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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开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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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烤熟了。我浑身像被一层粘稠的岩浆包裹住,随时都会被融掉。脸上像有一盆烈火在燃烧,喉咙里面像吞了一瓶汽油,随时能喷出火来。脑子里面一片血红,我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而辟天盖地的火浪要将我吞灭。我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和眼皮仿佛都粘到一处了;我想开口说话,但嘴唇和嘴唇仿佛给牢牢焊住了一样。我想我要死了。岩浆要把我淹没了。
在我以为我要死了的时候,头顶上传来的一阵清凉触感让我感到了生的希望。又有人轻轻的分开我的嘴,往我嘴里倒了一些苦臭苦臭的药水,我又感到死的临近。很快,一道清凉的甘霖流入了我的喉咙,我又感到了生的希望。
生生死死了不知道多少回,我还是又活了过来。我还在发烧,我感觉得到,全身都是热烘烘的,全身的肌肉也都坏死了一样,疼得厉害。但我终于还是清醒了过来,我能够掌握我的身体,而不是被那火浪抛滚。两块黏在一起的眼皮终于分开,我睁开眼睛,看见把我抱在怀里的还是邹夫郎。他靠在床边,头发凌乱,两只眼睛深深地陷进了眼窝里面,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他肯定又哭了。我张了张嘴,嗓子眼还是干得要冒火,但用力挤了一下,我就叫出声来了“爹爹!”声音又干又细,我怀疑他有没有听见。
爹爹是没有听见,但眼皮底下眼睛在剧烈的翻动,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他好像被噩梦给扑住了,梦里有一头恐怖的野兽在追赶着他。他突然叫了一声“瑾儿,快跑!”就惊醒了过来,额头上冷汗淋漓,噩梦还没有消退,野兽还在他身后追赶,他支起身子,茫然地叫到“瑾儿,快跑,快跑!”
我眼眶发热,想开口告诉他我已经没事了,我又醒过来了,爹爹不要害怕了。可眼睛又开始重了起来,我徒劳地张了张嘴,干燥的嗓子粘膜让我再也发不出一丝声响。我想我是歪了歪头,又晕了过去。昏迷前,我听见爹爹一声尖叫。
我这次比我还魂那次病得厉害多了。听娘请回来的大夫讲是起了疹子,身上密密麻麻长了许多小包,我想这应该是古代小孩的催命符,出痘了吧。上辈子打了疫苗,我没享受到这种高级待遇,身上的包最多是被蚊子的或是皮肤过敏长些红包。可这回,又烧又疼,又喘又咳。躺着喘,抱着疼,浑身都不得劲,脑子里面时而清醒,时而糨糊。虽然十分痛苦,但到底是熬了过来,而且并没有在脸上留下难看的麻子。
爹爹,娘,郑爷爷每天轮番守在我身边,喂药擦身,换簟打扇。等到我烧退了,她们三个也都瘦了好多,尤其是爹爹,原本还有些圆润的脸显出惊心动魄的病态骨感来,倒像害了一场大病一样。我看到他慈爱的目光,一股暖流就从内心喷出,淌过全身的经脉,给我充满了力量。我时刻给自己打劲,让自己不再消极,我要好好活过这一世,我要好好的活着报答孝顺她们,不再让她们担心,不再让她们为了我而流泪了。我要把我的爱连同上辈子没来得及孝顺我爸妈的份都灌到她们身上。
一场大病让我恍若重生,我心中莫名奇妙的忧愁都不复存在了。死里逃生后的我特别开朗,也特别黏糊邹夫郎和邹夫子,不,应该是我的爹娘。生我,爱我,和我前世的爸妈一样,都是我最亲的亲人。我享受着她们的爱,也极力回应她们的爱。我不吝于甜言蜜语,也不吝于香吻满天飞。我每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笑不完的开心事,不乱跑,不捣蛋,当个好乖乖。
爹娘她们不敢再带我出门了,我这次的大病据村中老人说是因为吓到了。我想爹和娘是吵了一架的,直到我病都大好了,爹都不怎么跟娘说话。娘倒是时常抱着我凑到爹的面前,腆着脸笑说“乖瑾儿,替娘亲爹爹一个,让爹爹别生气了!”我当然从善如流地献上湿吻一个,这时爹才会笑着拍拍我的脸说“瑾儿一点也不羞羞,让你亲就亲啊。”
