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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你们不认识真正的我 ...

  •   “腰带,”星元握着他的手,“我活不成了,你听我说。”
      “我要杀了那个畜生,我要杀了他!”
      “不可,不可……他是你的……他是你的弟弟……”
      “你说什么?”
      “腰带,你听我说,陆星野他……他是我的兄弟。他很善良,他不是故意取我的命。”
      “可是……”
      “你先听我说,当年家中失火,我把他推出去了……我娘……我娘她弃了我,我气,我伤心,所以我不愿回家……我死了,你可以用我的身份,你没有家,我送一个给你……”
      “我不要,我只要你活着……”腰带痛得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星元说的这是什么话,他交代哪门子的后事……
      “我叫陆元皓,你不是会读玉吗,你摸摸我的玉牌,就都知道了……我爹他已经是户部尚书,这块玉牌拿给他看,若是被追问,你就说,大火之中,受了惊吓,前尘事不记得了。”
      “那你呢……”
      “没关系,我……我没关系……你有了我们家的身份,很快就能见到他……”
      星元说完,取下了脖子上的玉牌挂在他身上,“都……都记住了吗?……”
      “你别说了……”
      “不,我的时间不多了……”星元又咳出一口血,“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我答应你,你别死,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一个亲人。”
      “傻瓜,我刚刚不是送了一个家给你吗,你有了家,就会有很多亲人,他们都会疼你,爱你……”
      ……
      刚被星元捡回去的时候,腰带像头小恶狼,心里总窝着团火,时时刻刻想要毁天灭地。活着没意思,死又没道理,雁来的西山上,几乎每棵树上都有他泄愤的痕迹。他不仅在树上胡乱劈砍,还总想砍人。是星元,星元裹着他,照顾他,像团棉花,把他的乱拳都给绵绵软软地弹了回去,把他的刀子心变成了豆腐心。
      如果星元还在,会不会也能把这满心的火消了,让他不要那么想毁灭一切,星元死的如此无足轻重,陆星野却被层层护着,他好气,好舍不得,心痛得要死。
      世上最好的星元,永远帮他背着一个小碳炉的星元,送了他一个家的星元,永远回不来了。
      老爹一死,就连这个家也没了,什么都没了,他又是孑然一身,满心的恨。
      宿醉带来的头痛叫腰带半时才能看清屋里的景象,这里是……女子的闺房?这陈设……在哪里见过?
      “昨日你喝醉了,我正好路过,便唤人把你抬了回来。”
      腰带抬起身子,看到说话的那名女子正在上香,香案上摆设的牌位,竟是星元的。
      “你再作践自己,也是无济于事,劝你节哀顺变,不要……”
      “胡立青!”腰带打断她,按住搏动不止的太阳穴,“助纣为虐的帐还没跟你算,要不是看着你是星元这辈子惟一喜欢过的女人,小爷把你这座妓院夷为平地,劝你今后好好做你的贞洁烈妇,少管小爷的闲事。”
      刚走出四时芳,腰带便看见了一脸为难的金风。
      “去就去,小爷怕啥。大不了给老爹陪葬。”
      “王爷让我提醒你,始作俑者,犹未可知。切忌冲动行事。王爷在会仙楼等你。”
      永嘉帝正在御书房习字,腰带进来,行了礼,便被他晾在一边,直到一帖字临完,才打眼看他,“今日倒沉得住气。”
      腰带不卑不亢地答道,“昨日怜惜我爹的命,今日怜惜自己的小命。”
      “哦?”永嘉帝倒被他逗笑了,“昨日你母亲说的话,可听到了?”
      “她说她的,我信我的。”
      永嘉帝笑笑,也不解释,取了张白纸,蘸墨起笔,依旧是把腰带晾在一旁。他要熬腰带,腰带就让他熬。
      元家的男人,都是玉章文质,这位虽说是九五至尊,却也文雅秀致之极,温煦和暖全不似昨日下旨鞭笞他的人。
      腰带昔日在会仙楼听过不少宫闱八卦,倒是极少听到有人议论皇帝,不知是自保的本能,还是这位实在没有什么可议论的。
      昨日发完了疯,此刻他已彻底冷静下来。元必安曾说,无情时,他比颜怀玉聪明,他岂能辜负了这句评价。
      腰带大抵能猜到永嘉帝的用意,他劈了棺,又扒了陆卬勋的口含蝉,人前,皇帝罚了,但心中并非全然反感,甚至对他有几分好奇。
      “怎知棺中有古怪?”
