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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二零零四年四月二十日,谷雨。

      在陈丁亥再次上门骚扰之后,乐亦还是选择了不告而别。

      他打醒了她。并且,还在她身上划了长长一道印子。

      乐亦彻底清醒了。

      一生之中,能够拥有一次这样任性的机会,对于她来说,已是天大的奢侈。她不是小孩子,她知道,人和人之间,是有“门槛”的。

      存在,且不可逾越。

      善正的好,自己的坏,善正的学识,自己的无知。这些,都是善正和她之间的“门槛”。更别说,还有陈丁亥这么一个“守门人”。

      她这辈子都迈不出去的。

      所以啊,何必要拉着人家共沉沦。

      她觉得,善正就像是一个圆。饱满的,完整的。若将相爱之人比喻成两个满足对方需求的多边形,像俄罗斯方块一样,拼在一起才是严丝合缝……那善正这个人,他本身,便已没有什么空虚和缺口,需要另一块来填补。

      这样的人,是天生来付出爱、播撒爱的。这样的人,无论和谁在一起,都会很幸福。

      而自己,则是从头至尾的虚无——不是不存在,是坑坑洼洼太多,已被蚕食得肉眼不可见了。若是缠上那完美的圆,恐怕,只会带累人家,也变得残缺。

      ***

      事实上,当善正发现她再次消失时,心情反而没有上一次那么沉重了。如果说那一次是因为自己受伤,导致她无法承受,那这次,显然,她是根本不想跟自己再见。

      他今年二十五岁,是一个写字为生的男青年。父母都是业内人士,因此,家境也还算殷实。

      大学的时候,他有过一段恋情,最后是以被甩而告终。他消沉了两年,此后便心如止水。

      直到看到乐亦。

      当那个笑容绽放在他眼前时,她的面容,便严丝合缝地嵌入了他往昔的梦境之中。

      于是,他按下了回车键。

      可他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他知道人各有志,知道不能强求。

      就像当初分手时,贺峥对他说,小正,时间到了。

      “今后的路,你是你,我是我。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我们是不会再有半点儿交汇了。”

      正如齐豫的歌中所唱,她是一只可以四处栖息的鸟,而自己,不过是一尾没了体温的鱼。

      “Always Together,Forever Apart.”

      现在,他和乐亦之间,不过也是时间到了而已。

      她的那本笔记,在他发疯一样从门口的垃圾袋里掏了十几分钟,终于翻出来时,他忽然觉得,不重要了。

      好像终于确认了什么一样,有些事情在没有得到答案之时,叫人心乱如麻,昼夜不宁。而在真正确认之后,突然,就没那么重要了。

      他轻轻合上,然后,再次丢入回收箱。

      ——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做这样的事。

      他极度厌恶,被抛弃。

      ***

      日子总要继续。

      乐亦在临城与新城的交界处找了份工作,那是一个体量不大的寺院。每日听着师父们诵经礼佛,倒把她心中的苦闷也冲淡了些。

      初夏已过,任曦的婚讯却一迟再迟。她试图安慰任曦,却发现,自己也并无经验可谈。

      她又想起善正了。

      最近,还是会梦到他。有时,是在雨花路那栋破旧的老楼里,有时,是在中医院的取药处。

      梦里的感觉也是温暖的,像那天在他家里醒来,被窝里的热水袋一样。

      醒来后,她会哭。而后,整晚整晚,便沉浸在那种凄楚之中了。

      她想念他的气味,想念他的手。

      想念,触碰他的感觉。

      他像……寺内的钟声。

      空山雨后,寂寂然然。

      钟捶甫落,钟声渐远。

      闲时,她会去山下的小网吧上网,试图搜索出他的近况。可惜,关乎他的报道,一直不太多。

      自己的身体也好些了——大抵是佛门清静地,陈丁亥不敢在此动手动脚。

      偶尔,她会生出一种错觉来,似乎往日里那些恶浊的污秽,也随着新陈代谢,慢慢消失了。

      但到了夜晚,那些怨毒的、阴暗的、压抑的,还是会通通跑出来,为祸人间。

      ——她做错了什么吗?

      ——或许,是的。

      木鱼声里,思绪繁多。

      ***

      青年再次来到橱柜前,睥睨着那双小白兔拖鞋。

      没有人知道,这双鞋,是他在大三的时候,花了两个月,一针一针钩的。

      那时临近期末,白天忙得紧。他就每天熄灯后,夹着手电,盘腿坐在铺上,一点一点往针上绕线。

      ——本打算送给贺峥,做圣诞礼物。

      可惜,他对此并不开窍——由于越织越难看,他还拆了好几次。用室友的话说,简直就是“壮士断腕”般的勇气和决心。到最后,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个女朋友这回事,就只是一门心思要把这个难关攻克。