我是个狡猾的人,从这事我一下就可以看得出,虽然这家表面上是严肃的受人敬仰的娘为家主,但是娘是个夫管严,实际的话事人还是爹的。当然我灌迷汤的最佳人选就是爹爹了。郑爷爷也要多多地灌迷汤,因为他烧的一手好菜,自从我可以同桌吃饭不吃米汤后,郑爷爷烧的菜是我每天盼望的佳肴。
姐姐也是个需要拍马屁的人选,虽然爹娘不许我出门了,但是这个好姐姐总会被我缠着没法子,只得带我出去玩。她比我大七岁,因为从小就是父乳喂养,没病没灾,而且只要要她将功课按时完成,爹娘是并不限制她的玩耍的,故身体比我强健得多。在村中小孩子中,她年龄不算最大,但却是孩子头,平时的一些孩童游戏中都可以看出她自身显出地一派领袖气质。按理说,七岁八岁狗都嫌,可是我姐姐不但自重自爱,而且带着村中的小孩也都自重自爱。当然小孩子是很调皮的,但是姐姐能从调皮捣蛋中找到能受大人喜爱的规律。她想下田摸虾,就会对那田主人说,“大姨,我们帮您来拔草吧!”她想上山打兔子,就会央求村中的打猎好手“大姨,大姨,我们帮您牵狗,提兔子,肯定不吵,您就带我们上山去吧!”她想下水游泳,又不被允许的时候,就会自己去攀根细竹子,跟在那竹筏主人的身后说“我们帮您赶鸭子,赶鸭子,绝对不捣蛋。”是以,她总是能够带着自己的孩儿兵在村中得尝心愿。我想我姐姐以后肯定是个不凡的人物。
而带上我后,她们原本已经很丰富的游戏,又填上了许多新的内容。她们玩的捶丸,高跷,毽子,陀螺,这种单打独斗的游戏我还玩不了。可我会很多集体游戏,感谢社会主义幼儿园教育和小学教育。她们会捉迷藏,我就出“一二三,木头人”的主意;她们会爬树,我就想个编绳网,“爬绳梯”的游戏;她们会骑竹马,我就跳绳。。。。。。当然,我的语言还不能跟得上思维的运转,在姐姐那帮伙伴面前说话更是词不达意。所以我想出来的游戏都由姐姐来传达,我姐姐更加巩固了她老大的地位,而我也得到更多偷偷出去玩的机会。虽然只是站在一边看她们玩,但是从她们开心的笑语中,我好像也感受到了莫大的乐趣。何况站在祠堂大坪里,往河边看,那美丽的景色总是让我迷醉。
我充分享受着童年的乐趣,整天玩耍。我不是没有早些开始学习,笨鸟先飞早入林嘛!我曾经幻想过,我要是到娘的书房偷书看,于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然后突然一鸣惊人,再鸣吓人,于是神童之名广为传播,爹娘脸上有光,我也可以尾巴上天,耀武扬威。但是,事实往往是不尽如人意的,在没有标点符号,没有辞源辞海,没有古汉语词典的这个世代,我就认识为数不多的几个繁体字,连断句都不会,更别说看懂书了。即使一首诗摆在我的面前,我都要先数了它有多少字,用五七去整除,五能整除就是五言绝句,能够被七整除就是七言律诗,然后才能基本读出那首诗,如果诗里面还有几个典故,几个我不认识的字,那很不好意思,我就只能读通六窍了。
爹爹,不像村中其他的夫郎,他是个识字的文化人。我特仰慕文化人,我上辈子只是个非文盲而已,所以如果听见某某是清华北大复旦浙大毕业的,我就两眼放光,满心崇慕;这辈子,我还是个文盲,所以看见爹爹竟然能够拿起本我完全看不出头绪的书,(就是我只会从第一个字开始不断气地往下念,不知在哪停顿),我完全可以想象我眼中那熠熠的光芒是多么的耀眼。我一手攥住爹爹的衣服,一手指着书,然后眼巴巴地望着爹爹,奶声奶气地说“亲爹爹,爱,这个,要听!”不要以为我在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实在是这舌头不能好好说话,我想说的其实是“亲爱的爹爹,我要听这个”可是舌头自动略去了几个字,就变成了那样。而且我越急着说好,舌头就越打团,最后变成嘴里咕噜噜,谁也听不懂了。算了,继续等着,反正舌头会捋直的。
爹爹本来是在好好看书的,被我这一闹,小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后就笑着说“瑾儿,告诉爹爹,你要什么呀?”然后竟然想把书给藏到身后,让我看不见。我从爹爹的膝头坐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个,然后才抱着他的脖子说“苏!苏!瑾儿要苏!”见他还是将书藏在身后,不拿出来,我急了,又亲了两下,贴着他的脸说“爱爹爹,苏!瑾儿要听苏!”