      腰带本想说骨肉父子,心有感应。突又想到,永嘉帝昨日放过他,到底是默认,还是想彻底不认账。天家无父子,何况那是桩丑闻,认,是断然不会的,信与不信,都不好说。李环是个糊涂的,她说的话,也不能全作数,总之便先绕开去,方能避灾。
      避灾归避灾,不代表他不想给永嘉帝找些不痛快,“龟息丸产自西境,我曾亲眼见过,昨日闻到异香,突然灵光一现,事急从权,惊扰了皇上……”
      “哎!若是你早些到家,恐怕卬勋还救得急……”
      腰带心头刺痛,恶意更深,黯然说道,“我爹吃了那龟玩意,不能言语,不能动弹,却还什么都听得到。弥留之际,一棺之隔,圣躬亲至,做人臣做到这份上,也不枉此生。”
      永嘉帝突然住了笔,腰带毫不避讳地瞧着他的神色,心中止不住嘲讽,“是不是想到你的丑事都被他听到了,小爷就是要给你添堵,做皇帝又如何,瞧瞧你办的事,他为你鞠躬尽瘁,死前却要亲耳听着自己被戴绿帽的经过,不恶心恶心你,枉我叫了他几个月的老爹。”
      “昨日你那语气,分明对朕颇有埋怨。”永嘉帝放下笔,迎上他的目光。
      “我在西境呆惯了,不懂礼数,若是皇上怪罪,那便再抽我一顿便是,今日又没人拦着。”
      永嘉帝眼中寒光一现,却又渐渐缓和了下来,他失了挚友,不免想对眼前人多些眷顾,少些施威,“你果然不像卬勋的孩子。”
      腰带状似恣睢,其实颇有分寸,这个茬他是不会接的,只是像个寻常人家被慈祥慷慨的长辈宠惯的子侄一般,没大没小的道,“皇上,都说医者父母心,为什么宫里的御医要害我爹啊?”
      金风提前给他递了话,昨日杭天弋刚把人扣住,那王太医便咬破了藏在牙中的毒丸,金风赶去时,他已一命呜呼了,永嘉帝回宫后震怒,抓了几个关联人等,到现在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这一死,那名始作俑者必是揪不出了,却累得整个太医局都要被清洗一番,怕是不少忠良要受池鱼之灾。陆卬勋一死,那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怕是终将草草收场,死者为大,世间不会再苛责他,却也难以还他一份真正的清白。
      永嘉帝已经写完了,搁了笔,正冲着那幅字发呆,腰带瞥了一眼,他写的是“友直,友谅,友多闻。”
      世人都说永嘉帝待陆卬勋不同,腰带扪心自问,这次的事也不能赖着皇帝。面子里子,他都算是百般维护,不管是出于所谓的友情,还是出自对那件事的歉意。
      “听说你在北安王身边,差使做的不错。”
      想起在那间茶坊听到的传闻,腰带一板一眼地说道,“在西境的时候,我为郭子玉将军做过向导。小郭将军本想招我入伍,那时我有些私事,便没有答应,心中一直有愧。护送敦煌舞团进京之后,阴差阳错归了本家,便想着寻他,这才央我爹求了北安王带上我。小爷……哦不是……我在江北大营替小郭将军去见芾迷离,险些去了半条命,这才离了前线到黎山养伤,倒有些不开眼的,说我是替我爹巴结北安王去了,小郭将军一过世,我便避了嫌……”
      他不知道永嘉帝有没有听过那些龌龊的传言,索性便自己编排一出,真真假假,倒也合情合理,既省去解释为何落了单,又把和郭璞的情分抬到元必安前头。
      永嘉帝本就极爱重郭璞,爱屋及乌,目光也慈爱不少,“为何一直没领个官职?”
      “没参加过科考,虽说立了些功劳,可惜小郭将军还没来得及给我报功……再说了,”
      “如何?”
