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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形格势禁,不得不杀你 ...

  •   质子萧长吉前几日不大开心,永嘉帝设宴款待,觥筹交错间,有人问他,“长安君住在哪里?”他老老实实说了,“慕化里”。谁知那小破官竟说,“岂不是夷人住的地方?”闷闷不乐了几日,永嘉帝总算瞧了出来,便问他,“长安君可是有何不便?”
      听他诉了原委,永嘉帝倒是知礼,斥责了那名官员,把他安排到宫里成光殿住下,起居用度都与皇子一般无异。只一件,为了保护质子的安全,进出宫闱须得由宫人和羽林卫跟着,既为侍奉,亦有卫护之意。永嘉帝以礼相待,凡有宫宴,必请长安君参加,大大小小的赏赐亦是源源不断地流入成光殿。
      “切,还不是想把我安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更方便。”萧长吉心里清清亮亮,嘴里却像抹了蜜,住了几日,便改了口,亏他脸大,竟唤永嘉帝“皇帝伯伯”。
      皇帝伯伯待他好,质子是日日感佩,每逢筵席,或是受了赏赐,便写首小诗歌颂一番,还一定要让他皇帝伯伯指正一番。
      永嘉帝万机之余,惟好诗文。这齐国自来是礼仪之邦,质子又是文坛泰斗戴锦华的外孙,原本可谓是一段佳话……只是吧……质子的诗文,每每叫永嘉帝苦笑不得,避犹不及。
      “皇帝伯伯,有首诗,长吉想请教请教。”
      听他说起“诗”这个字,永嘉帝整个人便不大好,恨不得将他赶回慕化里,踢出上京,送回大齐去。近来分明已对他“散养”了不少,也不大筵请,按说他当闲适些,怎么还自己寻了来,巴巴地找拘束。
      他倒自在,笑眯眯迎上来,龙书案后面那人,脸色越发不大好。
      “可是长安君的新作?”
      “倒不是我写的,是我听到别人吟的。”
      永嘉帝微不可察地吁口气,“说来听听,自从……不作诗,朕也许久未见过什么好诗。”
      “谁?”萧长吉没听清,“皇帝伯伯,您方才说谁不作诗了。”
      他皇帝伯伯没接茬,递了只笔过来,“且写来看看。”
      “袅袅沉水香,乌啼夜阑景。曲沼芙蓉波,腰围白玉冷。”(1)
      字写得像蝌蚪便也罢了,永嘉帝眉峰一挑,这半大孩子难道有那个机心,还想挑唆他和小皇叔?
      这诗非本朝所作,之所以在上京流传,只因有些多管闲事之人,唯恐贵人才华虚掷,沉湎狎饮。这帮人,实在是太不知道元必安的为人,也太低估皇帝的肚量了。
      小皇叔便是小皇叔,放到前朝也是个幼子,不管先太妃有多少的不甘,皇帝都轮不到他做。
      踯躅宫门,落落寡欢?那是失势的官员自况罢了。他是天潢贵胄,地位又最尊贵,生在大周,恩荫无节,一生无忧,何来清郁?
      可是……永嘉帝转念想,若是……若是元必安想理政牧民,该当如何安置?虎符在手,还不够吗?
      “皇帝伯伯?”萧长吉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永嘉帝的脸色实在好看。
      “长安君有何见解?”
      “这人想来是个极品的美人,我来上京这么久,都未见过。莫非是皇帝伯伯金屋藏娇?”
      好好的王孙哀,被他看作了美人怨。竖子无谋,不足为惧。永嘉帝淡笑两声,“长安君这是思美人了?明日赏赐你两名便是。”
      “不好不好,我偏要诗里这个。”
      戴锦华怎么有这样的外孙,难怪被送了来。永嘉帝按下心中讥嘲,冷冷说道,“此诗在本朝,说的可不是什么美人,长安君,此人乃物外神仙风骨,非人间可以肖想。”
      萧长吉听得一愣一愣,“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永嘉帝不想再搭理他。
      月落乌啼,萧长吉翻出了成光殿。这些日子彻底把永嘉帝烦透了,也被他看扁了,眼线都撤了大半。
      拔了些草,埋了根刺,值。
      在宫城里转了半天,质子有些焦急了。明明内宫诸殿没什么侍卫,城墙也不高,但到了宫门口,便是楼高百尺,万夫当关。
      合着大周养点羽林卫,全用来看门了?怎么办来哉?城墙那么高,墙外还有那么深的护城河。他可不想在城墙底下射成筛子,明日像条死鱼一般浮上来遭人耻笑。
      东绕西绕,来到一处偏僻的宫殿。萧长吉摸着墙,正前后张望着,突然身后传来人声。
      “何人?”
