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时区》juliawant

1、出国

　　1990年中国南方
　　“今年春天是一个很美的春天。”只有六岁的我在早上的晨光中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这句话。
　　收拾好日记本，穿好我的黄色毛衣裙子，上面点缀着我最喜欢的蓝色小绒花，我背着书包出门了。
　　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今天早上都不在家，不过我可以自己去买吃的。我还攒了五块的零花钱，虽然我并不知道把他们存起来做什么，我没有想买的东西，但是我看着自己小小的钱包里躺着五个硬币，心里一阵满足。
　　走过幼儿园的门口，门口边站着斜背着红色绶带的模范生们，神气的站在门口，向往来的大人们问好。我好羡慕，成为这样的模范生大概是幼儿园里所有人的梦想。
　　走进教室，班主任徐老师早早地坐在了位置上。
　　“徐老师好！”我热情地问好。我读书很努力，尽管功课只是幼儿园的语文阅读，但是我很开心，因为这个原因老师对我一直很好，我也很喜欢她。她是除了爸爸妈妈之外，对我最好的大人。
　　“嗯，你今天来的很早。”徐老师抬起头看我，声音好冷淡。
　　我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不敢再说话，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把作业本放出来，这是一本蓝色的练字本，写的稍微用力一点纸就会破。上面我的字迹工工整整。
　　我一直很努力，虽然我自己并没有什么目标，但是我很努力地读书学习，让老师和父母高兴，这样我也会变得快乐。自从我童年时起，就是这样的想法，直到我后来成年，一直未变，甚至根深蒂固。
　　早上上课的时候，徐老师讲课的时候一直频频望向我，我觉得她有些难过。
　　为什么？
　　很快我就知道了原因。中午午休的时候，妈妈来接我。
　　她穿的非常正式、非常漂亮。
　　“妈妈！”我开心的跑过去，抱住她。
　　“亚亚，快收拾东西，我们等下看过你的爷爷奶奶就走了。”妈妈快乐的对我说，我从没有见过她那么快乐。
　　“走？”我隐约感觉到，这将是一个不平凡的时刻。“去哪？”
　　妈妈亲自走到我的桌前，把东西收拾了起来。她看着我的幼儿园课本，撇了撇嘴，双手拿着书脊，正要撕掉他们。
　　“妈妈！不要！”我尖叫着扑过去，泪水不知不觉的流出来。妈妈今天是怎么了？
　　我哭的越来越大声，整个幼儿班的同学都在看着我，老师站在门口，脸色严肃。
　　“亚亚的家长，这些书我觉得可以留着，以后长大了也是个纪念。”徐老师劝着妈妈。
　　“妈妈……”我哭着点头。
　　妈妈无奈的把东西都塞到了我的书包里，非常不耐烦，我的书本都折了一脚。
　　“亚亚，和同学们还有老师说再见。”妈妈说道，“我在外面等你。”
　　我天真的以为下午还会再回来，回到这所幼儿园里。更深刻的东西在那时还不存在于我的脑海里。谁知就这样一去不复返。
　　当我走出幼儿园，徐老师追出来送给我三本书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哭了。
　　“谢谢徐老师。”我哭着鼻子说道。妈妈在一边很冷漠的看着这些书，我读懂了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她认为这些以后我是不会用到了。
　　我珍惜地把他们都好好的放在我的书包里，一本是《中国古代神话故事与传说》、还有两本是《中华上下五千年》。我不知道徐老师为什么送给我，毕竟我现在还有许多字都不认识。
　　徐老师抱了我一下，“亚亚，你以后一定会有个好的生活，一定会有的。”
　　我迷惑着。妈妈不耐烦的将我拖上了车，和徐老师道别了。
　　徐老师的身影越来越小，汽车行驶过一个拐角，就看不见她了。
　　车越开越偏，妈妈带着我来到了郊外的公墓中，爸爸早早地就等在这里了。
　　“爸爸！”我开心的跑过去，爸爸把我一把抱上他的肩头，就这样走上山去。
　　这还是爸爸第一次这样背着我。我开心极了，在想着下午回去之后怎么和同学们炫耀。
　　爷爷奶奶的坟墓孤零零的坐落在山上。这是一个新开发的公墓，还没有那么多的墓地。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爸爸站在墓前，这个在我眼里一向高大、坚毅的男人，此刻令人觉得悲伤。
　　“我和小玲决定了要给亚亚一个好的生活环境。决定到国外去定居和工作。阿福您记得吗，以前小时候的邻居，他也在美国，还是他帮我牵线办的签证。我正好符合他们引进的技术人才这个要求，签证办的比较顺利，已经发下来一段时间了。”
　　“爸妈，我要走了。”
　　爸爸示意我去给爷爷奶奶讲几句话，他下山在车子里等我们。
　　爷爷奶奶在我出生不久就已经去世了，我不知道我应该说什么，妈妈的脸色很差，点了三炷香拜过之后就一语不发，她在不高兴。但是这是我的爷爷奶奶，我的亲人，我学着爸爸的样子，点了两炷香，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爷爷奶奶好……”我幼稚至极的说了这五个字，傻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妈妈便急急忙忙的拉着我走了。
　　车子开了好长的一段路，我好几次睡过去又醒过来，外面的马路上全是树林和矮矮的民居。还没有到幼儿园吗？
　　我不再睡觉，趴着窗户看着外面，我想记住这是哪里。
　　很快，我们就到了目的地，这是一个很大的地方，许多人拉着行李行色匆匆。爸爸妈妈也变戏法一样从后备箱里拿出了许多行李箱。
　　他们拉着我的手向柜台走去。
　　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我们要离开了，也许再也回不来了。
　　我抱着我的书包惊恐的大哭，只不过一个下午，我小小的世界就变了，再也没有我的老师和同学，也不会再回到我以前的家了。
　　我想抱着书包往外跑去，我记得来时的公路。妈妈紧紧的抓着我的手，我的手指尖涨得通红。妈妈示意爸爸先走。
　　爸爸皱着眉头道：“你不是和我说亚亚是同意的？”
　　妈妈说：“离开同学伤心了啦，她和她的同学相处的挺不错的。”
　　爸爸点点头道：“那是肯定的，离开自己的朋友到一个新的环境肯定伤心。那你安抚她，我去寄运行李。”
　　爸爸拿着许多行李离开了，我努力将书包抱紧，却被他轻而易举的抽走。
　　我哭闹着，希望能像在教室里一样奏效：“我要回去！我不走！”
　　妈妈一边拽着我过各种检查，力气大的我无法挣脱。慢慢的我哭的力气没有了，挣扎的力气也消失了，妈妈的手劲却还是一样大。我终于明白我挣扎的无用、我的弱小。我安静下来。
　　坐在候机室，看着外面的景色。我心里悲伤的滑过一个念头：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的时间可能只有最后两小时。
　　不！我心里恐慌起来。
　　“妈妈，以后我们还会回来吗？”我问。
　　妈妈微笑着看着我：“不，亚亚，我们会在美国，你到时候一定会出人头地的。到时候要赚大钱给我用啊！”妈妈越说越开心。
　　我的心渐渐安静下来，没有悲伤没有喜悦，如此平静……
　　我听见自己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