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莫湘豫

1、雪人

　　我是天空中的一朵云彩，水滴和冰晶组成了我的身体，我整日悬浮在这蓝色的空间里，我想，我应该是自由的。
　　但我终究要受控于风，而他的脾气又是那么变幻莫测。他温和时，我便可以随着到处走走，变换些袅娜的姿态；他烦躁时，我便要随着疯狂奔跑，顾不得身体的变形；他恼怒时，我便在饱尝沙尘苦涩的同时，担心自己在某一刻会支离破碎。
　　我想，我应该算是一个幸运儿，因为我出生及生长的地方使我免去终日为自身安全过着担惊受怕的生活。于是，发呆和游荡成为我每天必做的功课也是情理之事，怎样打发寂寞无聊的时光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令我头痛的问题。
　　在似乎是一成不变的单调日子里，一点点小小的变化都会令我欣喜若狂。初春秋末的大雁，翱翔天宇的雄鹰，来去归往的飞机。微风的光临令我格外高兴，各式各样的风筝会围绕在我的周围，这热闹的一刻于我就像岁末年初的节日。
　　人群中我认识了喜欢仰望天空的你。有的时候，你会将左手伸向天空，你的掌心便会对着我，透过你指间的缝隙，我看到了一张绽开笑容的脸庞；有的时候，你会默默地站在原地，呆呆地仰着头，无力但又十分执着地望着，望着。也许是沙粒惹的祸，也许是你的眼睛真的累了。我分明看到那双总是充溢着快乐而又清澈明亮的眸子——红了。透过那双忧郁的还嵌着晶莹饰物的眼睛，我突然想到你左手掌心中那些令我迷惑的纹路，你狠狠地闭上眼睛，久久地不肯睁开。这一刻，我难过极了，为了你，更为了我自己，因为我的心已变得躁动不安，注定坠落在这悲剧结局的网中。
　　我已不再只是希望与你遥遥相望了，在你身边停留，哪怕只是片刻光阴，这是我唯一的心愿，我甘心情愿。
　　我不想化成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身不由己地下落，急急忙忙地流过，然后蒸发，之后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留下的只是一份潮湿。我更不想成为冰雹，击伤别人的同时自己也会摔得粉碎，留下的不止有潮湿，还有疼痛，甚至是恐惧。
　　春天，夏天，秋天，我等着，熬着。我要变成雪，以最美丽的样子来到你身边。我在刺骨的寒风中一点一点地降低自己身上的温度，打扮着早已瑟瑟发抖的自己。曾无数次幻想愿望达成时的情景，现在，这一刻就要来了。我哭了，那是喜悦的眼泪，为了你，我了我，为了我们。
　　雪，一片一片的都是我。我飘落在了你的眉毛上，于是我在自己化成水之前数了数它们；我飘落在了你的睫毛上，于是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这是我第一次出现在你的眼睛，可你却不知道你早已住在了我的心里；我飘落在了你的唇角，我看到你笑了，我估计是因为我的出现你才笑，于是我第一次偷偷地吻了你，作为对你的奖励；你用手接住我，我当作你在拥抱我。后来就笑自己像个花痴，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再后来才发现自己原来又化成了水并且在慢慢蒸发。
　　我飘落着，飘落着……我尽量将自己围绕在你的周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有多少可以飘落。
　　当最后一片雪花落地的时候，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你又将我堆成了雪人。我晓得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笨拙，很难看。但我毕竟以一个人的模样站在了你的面前。本来我不敢这样想，可在你将原本戴在你脖子上的围巾戴在了我脖子上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我敢想，想你，想我，想我们的未来。
　　太阳出来了，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于是我在明媚的阳光下继续想我们更加明媚的未来。
　　下一刻的一切来得太突然，突然得令我措手不及，我先是感到灼热，后来是疼痛，再后来就是无休止地缩小，和你的围巾一起慢慢往下陷。
　　我诅咒那个盗走你的围巾又在我身上踩了一脚的人，我更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扭曲成这付嘴脸，也不会引来如此残酷的劫数。
　　是上天跟我开了个玩笑，还是自己本身就是一个玩笑。我理所当然地融化，又在黑鞋印下变得很脏，在风吹日照下又一次来到本属于自己的天空，像所有雪一样完成了一次轮回。而你，从头到尾，其实一直都未意识到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