      “哎哟……”萧长吉一激灵便腿软,一腿软便被杂草拌了一下,骨碌碌摔了出去。那人没有唤侍卫,倒是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起来。”
      萧长吉一边吸溜一边抬眼看,不禁就想起了今日那首诗。来人与他年龄相仿,月光下照着,像块上好的玉器,瓷白清凉。身上还带着清清淡淡的药香,极好闻。
      他这龇牙咧嘴的,对方却不大关切,眼眸一闪一闪,像只受惊的仙鹿,偏生要做副镇定的样子。
      “为何夜闯睿思殿?”
      “废话,当然是因为这里的守卫最少啊!”萧长吉揉着屁股,活动了一下脚腕。幸好,没受伤,“哎,扶我起来!”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把抓过,一时僵住,回过神后,赶忙推开他,眉头蹙着,十分嫌弃的样子。
      “你……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来和亲的质婆,过几日便要嫁给你朝的小皇叔……”
      “你……胡说什么?”少年人盯着他的咽喉,神色微愠,眼神滚烫,“你当我眼盲吗?”
      活动完筋骨,萧长吉上下打量他,“你又是谁,凭什么质问我?这大半夜的,你在睿思殿作甚?我见你也是十分可疑!”
      “我……我在修书!”
      “你是内书阁的编修?”
      对方不置可否,却微微避开了他的眼神。
      萧长吉心道,你当我们大齐的人瞎吗?
      “算了!实话告诉你,我是长安君的随从,名字吗,恕不便透露,便唤我无名氏吧。”
      “为何夜闯睿思殿?”
      “哎,你可真是一根筋,”萧长吉挠挠头,“我也不想啊!我们本来在慕化里住得好好的,现在整日被关在这宫墙之内,无聊透顶,无聊透顶啊!”
      “宫里……不好吗?”
      “不好!规矩太大了!”萧长吉撞撞这人的肩膀,“诶,你带我出宫玩玩可好?我快闷死了。”
      “不好。”那人拂袖要走。
      “诶,别走!”萧长吉一急,三两步便跳到对方背上,两手锁着他的脖子,死活不撒手,“你要不依我,我便喊非礼。左右这里无人,你长嘴也说不清!”
      身下之人一向体面,从未遇过这种破落户,气愤之下,一个过肩摔,便把他扔到地上。萧长吉气得啊,匍匐过去,抱住了他的腰,死活不肯撒手。
      一来二去,两人突然都红了脸。
      “那个……对不住啊,我太着急了……其实是我家主子让我偷溜出宫为他采办,我若不去,回来怕是要被他打死。你……你帮帮我可好?”
      ……
      一炷香后。
      “你好大的牌面啊!这令牌哪里来的,守卫都没盘问,早知我便不沾这胡子了,丑死了。”
      那小公子瞅瞅他,“撕了!”
      “哦……嗷哟,疼……”
      萧长吉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真敢跟他出来。这般大摇大摆出宫,他反倒做贼心虚起来。人一心虚,话就密了。有的没的,硬聊。
      “诶,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嗯。”
      “诶,你是不是没出过宫啊?”
      “出过。”
      “那你怎么看起来呆头呆脑的。”
      “你……呆。”
      “诶,你叫什么名字啊?”
      “……”
      “说话呀,哑了吗?”
      “与你何干?!”
      “生气了?诶,你理理我啊!”
      ……
      这人不识逗,任萧长吉磨破了嘴皮子,他都不搭理。
      “你是不是记仇,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此事……休要再提!”
      总算是停了步,萧长吉忍着笑,拽了拽他的衣袖,“诶,到了。”
      “这便是质子要你买的?”
      “自然不是。”
      萧长吉从姹紫嫣红中露出脑袋,“你穿这身,素了吧唧的,到那里会被瞧不上的。”
      “哪里?”
      “去了你便知道。”
      卖完关子,他便捧着一堆衣裳,一脸浪笑地拖着这小公子进了里间。
      “你做什么?”