      结果,别说圣诞了——连腊八都过了,他这双鞋,还没织好。

      善正翻了翻日历,心想,那就除夕的时候再送,当新年礼物好了。

      不成想期末考试一过,贺峥就提出了分手。而这双小白兔拖鞋,就永远地躺在了他的行李箱底,从此不见天日。

      直到那天,给乐亦穿上。他不经意瞄过两眼,还挺合适的。

      自己的手艺,也不赖啊。

      如今,他再次冷眼观瞧,却尽是感伤了。他突然有一种把这双鞋丢掉的冲动,但想到那穿过它的女孩,他便再次心生不舍。

      好歹,是心血。

      干嘛要扔。

      ……拖鞋而已。

      ***

      夜已深了。

      乐亦倒在铺位上,手里捧着一台随身听。磁带是街边买的,歌手相当混杂。

      彼时,超薄随身听正是主流,MP3也才刚刚迈入大众的视野。可无论走到哪儿,乐亦都不肯卖掉手上这一台。

      那时她刚上小学二年级,姐姐也刚开始工作。攒了三个月的工资,才给她买了一台索尼WM-EX88,让她听英语用。

      “START——START,END——END.”

      一个单词读两遍,她很快就能记住。

      乐亦翻了个身,耳机掉了一只。她摸起来重新塞到耳朵里,心里算着——

      姐姐那年,不过,也才十六岁啊。

      心脏好像忽然痛了起来。乐亦用力蜷着,以确保怀中的一点温暖不再消散。

      她什么都没有了。

      ……

      而几乎是同一时分,城市的另一端,善正也倒在床上,全神贯注地听着雨声。某一个刹那,或许是幻觉,他似乎又听到了女孩柔柔的低泣。

      “善正,你娶我好不好啊。”

      他想说,好,他想说他愿意。可现在,他真的不懂也不知道。

      不知什么时候,雨急了起来。窗户没有关,清凉的雨丝扑面而至。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

      善正起身,关上了窗。

      ***

      金风淡荡,渐秋光老。

      和陈丁亥认识,是从一年级开始。

      他是陈家第二个儿子。算命先生说,陈家有福气,第一个孩子生于丁酉,第二个孩子生于丁亥,都是极好的命格。

      这样的八字,一生逢凶化吉。

      扎着小辫子的乐亦回头问他,你为什么叫陈丁亥呀?像个老头子。

      老师也说,这个名字,太“古”了。

      彼时,七岁的陈丁亥骄傲地回答:“爸爸说,我生在丁亥日,以后会大富大贵的。”

      不想,老师冷不丁发问:“那你要是没有大富大贵呢?”

      这问题考住了他。

      他回家问爸爸,第二天,他对老师说:“老师,我爸爸说你是个SB,叫我不要听你的话。”

      老师怒不可遏:“那你就听你爸的吧。”

      ……

      陈丁亥被罚站了。

      走廊里空空荡荡的,他抠着墙上的绿漆,那上面有许多没抹平的小疙瘩——他不懂,为什么爸爸要打他,老师也要打他啊。

      下课了,同学们都可以出去玩,他依然要被罚站。他背对着教室,面朝着墙壁,每一个同学走过时,他都羡慕得不行。

      一根手指戳了戳他,他悄悄回头看。

      是前桌的乐亦啊。

      她今天换了新头花,打扮得像小仙女一样。陈丁亥觉得,她好看极了。

      乐亦问他:“什么是SB啊?”

      陈丁亥艰难地回忆了一下:“我哥说,就是你特别厉害,啥都知道的意思。”

      乐亦点点头:“哦哦。”

      接着,第二堂课的时候,乐亦也被罚站了——由于过分炫耀自己所学的新知识。

      老师把教室门狠狠一摔——

      “谁tm再说脏话,给我滚出去!”

      于是,七岁的陈丁亥,五岁的乐亦,在一楼的走廊上,共了一上午的患难。

      ……

      九月初九,乐亦请了假,回老家一趟。

      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要回村子里去看看,当然,陈丁亥也知道。

      不过她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她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行尸走骨罢了。

      乐真葬在村南的一片山林里,和爸爸妈妈挨在一起。上坟的时候,乐亦总是会想,如果自己也能死掉就好了。

      到时候,就把自己埋在乐真旁边,挨着乐真和妈妈——她没见过爸爸,多少有点生疏。到时候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怪尴尬的。

      当年上的那座小学,如今也迁了。村里的孩子都到县城住宿,再也不用起早贪黑地走那条又窄又长的小路了。

      行经某处,乐亦停了下来。

      那天傍晚,就在这里,她身体的某一部分,被迫成为了大人。

      而心中的某一部分,却永远定格在了十岁。

      ***

      世上若有缘分,我想,那是老天爷在另眼相待。

      而平凡生活中的你和我,都不会徒然受此眷顾。

      即便我的心内总是期盼着与他再一次相遇,但我却清楚地知道,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了。

      任曦在□□上跟我说,最近有个热播剧叫《卓尔的故事》,里面有个词,叫“作女”。她认为用这个词来形容我,再合适不过。

      我对此并不了解,或许,她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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