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宅不宁的将军府》瑞雪轻扬

2、面对质疑

　　等林逸秀回到家中，已是第二天一早。
　　一进门，就有家丁叫他去堂屋一趟。
　　“你到哪里去了？！为何彻夜不归？！”林皓坐于堂屋中央面色肃然地问，“还有，跟着你那两个侍卫呢？！”
　　“………”林逸秀平时若外出一天以上，是一定会给家里打招呼的，也难怪父亲会在意此事。可是……这事要坦白说出来吗？
　　“我在问你话！你最好从实招来！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林逸秀心中不禁甚是委屈——自己还中着剧毒呢！难道还要挨一顿家法板子不成？！自己遭遇这样的事，多想能找个人柔声安慰一番啊！却还要被质问？！
　　算了算了，还是不瞒了吧！虽然和父亲并不亲近，好歹他也是自己在这世上仅剩的最亲的人，何况人都死了两个，这事要瞒住也不容易。“我昨日被毒龙帮的人抓了……那两个侍卫也被他们杀了……”
　　“……什么？！”林皓闻言不由得大惊，“他们把你怎样了？！”
　　“没怎样啦……”林逸秀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接下来的事他是怎么也不能说了，因为这里人多口杂，而且说不定毒龙帮还安排了别的细作，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已向家中坦白中毒的事，便是摆明了自己是和家人同一战线地对抗他们，还肯给自己解药才怪！
　　他也是这时才注意到大殿里是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家中兄弟大多都在。这阵仗，令人见了头皮有些发麻。不过林逸秀猜想，仅仅是一夜不归这种事，本来林皓审完后最多下令打一顿板子也就算了，不至于要召集所有的儿子在此。是因为自己刚出过风头，就有很多人主动赶着来想看笑话吧……
　　林逸秀微笑着续道：“他们想从我口中套情报，可我说我在军中做事也没几日，又是一些杂务罢了，实在什么也不知道……何况我在家中只是个不重要的庶子，用我来威胁爹也是无用……他们听了觉得有道理，便只好把我放了。”
　　“……你没事就好。”林皓听到那句“只是个不重要的庶子”，有些心疼，本想安慰两句，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自己确实不会为了一个儿子就做出有损家族、军队乃至整个国家利益的事，固然心中痛惜愧疚也是无可奈何，所以对林逸秀的话无法反驳。类似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厄运为何一再降临！好在，这次林逸秀看起来并无大碍。
　　“他们怎么可能就这么把你放了？！”林皓的第十子林逸翔却嚷了起来，“你说你不知道他们就信了？！怎么也得把你严刑拷打一番吧！”
　　林逸秀笑道：“可是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再怎么拷打也没用呀！他们或许便是这样想的，就省事了吧。”
　　“省事？要是把你一剑杀了，不是也挺省事！怎么还要放回来！反正他们杀过那么多朝廷命官！”林逸翔提出质疑，“……除非是因为……听说那毒龙帮头头嗜好男色！不是他把你给上了吧！”
　　“翔儿！休要胡言！！”林皓厉声喝止了一句。
　　然而，林逸秀却听到他大哥和小弟等两三个兄弟都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仿佛都已认定了他已不是个清白的人。
　　“……他确实猥亵了我两下……不过程度还好……”为防止更大的误会，林逸秀只得一咬牙，说出了这句话。
　　“才不可能只是猥亵吧！”林逸翔依旧不以为然，“他有那么温柔就怪了！”
　　“都叫你闭嘴了！！”林皓一个耳光打了过去，“……秀儿，你受委屈了。回房好好休息一下吧。”他看向林逸秀时，目光顿时温柔起来。
　　“爹！你打我干什么！！他受什么委屈了！！”林逸翔不依不饶，“他若不是被上了，就是已经把他知道的都给说了才能平安回来！！你不对他严加审问调查一番，还来打我！！”
　　林皓怒道：“你还敢跟我喋喋不休是吧？！信不信我叫人把你拖出去打板子？！”
　　“…………”虽然父亲看上去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林逸秀却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早知会被人如此揣测，还不如做些自残的事，装作被拷打过一番的样子！
　　面对父亲的威胁，林逸翔也不害怕，仍是愤然道:“爹！你平日里口口声声说什么勤奋比天赋更重要，但难道就因他比我们天资聪颖些，你就要处处向着他？！我明明比他更努力得多！！你为什么从不多看我一眼！！”
　　“……我没有处处向着他！”林皓倒也不能完全否认，他确因为前段时间的发现而对第八子多了几分好感，然而对林逸翔这种资质相对平庸、因此无论如何努力都难以在众子中出彩的儿子，他没法多去留意。
　　原本因为林逸秀多年来隐藏得很成功，他一直也和林逸翔一样在府上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庶子。那时林逸翔和林逸秀是各走各路两不相干。
　　但林逸秀前几天就发现了，自从自己那天不得已露了锋芒，虽说林逸翔还是没刻意找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但他每次看自己的目光都充满了嫉妒恨。