      “帮你换衣服啊?”
      “我自己来。”
      “哎哟,一看你就是被人伺候惯了,到我这害什么羞啊,帮帮你有何要紧?”
      “出去!”
      “出去就出去……凶什么?!”
      本来存了几分捉弄的心,净挑了些花哨、风骚的衣款,结果却未得逞。这人如一方白玉,清澈干净,底色清白,什么颜色都压得住,什么纹饰都镇得下。
      萧长吉“恼羞成怒”,趁着他换了件最是花团锦簇的,付完银子便拉着人跑了出去。
      “你要带我去何处?”
      “去了你便知道。”
      这小公子抽了手,在新衣服上揩了揩,萧长吉一愣,“你这是嫌弃本……小爷?”
      “……有汗。”
      “哎,真磨烦,走啦走啦!”这次不拽手了,他揽着人家的肩膀,半推半拉半挟持的把人拉到了四时芳门口。
      “哟!”门口姑娘见了他二人,活像馋肉的老妖精闻了腥,两眼都绿了,“这么标致的一对小少爷,多大了,是自己来的,还是跟大人来的?”
      萧长吉拍拍腰间的银袋,“有眼不识泰山,我这么大一……”
      “多大?”那姑娘脸也不红,目光从上挪到下,又对旁边这位“花少爷”打量了一下,目光依旧是从上挪到了下,“他比你大吗?”
      萧长吉脸皮充的再厚,耳根子亦然是红透了,旁边这位乍看略好些,不像他红得淌血,但那白玉堆上的一抹粉也是活泼丰饶得很。
      萧长吉自己大红脸,还有空腹诽别人,还当你当真不通人事,看来,该知道的都知道啊。
      “哎呀,你们可臊死我了。”萧长吉捂着脸,喊了一嗓子。
      那姑娘没再逗弄,把人领了进去,找了个雅间。
      “好姐姐,你们新来的阿蔷姑娘呢?请来叫我这位兄弟开开眼。”
      “哟,姐姐我不够你们开眼吗?”那女子一边调侃,一边端上茶水,桌上那锭碎银不知如何便落入了袖中,“等着!”
      等人出去了,萧长吉学着她的语气,阴阳怪气地对身边这人说,“等着!”
      “你去何处?”
      “不是同你说过吗,主子令我采办个东西,你且等着,一会我借你瞧瞧,包你没见过。”
      “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小心被老婆子抓去房里吃掉!”
      甫一出门,萧长吉便进了隔壁屋子,压低声音说道,“虎符不在他身上,我再探探,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主子,”胡立青一边递东西,一边轻声说道,“有暗卫跟着,也进了楼。”
      “有劳姐姐!此物我找了许久,多谢多谢!”萧长吉咋呼了几句,便回了隔壁。
      “人呢?”
      阿蔷撇着嘴,“我方进来,他便出去了。”
      萧长吉心神一凛,赶忙出去,只见胡立青在走廊上同他使了个眼色,指了指楼下。
      那人正悠哉游哉四方看着,冷不丁背上挨了一记。
      “为何打我?”
      “呃……我们那管这不叫打……叫打招呼。”
      “何事?”
      “嗯……你……我……”萧长吉被他问得语无伦次,“你……你干嘛乱跑,我把你带出来,万一弄丢或是出了什么事,谁担待得起?快同我回去!”
      说着便不由分说将人拽了回去。
      二人进了屋,阿蔷便卖力弹起了琵琶,眼风打得火热,奈何对面那名公子只是衣衫穿得花哨,派头却是坐怀不乱,正眼都不瞧来。好歹也是要做花魁的姑娘,岂能失了傲气,一曲奏毕,便气鼓鼓地走了。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萧长吉挠挠头,“喂,给你开开眼。喏……”
      那小公子见了天香图册,倒没他想的那么拘谨。一页页翻过后,又泰然自若地还了回来。
      “如何?”
      “一般。”
      “切……一看你就没开过荤,倒在这里充样。”
      那人转头过来,“这便是他叫你采办的东西?”
