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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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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八十二年。
谢怀月从来没想过她的生活会发生什么改变,但就在这一年她的生活彻彻底底的改变了。
从懂事时起,谢怀月就觉得自己可能会一辈子呆在这个小村子里,呆在这个民风淳朴又略带粗俗的地方,从一头青丝到两鬓霜白,从两鬓霜白到变成一具枯骨,最后被埋葬在后山那个坟坡子里,了此一身。
所以,在桥的那一头,第一次看见那个人走过来的时候,她一动未动,继续卖她的馄饨。
只是,有些改变是上天注定了的,就像谢怀月原先并不是卖馄饨的,现在却是个馄饨女一样。
谢怀月本是村里众多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中的一位,但是自从爹娘去世、哥哥成亲后,她的生活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爹娘下葬那年,谢怀月十二岁,哥哥十六,爹娘的去世让她近乎崩溃,她不知道接下来的生活该怎么过,是哥哥一遍遍地安抚她,承诺会一直照顾谢怀月,不让她吃半分苦。
人在世上,是不是都要学会口是心非?拿着对别人的誓言当做糖葫芦吃,吃完了还要啐那个卖糖葫芦的一脸唾沫,骂卖者傻,听者更傻,自己只不过是先品品味,品完了买不买就由不得其他人了。要是你把别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当做金玉良言刻在心中,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
说明,你笨。
后来,谢怀月才发现,她真的是个笨蛋。
十六岁之前,哥哥一直很疼谢怀月。为了能让她吃好穿好,他不辞辛劳,什么都做过。谢怀月常心疼他,也想出去找些事做,但哥哥舍不得她吃苦,始终不让。那时,他们的日子虽贫穷却也勉强够活。
嫂子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其实谢怀月和哥哥并没有血缘关系,她是在不知道哪一年的秋天带着满身的伤被哥哥从桥洞下捡了回去,父母哥哥都待她很好,从此这里就成了谢怀月的家。
但嫂子却对谢怀月的存在非常不满,总担心她会勾引哥哥,毕竟他们之间算不上真正的兄妹,又是一起长大的,因而嫂子嫁来不出半年便撺掇哥哥让谢怀月出去卖馄饨。
一开始她只是私下里和哥哥讲;过了几天嫂子就开始当着哥哥的面责骂谢怀月什么也不做,只会拖家里的后腿,而哥哥却一言不发,对嫂子刺耳的话语充耳不闻;再往后,伴随着日趋难听的责备声还有嫂子戳向她脑门的手指。
而哥哥似乎全然忘了爹娘去世那一年他许诺谢怀月的话。
谢怀月决定出去卖馄饨,嫂子做的馄饨。
嫂子做的馄饨皮厚肉薄,食之寡淡无味,故而很少有人买。而摆在一旁的台子上的谢怀月做来打发时间的绣品因为绣制精美,常有很多人问价。这又引起了嫂子的不快,她开始想着把谢怀月赶出家门。
入秋后天气渐渐转凉,来买馄饨的人渐渐多了,但他们也只是看中了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香菜汤,不过嫂子甚至不许谢怀月给他们多上一碗加了胡椒的香菜汤,戳着她的脑门骂她胳膊肘往外拐,因此这些人常常吃完了便走,不多做停留。
但那个人不一样。他比这里的所有人都要生的好看,他也不吃嫂子的馄饨,只盯着台子上的那些绣品。
“姑娘,你可知这些绣品是出自谁的手?”那人盯着绣品,心中的大石悬起。
“是我绣的,三十文一个,大哥要买一个吗?”谢怀月暗自撇撇嘴,这人真奇怪,对着一些绣品怎么激动得像是见到了媳妇。
“敢问姑娘芳名,家中可有父母,父母姓甚名甚?可否带我前去一见?”他闻言抬头直直看着谢瑶月,仿佛是他失散许久的媳妇。
“我是谢怀月,不过我爹娘都死了,埋在后山坟坡子里呢,”谢怀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人的眼睛里头好像盛着星河,可真好看啊,但怎么精神像是有点问题,“你要找他们的话需要我给你一个铲子吗?只收你五十文。”
“娇娇!你真的是娇娇!我是楚昭啊,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老天有眼,我终于找到你了!娇娇,和我回去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摄政王楚昭心里的石头落下了。
从他成为摄政王之后他就一刻不停地寻找着谢怀月,每次听闻属下报有疑似公主的消息他都会亲自前往探查,这一次终于让他找到了。绣法和先皇后一模一样,名字也对的上,虽然说有父母但都去世了现在是个小孤儿,管她对不对得上,带回去就完事了,只要公主在自己手上,不怕皇上不交权。
“你看,这个死丫头果然没好好的卖馄饨,竟然还和男人勾三搭四的,真是丢人。我早就说了这丫头是个祸害,没安好心,让你把她赶出去,你现在相信了吧。”
