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另一个小短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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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岸天涯彼岸花
1025年青帝失踪,举国大乱,左丞相拥幼主常,右丞相拥皇后,遂至于乱.
1025年的天举国,是我从来不曾遇到过的混乱局面,青帝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消失在这宫闱之中.民间盛传痴迷于道法的青帝终于在有生之年得道成仙飘然而去，但只要是一个稍微窥探过一缕宫闱之事的人都会知道，皇帝无论如何痴迷道法都是无法成仙的。因为他们往往是带着仁慈面具而双手沾满鲜血的炼狱里的魔鬼，天地不容，只有人间能稍稍收容。至于青帝的行踪宫中之人大多是心知肚明，但又有谁会去做掉脑袋的蠢事呢？民间的人们却是总不能明白这点的。
青帝失踪不过数月，心怀鬼胎的人便纷纷跳出水面.左丞相宴奇打出旗号,要抚幼主常继位,而皇后外戚右丞相顾常风揭竿而起,势要推翻天举另立朝代.自然,皇后就成了独立于风口浪尖的人.自古以来,男人的争斗向来都会有一个可怜的女人出来为其扛下那千夫所指的罪名.如今,这个可怜的女人变成了皇后,那个柔弱,温驯的人.
我是漂浮在这宫廷之内的一抹魂魄,我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在纠缠了我几世之后终是被我弃之不理了.我常常想也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的关系,一个没有实体的魂魄是很容易忘记自己的.其实,忘了也好,没有记忆就没有痛苦,在这红尘之中我便能成为一名看客.人生如戏,特别是宫闱中的人生更是一部让人无法割舍的戏，人间百态尽现其中。
而如今,这场戏终于要攀上高潮了.
我趴扶在皇后宫殿的横梁上.又在哭,那个女人又在用他的眼泪来倾诉心中的苦闷.自青帝失踪,她就拿着那根簪子坐在镜前默默地淌泪.可悲的女人,这般痴心的爱着自己的夫君,却从来不曾得到他的一丝真情.他对她的好不过是逢场作戏,只因为她身后的家族,只因为他哥哥手中那镇守边疆的兵权.
我俯视着她,才三十出头的她,额发中竟已夹杂着些许白发.虽穿着华丽的衣裳,却没有办法让人从她的身上读到美丽的痕迹.这个垂泪的人,就象是一具被人榨干的尸体,就这么坐在那儿,怀着无限的悲凉温习着她的感伤.
可悲的人,我想.执着于自己的执着,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执着在他人眼里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妹妹!怎么又在哭啊?”横梁下多出了一个宝蓝色的高大身影.
“啊!”皇后赶忙擦去脸上的泪,站起身,对着那人.
“右丞相,你是越发没有规矩了,见了本宫不行礼也就罢了,怎么能连本宫的称谓也忘了?”她淡淡的说,语气里透出不可违背的庄严.
那宝蓝色的人先是一愣,然后慢慢的跪到地上,磕了一计响头,说了宫廷的套话.整个动作看起来很是顺从,可在我眼里,他更是一种爆发前的隐忍.
有意思,一直以来软弱,只会哭泣的皇后今天竟会如此不同?我弯弯嘴角,呵呵,我真是好运气,又可以看到一场好戏了.
顾常风站了起来,盯着皇后的眼,半天没有说话.他知道今天的皇后实在和往日不同。
“放手吧,哥哥!”皇后又恢复了以前的柔和.
“什么?”顾常风一惊,向前倾着身子,似乎是没有听明白皇后的话
“我说,放手.”皇后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放手.这天下永远是俞氏的天下,无论我们怎么争都是没有理由的篡位,谋反.国之将乱,我不想看到我天举国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笑话!你叫我放手?事到如今你才叫我收手.皇后,为时已晚啦.什么篡位,谋反,我顾家三代忠良,为天举国不知打下多少领土,抛头颅,洒热血,奋战边疆.而那些姓俞的倒好,在宫殿中吃香喝辣,锦衣华服.我就是不甘,凭什么我们只能是奴仆,这皇帝的宝座也得换换,让我们坐坐.”
“糊涂.”皇后叱住他的话.”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得出口?自圣祖开国我顾家便誓死效忠皇上.你可懂这忠字的含义.抛头颅,洒热血本就是我们忠君爱国的本分.哥哥,你怎能有如此的想法?”
“是,是!我是不该.可你看看他们,又有哪一个记住我们的功劳?”
“这皇后之位便是最好的赏赐.”皇后答到
“哈哈!愚笨”顾常风低声骂着”我的皇后妹妹,你不会真的将这当成一种赏赐吧.这皇后之位是用来牵制我们家族的最好手段.而你却把它当赏赐,真是愚笨.你以为皇帝真的是因为爱你,才娶你为后?我告诉你吧,他爱的是你身后的顾家军啊.你这么多年痴心为他,又换来了他的几次宠爱?你什么也时候开始学会自欺欺人了?”