郑爷爷正好走进来,见我一个皮猴样挂在爹爹的身上,笑了说“少爷,瑾小姐越来越活泼了!真让人开心啊!”
“是呀。刚才竟然还要看书,都献了几个香吻了。我要还不给她念书,估计就要掉金豆豆了。是不是啊,爹的好女儿!”我狠狠的点了点头,又爬在他膝头,坐好,仰着头说“苏,苏!”
看到我这样,爹爹和郑爷爷都笑了,郑爷爷坐到爹爹旁边的凳子上,点了点我的鼻头,说“瑾小姐,真像个小大人咯。”然后又看着爹爹问“瑾小姐这么聪明,夫子有没有让她进学堂的打算啊?”啊,这个好,这个好,我听郑爷爷这么说,立马又扑回爹爹的怀里,“学,上学,瑾儿要上学!和姐姐!”
两个大人又笑了,爹爹把我揉在怀里“乖瑾儿,你要去和姐姐一起上学啊,那就要多吃饭饭,多长高高了。不然你还没有学堂里桌子高,怎么读书呢!还是先陪爹爹看看书吧!”呜,还是身高歧视,我现在每天就盼望着村里那三头大黄牛生小黄牛,那样我就可以天天喝牛奶,然后长高,欧厚厚!
晚上娘回来吃完饭后,爹爹还是跟她说了我吵着要上学的事情,姐姐倒是很高兴,马上拍着手说“好呀,好呀,妹妹跟我一起去上学。”那个活泼的姐姐跳到我的身边后,用力把我抱了一下,然后满眼希翼地望着娘“娘,让妹妹和我一起上学?”
娘并没有立刻答应我们,只是用手拍拍我的头说我太小了,还不到读书的年龄。等我大一些就可以跟姐姐一起去上学了。我有些失望,但是睡意不知怎么就偷袭了我,我依然能听见娘和爹爹说话的声音,但是听不真切她们到底在讨论些什么,我朦胧中想起前世看的书里面旧式教育里的不人道:每天就只是背诵书本而已,背不出来书要打板子。我依稀有了些不安,但我也还在宽慰自己,不管怎么说,我脑子也还算好使的,而且就算挨两下板子,娘这么疼我,肯定不会很疼的。
第二天醒来,却发现娘和姐姐已经抛弃我去了学堂。我有些失望也有些庆幸,于是吃早饭的时候就有些闷闷不乐。爹笑着擦去我嘴边的汤渍,笑着说“瑾儿怎么不高兴啊?”
我撅起嘴,不说话,不过有汤送上口还是张嘴吃掉的。爹爹看着我生闷气的样子有些好笑“瑾儿想念书啊,那等下爹爹给你讲书上故事好不好?讲好好玩的故事!”
我眼睛一亮,咧开嘴就笑“书房,书房!”爹捏了一下我的鼻子,宠溺地说道“想去娘的书房啊?那可不行,娘会打屁屁的。不过,爹爹的书比书房里的书好看多了。你不喜欢,爹爹就不跟你讲故事了呀。”
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我想了一下,反正都要从头学起,书房里的书就先放那吧。于是我扬起头,用我还满是鱼汤的嘴就黏在了爹爹的脸上“瑾儿喜欢,爹爹讲故事!”
等我好不容易吃完饭,喝完汤,洗完脸,换好衣,爹爹才将我抱到院中葫芦藤下。现在还挂在藤上的葫芦都已经长地跟铁拐李的酒葫芦一样大,郑爷爷说留在藤上是准备锯下来做水瓢,不过姐姐早就觊觎这些大葫芦“水马”了。
爹爹拿出来的书,我见封面的书条上写着两个字《蒙求》。耶,难道这还没有三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