      “我爹立的家规,陆家的儿子不许入朝为官。”
      永嘉帝眼神一滞,“他既已死了,你也不必避讳,金风一走,朕身边缺个称心的人,便封你做侍中,侍奉左右,出入宫廷,与闻朝政,你可愿意?”
      腰带心里正盘算,又听他说,“你若不愿待宫里,朕便封你个官职,依旧去北安王身边当值。陆家的儿子,不可碌碌无为。”
      腰带本就想恶心永嘉帝,现在却被他这份好心恶心上了。果真天下大主,明面上叫我选,暗里安排得明明白白,我若不依你,便要被你拿来拿捏北安王。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臣愿意进宫,只是我爹新丧,做长子的,想要守孝三年。”
      “这是先齐的规矩,我大周不必。”
      “这规矩……不好吗?”
      “骨肉亲情,不在虚礼。务些实务,报效国家,你爹在泉下,才能欣慰。”
      腰带心道,你们元家人淡情寡义,倒瞧不上萧家,嘴上却说着,“如此,父亲一满七,臣便进宫侍驾。”
      出了御书房,腰带又见着个熟面孔。颜怀玉红肿着眼睛,专门在等他。
      “你不是做了东瓯郡守吗?”
      “回来领衔受印。”颜怀玉声音嘶哑,显然哭了一大场,“昨日的事,我都听说了,我……我有件事想说与你知道。”
      “什么事?”
      “你在宫里,要提防一个人。”
      “谁?”
      “杭天弋。”
      腰带停了步,“颜大人,这种脱裤子放屁的事就不要做了。”
      “你……你为何对我……?”颜怀玉眼角蓄泪,十分委屈。
      “事到如今,我若不知杭天弋有问题,那也白活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此人……此人藏得极深,我……我没有实据……”
      “那你如何得知……他与那始作俑者有关?”
      “我……我在旧齐宫发现一封前朝奏章,怂恿延和帝侵占扶南。”
      “那又如何?”
      颜怀玉左右看看,“可巧的是,这个笔迹我曾在王姐那里看过,此人挑唆是非,声言大周已不满足于扶南称臣。”
      “这人是杭天弋?”腰带挑眉。
      颜怀玉摇摇头,“杭大人在这期间得利最大,若说是巧合,未免难以相信。只是他与那股暗流是早有勾连,还是为人收买,便不得而知了。”
      “你为何不早说?”
      他并非归咎,颜怀玉却刷地一下滚出一行热泪,“那时我年岁尚小,只是在王姐案头无意看了一眼,不敢笃定。我若早些和盘托出,兴许咱们能多些防备。”
      腰带看她神情便知,她心中早已怪责了自己千万次,他与颜怀玉并无夙愿,难免怜惜几分,“即便你当日告知,我们也未必能怀疑到杭天弋头上,更不知从何查起。我爹的事,你不用再自责了。”
      颜怀玉轻轻绾住他,自袖中悄悄递过一张纸片,“那份奏章落款处早已霉烂,我临摹了一份,此人谨慎,既能蛰伏多年,恐怕早已隐匿了笔迹,我方才听金风大人说,你今后在皇上身边行走,或许能找些线索,到时由北安王出面……”
      “这事你已经告诉他了?”
      颜怀玉摇摇头,“没有根据的事,我不敢贸然禀报。况且,你那日不辞而别后,王爷便不理睬我们,独自回了京,今日更不知何处去了。东海百废待兴,我不敢再逗留,祭奠完老师,便和金风大人一起出发。你若查到些眉目,再与王爷商量吧。若有用得着我的,你便知会一声。”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陆大哥……”颜怀玉欲言又止,“你与王爷,可是生了什么误会,那日你突然走了,可知他有多伤心?”
      “那是我跟他的事。”
      颜怀玉跺跺脚,“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我原本就是这样,只是你们不认识真正的我……”腰带看着远方,红日又渐西沉,几声鸦啼掠过远方宫墙,越过那道宫墙,便是会仙楼的西小楼,那人说要等他。
      他曾百转千回,只为追寻那一点星光。到如今,月落星垂,他却不知,将要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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