皇后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他的哥哥就这样无情的把他心中的伤疤撕开了.可那些却偏偏是她一直无法面对的真话.
“住嘴!”皇后拍案而起,大声骂到”这是我与皇帝之间的事,你又有什么资格干涉?是,他不爱我,可我爱他,也爱这国家,这就够了.我不会再趟这滩混水,你好自为之.”
“只怕你现在不趟也难哪!”顾常风似笑非笑的答到.”知道现在民间如何说你的吗?说是皇后有意效仿唐朝武后,欲取而代之.现在,没有你我已完不成大业,所以,你认为自己还可以全身而退吗?还有,我的妹妹,你不要忘记了,天举国 兵权仍过半在我的手中,你若敢轻举妄动,我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带兵入宫,到时,可别怪我不念手足之情.”他说完最后一句,便转身离开.只留下皇后脆弱的身影扑倒在镜前.
顾常风,你果然心狠手辣.对自己的妹妹也能说出这般决绝的话.我跃下横梁,缓步走到皇后身旁.她在轻轻的抽泣，在这样大的悲伤面前作为皇后她只能隐忍，只能压抑.看着她瘦弱的背脊,我的心竟也泛出丝丝的怜意.为什么,我会对这场景如此的熟悉,我甚至可以感受到皇后心中的悲痛和绝望.难道我也走过这样的经历吗?我也曾演过这样的一出戏吗?
我恍惚落到了房中的八仙桌上,桌上的熏炉散发着好闻的幽香.这时,我看到皇后抬起头,用绢子拭去泪.然后,起身唤了她的心腹丫鬟来,塞她一张纸条,打发她速速离开.我愣愣的盯着皇后的背影,在刚刚的一瞬间,我好像在她的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是谁,我不知道,但是那感觉是那样的熟悉.
掌灯时分,小皇子来了.他是个乖巧的孩子.小小的样子,穿着一件深黑色的孝服,让他看起来非常沉重.
“常儿!”皇后温柔的喊他的名字,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特定的柔情.只是名字,就能让人感受到如春风般的暖意.
“母后”公子常胆怯的回应着.他站在那,既不靠近,也不后退.给我的感觉只有生疏.看来这孩子一定是听了外面的传闻,也认为自己的母亲将做出取而代之的事情.
“常儿.”皇后又喊了一遍”到母亲这来”她张开手臂,准备迎接她的孩子.
公子常只是向前移了几步,便站在原地不动了.
皇后见是这般情景,也不恼,只是轻声说:母后知道常儿在想什么,母后能告诉常儿的就是,母后什么都没有变,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啊.”
公子常倏的抬起头,眼里立马擒了泪,哇的一声冲如皇后的怀中哭了出来.
“母亲,我以为母亲要学武后,只要政权不要常儿了”他哽咽着说
“不会,不会”皇后拍着他的背劝慰着”母亲这辈子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常儿是母亲的命根子啊,没有了常儿,母亲便没了命啊.”说着她也落下泪来.
我看着这对母子.在这样的环境下,也只有母子连心的亲情最为可靠了.
“常儿,今天母亲叫你来,是为了告诉你为帝王之道.历史上,盐国修羽君荒淫无道,残暴不仁,终使盐国走向灭亡.东凉王易牟软弱无能,虽仁慈却使国家屡遭外敌侵扰,以致灭国.而我天举国之所以立国百年不衰,都是因为君王治国有道,一个君王的好坏决定着这个国家的成败.你的师傅一定教过你亲贤臣远小人,现在母亲要教你残暴不仁之人不足以为君王,仁慈软弱之人不堪为君王.往后,你要多看史书,学一学这君王之道啊.”
皇后.我惊奇的发现,这个女人是个让人读不懂的人.看似平庸,却包含着大智慧.刚才的一席话,试问又有几个人可以说出呢?我真想敲敲自己,想我百年之中阅人无数,怎么单单到现在还看不透这个女人呢?原来,我也是如此愚钝啊.
悠然的走出皇后殿，至于他们的对话我没有再听下去,这对可怜的母子太少有机会像这般的亲近对方，而我一个外人又有什么资格这般无度的窥看他们的隐私？其实，在我的内心深处有种莫名的情感让我开始畏惧此时的皇后，她太复杂，太睿智，太犀利。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名看客却不想她才是身处红尘却出尘的真正看客。与她相比，我又是多么的渺小无为。
这年的冬天,我见到的是卧倒在床上的皇后.她本就瘦弱的身子显得更加的虚弱.窗外是皑皑的白雪,她就这样倚在靠垫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破一切也好啊,没有了这凡人的恼,日子也可以好过一些.