谢怀月还没来得及反应楚昭的话就听见嫂子的声音从铺子后面传来,多半是嫂子又来视察工作了,但她的话是什么意思?谢怀月转身刚想解释却看见哥哥和嫂子一道站在铺子后面,哥哥竟也来了:“月儿,你,你走吧,从今往后我没有你这个妹妹了,你也不用再在这里卖馄饨了,你走吧。”
“当初是哥哥把月儿捡回家的,哥哥还记得吗?阿娘那时候说家里养不起更多的孩子,不肯留我,是哥哥说会一直照顾我,是哥哥坚持收留了我,现如今哥哥竟要赶我走了吗?”谢怀月不可置信,昔日誓言犹在耳,虽然他不再制止嫂子的责骂,虽然她每天都要起早贪黑出来卖馄饨,虽然嫂子一直想赶她走,但谢怀月始终不信哥哥会真的赶她走。
“别再叫我哥哥了,我虽养了你多年,但你也在这里卖馄饨卖了一年,权当我们两清了吧,从此一如这绣布一刀两断,再无关系。”哥哥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一把菜刀就朝着放置绣品的台子砍去。
谢怀月愣住了,哥哥竟是真的要赶她走吗?在曾经他们相依为命生活窘迫的时候哥哥甚至不许谢怀月拿绣品换钱,那时候哥哥总说这些都是她的心血,是要好好珍爱的宝贝。
可是现在,哥哥却要亲手毁了它们。
“大胆!公主亲手做的绣品岂是你能损毁的!”楚昭大概将事情听明白了,后山埋的并非谢怀月的生身父母,是收养家庭,如此想来这个谢怀月应该就是当年宫变时被先皇后送出宫的公主无疑了。
现在明显收养家庭不要她了,要和她一刀两断,还要砍了这个台子,看小姑娘的表情应该非常伤心吧,这可是自己表现的好时候了。楚昭勾起一抹笑,一把抽出身侧的刀横在哥哥的颈前,凉凉看着他:“念在你们收养宁熹公主多年有功,本王且留你们夫妇一命,但往后倘若再有冒犯,休怪本王不留情面。”
“这位公子,您别是弄错了。这谢怀月以前就是割无父无母的小乞丐,被我家相公捡到才得以活下去,她怎么可能是陛下正在找的那个宁熹公主。”嫂子忍不住出言讥讽。
天启七十三年,王族发生内乱,形势岌岌可危,先皇后未免不测,将膝下唯一的幼女谢怀月提前送出宫去,直至后来太子谢怀瑾力挽狂澜才避免了王族的倒台。情势稳定后,先皇与先皇后便打算将公主接回,可谁知派去接人的暗卫回来却请罪,原竟是他们没接到人回宫,只在树林中发现了送公主出宫的嬷嬷护卫们的尸首,公主也不知所踪,是儿,王族一直广发榜文重酬寻找公主。
虽然谢怀月这个村子因为地处偏僻,消息不灵通,但哥嫂有时会结伴外出游玩,从而也知道寻找公主的事情,但他们从未想过彼谢怀月会是此谢怀月。
“公主的刺绣是懿仁宣诚宪恭孝至德纯徽翊天启昭慈皇太后在世时亲自教的,这样的针法绝无第二人能有。再者,懿仁皇太后曾言公主的后腰有一小块青色胎记,是与不是一看便知。”楚昭看向愣住的小姑娘,虽然他已经确定了面前的这个谢怀月就是公主本主,但是倘若能看一看公主的身子,那么这个小姑娘说不定就会嫁给自己,倘若这样那么他就可以更方便地通过公主威胁皇上,进而成功夺权。
楚昭简直眉飞色舞,他的夺权梦终于要实现了。
“我的母后薨逝了?”谢怀月听明白了事情,但她完全不在意他们的质疑,只眼眶红红地看着楚昭。
离宫时她才八岁尚是懵懂初知事的年纪,母后让她跟着宫人外出躲避,约定过些时日定会接她回去,但是刚出城没多久就出现了一群黑衣人,宫人们不敌,皆死于刀下,而她也被那些人抓走囚禁了起来。直到后来被派去每日照料她的嬷嬷于心不忍,偷偷放了她逃出去。她一路辗转,最后被哥哥捡回了家,才算是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谢怀月也曾打听过父皇母后是否真的有寻找过自己,但这个小山村地处偏僻且消息闭塞,再加上大家一心只在意今年的收成,皇家的事根本没人讨论,渐渐地她也就熄了回去的心思了。
只是世事弄人,不曾想自己竟真会被找回去,也不曾想过母后竟然与世长辞从此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什么母后,你还真当自己是公主了不成?”嫂子话还未说完,却被哥哥打断,“如此想来她的确是当今圣上一直在寻找的宁熹公主了,我与月儿,我与公主幼年相遇时因当时公主满身是伤衣衫褴褛曾窥见过公主的后腰有块青色胎记,当时我只以为是受伤的淤青,现在仔细想来公主当时腰上并无许多伤痕,那应该就是王爷所说的胎记了。”
楚昭收回佩剑,虽然的确需要验明公主的身份,但是那也该是宫中嬷嬷的事,这些人哪里就配来验谢瑶月的公主身份,这个男人倒也还算有自知之明,“既如此,还请公主殿下收拾下行李,这就随本王回去吧,陛下十分想念公主。啊对了,想来殿下还不知道,孝明皇帝于天启七十八年因病驾崩,懿仁皇太后伤心过度,同年一同去了,现在在位的是宣武皇帝,曾经的太子殿下谢怀瑾。”
“不必收拾了,即刻就走吧。”谢怀月现在实在是心情不佳,先是被相伴多年的“哥哥”赶走,后又得知父皇母后双双薨逝,不过皇兄没事倒是能宽慰一二。她看向“哥哥”,“哥哥,嫂子,月儿今日便要回去了,从此往后,再不相干,望哥嫂珍重。”
谢怀月随楚昭走过那座桥,在萧瑟的秋风里本就单薄的身形更显柔弱,嫂子不喜欢她,因而虽然天气渐渐冷了她却依旧衣衫单薄的可怜。哥哥远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懊悔自己听了妻子的蛊惑,他几乎忍不住跑上前和她道歉嘱咐她好好生活时,却见楚昭抬手将自己的披风披到了谢怀月身上,哥哥顿住堪堪迈出的脚步,自嘲一笑,站在原地直至二人拐过路口再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