬菜，变成面包，面包，肉。
　　我每次总是很自觉的只拿一片面包，第一个吃好离开座位。
　　我开始很努力的学习这些扭曲的文字，虽然在我看到他们的第一眼，我仍然会感受一阵排斥。但是我必须得学会。
　　母亲在家里越来越暴躁，这一切都和她想象的生活差太远了。每次她都只能去廉价超市买东西，路过那些精美的服装店的时候，她总是在外面看着它们一动不动。
　　她总是谈起我们刚来的那一天，讨论阿福叔叔的车子，讨论那位美丽的阿姨的衣服。
　　“那bitch的衣服都是大牌，在商场里要一千多美金。穿在她身上可真难看。”母亲穿着家居服，对着镜子照着自己。
　　“我的身材还是保持的很好的嘛，脸上也没有皱纹，唉，要是我穿上那些大牌衣服肯定就不一样了。”
　　“亚亚，你知不知道那bitch现在都没有和阿福结婚，只是他的女朋友而已，哈哈。”
　　我充耳不闻。她不敢在爸爸面前说这些话，因为她没有工作，没有生活来源。只是在这里生活久了，她也开始言语粗俗，习惯性的说脏话了。
　　自从第一次到西雅图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阿福叔叔。他和他的女朋友为我们展示了一种与我们很遥远的美好之后就消失了。
　　这也使得母亲越发的不平衡起来，她不甘心她的年华就这样逝去，按照她的话说，“在这破布堆里变老。”
　　她开始将气撒在我的身上，总是借着教我单词的机会打我，拧我，拧在我的肩膀上和背上，这样父亲很难发现。我开始快速地早熟起来，我得学会保护我自己。
　　我开始躲在房间里背单词，在八月到来之前，我都得这样过了。
　　母亲则乐的这样清闲。她在父亲出门之后过了一会儿也出门去，赶在父亲之前回来。
　　我悄悄地躲在窗帘背后看着她走到出租屋楼下，每次回来手上都会拿着一张报纸，将它扔到垃圾桶里。
　　我好几次趁母亲洗澡的时候，下楼偷偷将报纸捡回来。等父母都不在的时候再拿出来看。
　　我在学习上并不愚笨，英文学的并不慢，阅读报纸对我来说还是太难了。但是我一字一句的看着那些字，这给我一种阅读的感觉。
　　我很喜欢阅读，国外的书籍太贵了，我只有一本字典。徐老师送我的那三本书我还有很多字读不懂。幼儿园原来的课本已经被我看的很熟了，我迫切的需要新的阅读的感觉。
　　我总是被报纸上的图片和气味吸引。有些图片是充满现代科技感的豪华大厦，有的是一张成功人士的照片，他们有些采光良好的办公室和光鲜亮丽的西装。
　　每一张报纸上都有些油渍和烤鸭味，我闻着这些烤鸭味，装作自己吃过了烤鸭一样。我这么小的时候就有了充足的阿q精神。
　　有一次我躲在房间里看报纸的时候，在上面找到了一张黑白的图片。图片里的人是一个英俊的男孩，他穿着深色西装，坐在窗前。光从窗户透出来，照亮了他的脸颊。他的眼睛温和而深邃，好像是透过照片直视着我，当然这只是我的幻想。
　　我边查字典边看着他旁边的报道，磕磕绊绊的看了半天，读的半懂不懂。
　　原来他叫弗兰克费舍，我看着他的名字笑了起来，fisher，他很会钓鱼吗？
　　他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哦，比我大十岁。
　　接着看报道，他今年就已经去了哈佛大学读书，并且开始接管家里一部分的生意。我读到这里，心里有些羡慕和小小的嫉妒。
　　文章最后记者问他如何兼顾繁忙的学业和家族的生意，他说了一句话：“对于我来说，越工作就越有时间。”
　　他肯定还有什么潜台词没说，这个狂妄的人。
　　我鬼使神差的将他的报道和照片剪了下来，贴在我的日记本里。自从我来到美国，这还是我第一次写日记。
　　我想等我有钱了，我得买一本中文词典，不能所有不会的词都用拼音代替，长此以往对我的中文水平来说这肯定不是一个好事。
　　在母亲时不时的虐待中，八月来了，我通过了社区小学的入学考试，我带着我的日记本来到了新的学校,我也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黛瑞亚。
　　西雅图的亚洲人很多，我所在的学校里也是，这让我有了一点慰藉。我开始尝试和别人用英语对话，这一开始有点困难，但是后面越来越顺利，我写英文字母越来流利，我的英文词汇量早就超过了中文，我开始困惑，我到底是哪国人。
　　每当这时，我就会打开我的日记本，看以前写的日记，还有弗兰克费舍的照片。他的照片有一种魔力，让我想把这些糟糕的事情和他隔绝，又想向那照片中俊美的少年倾诉我的痛苦，告诉他我的世界，如此矛盾。
　　于是我做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把致弗兰克费舍写在每篇日记的开头，好像他是我的朋友一样，一个帅气、嚣张、高傲、富有、沉默的朋友，这是我的最最隐秘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