我记得皇后的表情是什么时候从她的脸上溜走的.就是那个红透了枫叶的秋天,顾常风的死讯传遍了京城的大小角落.我仍是坐在皇后殿的横梁上,听见了来报信的太监尖锐而又焦急的声音,看见了皇后复杂的表情.她的表情之所以复杂,是因为,那是一种悲伤,可更多的却是一种喜悦.她就站在那,手搅着绢子,默默的哭着.
我明白,她爱她的哥哥,可却更爱这个国家.她虽是一介女流,却深知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在国家和亲情上还是选了前者.
其实,对于顾丞相的死,京城街头巷尾都传着不同的版本.有说是遇刺,有说是中毒.可他们谁也无法料到,顾常风死在他们认为与他同流合污的皇后手中.就是那个柔弱温驯的女子,利用了他哥哥对自己的信任和那散出淡淡幽香的熏炉,结束了顾常风的性命.
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可当我看到熏炉中正燃着的虞姬花时,我不得不佩服皇后的心计.这种花,相传是霸王项羽的爱姬虞姬死后沾染上虞姬之血才开出的美艳花朵,其色鲜红,味甘甜,其果入药则有麻痹之功效.那日,皇后性情大变,厉声训斥顾常风,只是想拖延时间让他多摄入一些虞姬花的药效.而丞相走后,皇后的痛哭,并不是为哥哥说出的要挟之语.而是在替哥哥即将逝去的生命而哭,她在用眼泪祭奠即将死在自己手上的亲人.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越是在她的身边,我越觉得她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她用脆弱和眼泪作着掩饰,她把真正的自己丢在了哪里?
我飘下横梁,跪在与她平行的位置上.我看着她,她看着手边的一杯香茶.茶的清香弥漫在屋子里,带着些许诡异.
“这茶真是好东西,只要一口就能让人死去.”皇后忽然抬头,死死盯住面前的我.
难道她看得见我?我惊出一生冷汗,赶忙跳开.回身却见她死死盯住的不过是我身后的一面矮镜.
“哥哥.”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痴情的叫着,”我最后还是背弃了你.恨我吗?我用的是小时候你最爱送我的虞姬花.我把她作成香料让你闻,然后又赐你一遇虞姬变成剧毒的项羽茶.真是可笑,虞姬项羽本是一对,即使是草药,分开来用也是没有剧毒的,可老天却偏要让他们永世不得相遇,一旦遇上便能生出瞬间致命的毒.”她扶过镜中的脸庞,好似在抚摸哥哥的脸,那般温柔,眷恋.
“我何尝不懂你的雄心壮志?我何尝不懂皇帝对我的虚情假意?可我不能为了自己的仇恨和私心,就把我天举国送入覆灭的深渊.我不能让天举在我的手上亡了.”她痴痴的落泪.
“如今,常儿也登基做了新皇.我欠你的也是时候偿还了.哥哥,奈何桥上少喝几口梦婆汤,记住你对我的恨,下辈子我等着你来向我讨.”
我坐在她的身边,看她喝下那项羽茶,喷出一口鲜血后便走了.杯子摔落在地上,引来了当班的女官.
我漫无目的的步出宫殿,看到白雪深处站着位出尘的女子.她着一身红衣,在一片雪白里格外夺目.我走过去,嗅到她身上散着的新死的气息.我对她笑,然后并排和她站着,望着远处正忙的不可开交的人们.
“值得吗?”我问
“恩.值得.”她说
“那便好.还要去偿债吗?”我问
“要的.只是不知道他来不来找我,不过我会等的.一世等不到就等两世,两世等不到就等千百世.”
“痴儿”我笑说
“你不也是痴儿吗.”她转头看我
“怎么说?”我问
“你留恋在宫中百年却迟迟不愿重回这红尘.这难道不是痴吗?”
“呵呵,是啊.是痴.我如今才明白,我放不下的与你一样,我放不下这国家,这孕育了我骨血的地方.”
“谢谢”她淡淡的说,”该走了,我的故事完了,可我想在这儿一定还会有更多的故事吧.你仍愿作这场戏的看客吗?”
“何乐而不为?这场戏我早就已经欲罢不能了.”我拍拍素白的宫衣，席地而坐不再看她。是啊 ，我又何尝不是个痴儿呢，忘记了自己却独把这份眷恋铭刻心中。
那抹红色渐渐隐在风雪之中.
这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她对话.她的人生是我看戏生涯中永远无法抹去的一出.她身上带着的淡淡的悲哀,喜悦,苦楚成了我不断温习的感触.
此岸天涯彼岸花,那个在如刀寒风中独自美丽的女人,终是向着彼岸进发.放下执着,去寻一片花的海洋.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另一个小短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