      “嗯……嗯,是啊。”
      对方唇角嚼着一丝冷笑,又偏过头去。萧长吉隐约觉得有被冒犯到,突然冲过去,将人压倒在软榻上,抵住了咽喉,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形格势禁,不得不杀你了。”
      看着对方琥珀色的瞳孔慢慢放大,却始终没有叫人,他又一个起身,将人拽了起来,“逗你玩的。你说你呀,怎么敢第一次见面就跟我出宫,不怕我给你卖喽?”
      “我信你。”
      萧长吉眯缝着眼心道,你当我没瞧见?本君我身后可长了眼。都这种时候了,还斥退暗卫,你可真是心大!若是真要害你性命,你这会子已经香消玉殒……呃不是,魂归天外了。
      他若想恶心人,也不能轻易服输。食色性也,一样不行,再试一样,总不至于样样都不开窍吧。
      不一时,包厢里已摆好了酒菜,小公子这会子倒显出了些兴趣,“这里的吃食比宫里的还精细。”
      “半条街外便是上京最好的酒楼--会仙楼,去过没?”
      见对方摇头,小狐狸尾巴摇上了天,“亏你还是上京人。来来来,我来给你介绍介绍。”
      那小公子真遇到不知的东西,倒是个极谦虚的。
      萧长吉说个不停,他非但不打岔,还听得认认真真,一副虚怀若谷样子,萧长吉自己倒有些虚了,心道我又不是在开坛讲佛,他这副样子,也未免过于虔诚了吧。
      说的口干舌燥,便多饮了几杯,见那小公子喝的两眼湿漉漉的,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知为何又想卖弄。
      “这是刘灵酿的春醪,可不许留零。”
      “刘灵是谁?”
      “你没听过擒奸酒?”
      那人摇摇头,朦朦胧胧地,看起来比之方才,像是又小了几岁。
      “你朝的大将军郭嘉还是个小都尉的时候,在西境遇到了沙匪,那时他已喝醉了,格斗之技竟又涨了几分,把那伙匪人全数擒拿了,过后这酒便有了个别名叫擒奸酒。”
      小公子端端正正地听他说完,端杯又喝了一盏。
      萧长吉说不许留零,那也是逗弄他,真要喝出了什么事,这人身份如此尊贵,他可当真兜不住。
      “你酒量如何?”
      “不知。”
      “没醉过?”
      “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完蛋,要坏事。萧长吉心想着,赶紧找人备醒酒汤去,这人已经软绵绵倒了下去。
      “喂,喂!”
      小公子睡着之后,倒没那么冷清,嘴角挂着笑意,十分可爱。奶白奶白的,极像他小时养过的一条小狗,凑近些,好像还能闻到奶香。
      可是再奶的狗,醉的不胜人事的时候,也好不过一条……死狗。
      废了吃奶的劲,萧长吉才算把人拖到了宫城门口,正在一旁呼哧带喘,这人才醒了过来,直愣愣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想问我你是谁?”见对方愣怔,他恶声恶气道,“路上捡的,我也不知道你是谁。”
      小公子打了个嗝,脸红了起来。
      “喂,你怎么敢跟初见面的人喝酒呢,不怕我给你卖了?”
      “你才不会,我信你。”那人说得极认真,说完还歪头笑了笑。
      萧长吉心里一颤,我信你个鬼,无事笑什么,“你们大周的人就是这么尽地主之谊的吗?你早不醒晚不醒,到宫门口醒,是不是故意的?我脚皮都磨破了!”
      “我并非故意。”那人低着头,似是不大高兴了,“换我背你。”
      “行!你背便你背。”若被人看到,丢人的又不是我。萧长吉把脸埋在他脖子里,不一会便困得要死。
      等他睡醒的时候,月亮快不见了,人却还趴在那小公子的背上。不知在哪个宫墙边坐着,在他肩上抬眼一看,远处两个侍卫时不时瞟着这边,却又假装没有看到的样子,十分地好笑。
      这人平日是有多叫人高山仰止,便是皇帝老子在这,也断不至连前来问询都不敢吧。
      “怎么不回睿思殿?”
      那人背对着他,也不理会。
      “背不动了?”
      摇了摇头。
      “你……你莫不是找不到回去的路。”
      “嗯。”他哗啦一下起身,萧长吉没了倚靠,跌倒在地,仰天长叹,“老天,你究竟是不是宫里的?!”
      话一说完,才发现身上披着件花团锦簇的锦服,那人只着中衣,返照着最后一丝的月光,清辉洒在他身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形格势禁,不得不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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