　　不过，林逸秀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值得嫉妒。比起自己这种仗着天赋不努力的形象，林皓最喜欢的还是老二、老六和老七这种既聪颖又勤奋的孩子。
　　由于林皓的长子是庶出，他的第二子也就是嫡长子，是将来要承袭他爵位的人，他难免对其格外倚重；而林皓第六子林逸辰的母亲是他一个宠妾，林逸辰自己又文武双全，张扬自信，很是招人喜欢，虽略显张狂，但在父亲的严厉管教下也不敢做太过欺人之事。
　　“爹，其实十弟说得也有道理……”这时林逸辰插嘴道，“八弟所言有些可疑，确该审查一番才是！”
　　“……”林皓沉默了片刻。
　　“……”听六哥也这么说，林逸秀心里咯噔了一下——恐怕这次父亲不能再只是暴力镇压这种声音了。毕竟，林逸辰在他心中可不同于常人。
　　林逸秀知道，林逸辰素来是个对自己和对别人都要求很高的人，说话常常不假辞色。
　　就好比他前两天去请教林逸辰问题，就领教过一番林逸辰的脾气……
　　当日林逸秀被分配了一些军务之后，由于初次接触，难免有许多疑问。
　　林皓叫他有问题的话多去问问二哥、六个或七哥，或者在他有空的时候直接问他也可以。
　　对于那几个选项，大多数人都会在可能的条件优先选择直接询问父亲，但林逸秀恰恰就首先排除了这个选项。
　　至于在二哥林逸寒，六哥林逸辰及七哥林逸彬之中，林逸彬是人如其名得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看起来是最容易接近的，但是，林逸秀却总觉得他的内心其实跟一般人保持着很远的距离。
　　林逸寒是林家嫡长子，与父亲同朝为官，每天也一样有忙不完的事。
　　于是，林逸秀决定去问林逸辰。
　　听完他的问题之后，林逸辰劈头盖脸就是一番训斥：“一听你问的问题，就知道你之前对林家军务根本没关心过！！亏你在林家长到这么大！你真的只想吃白食不想为林家尽一份力的吗？！”
　　“……那……我这不是开始关心了嘛……”
　　“你还跟我犟嘴是吧？！”林逸辰闻言更是眼睛一瞪，“也不知道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过失！！”
　　“……六哥别生气，是我错了。”林逸秀乖乖认错。
　　“行了行了，那我就讲给你听吧……”好在，林逸辰终究还是开始回答他的问题。
　　虽说那些问题最后都得到了完善的答案，但是，林逸秀心中不免有些不悦。像林逸辰这样从小被父亲宠到大的人，怎么可能理解自己为何要刻意远离这一切！
　　不过林逸秀倒并不觉得六哥林逸辰是个很讨厌的人。他只是性情十分直率而已。

　　“六哥此言差矣！”听了林逸辰的话，林皓嫡出的第七子林逸彬也开了口道，“八弟刚逃离魔掌，多半还惊魂未定，我们这些自己人却还要去伤害他？！你于心何忍！”
　　“……”林家世子林逸寒本来似想说些什么，听林逸彬这么说了，就不再有开口的打算，只是点头表示赞同。
　　“……”林逸秀心中不禁一暖——终究还是有兄弟肯站在自己这边。
　　“行了!”林皓看着林逸辰道，“既然你们非要我查探……好！我就来解答你们的疑惑！秀儿他确实根本不知道什么机密之事，我不相信他交得出能令对方满意的情报！至于你们的另一个怀疑……秀儿，你可愿为父找人替你验身”
　　“……！！”一个大男人竟要被验身？！林逸秀闻言实在羞愤不已！然而，他也知父亲此举是出于好意，是为帮自己证明清白……怪只怪那咄咄逼人的林逸翔！可是让一个下人或陌生人查看那种地方，实在太羞耻吧？！相比起来……
　　“爹，那可否劳烦你亲自来？”林逸秀双颊微红地请求道。
　　“……好吧。”就连林皓听了这话也感到有些窘迫，但还是点了点头。

　　林逸秀跟父亲来到房中，然后，他便想褪了裤子趴在床上。
　　之所以觉得相比起来对父亲做出这么姿势不会那么尴尬，是因为从前偶尔被父亲责打时，也多是以这种姿势趴在长凳上。并且父亲有空时会前来上药，那也是这样在床上趴着。
　　“行了不必了。”林皓却阻止了他，“我相信你的清白。我会跟他们说我已经验过了。”
　　“……多谢爹！！”林逸秀闻言又是惊喜，又长松了一口气。
　　“……说真的，我还真想检查检查你身上有没有伤……”林皓却又苦笑了一下，“不过父子间做这种事太过尴尬，你既说没有，我便信你吧。”
　　“……爹你……果真还是有些疑我的吧？”林逸秀迟疑了片刻，终究决定说出这句话。因为，林皓如果当真是完全相信自己的，就不必说刚才那句话了。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有点不敢相信那肖朗会对你那么手下留情……”林皓苦笑道，“你知道那个肖朗有多变态吗？我听说上次他们从毒龙帮手上解救出了一个男子，他臀上里里外外已几无完肤，鞭子、棍子、蜡油、银针……全都给伺候了个遍！那国舅爷家的五公子李于飞本也是个骄纵跋扈的富家公子，自那次回家之后，却发了疯，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除了父母之外不准任何人接近，尤其是看到年轻男子便要惊叫逃窜……想想也真是可怜。”
　　“………”林逸秀有些心有余悸——幸好被那样对待的不是自己！然而，自己却还并未从此逃出魔掌。
　　“好了，我还有些事要忙，你好好休息一下、补个觉，今日的事务就不用处理了，我会把你手上的活暂交给翔儿。”
　　“……好。”林逸秀心想，父亲扬言要责打十弟，却不仅没打，看来反而还对他有了几分愧疚……然而他冷落的儿女又岂止一个林逸翔？果然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过这大白天的要是就睡觉，晚上便睡不着了，岂不从此打乱了作息？我也不是很困啦，不如吃个午饭就出去逛逛、轻松一下~”
　　“……可以是可以，但你可千万别再给我去那种危险的地方了！”林皓警告。
　　“好好，我知道……”林逸秀笑笑，“我去闹市上总行了吧！那里多的是司稽巡视，谅毒龙帮也不敢造次。”
　　“……嗯……你自己安排吧。那我先走了。”林皓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而林逸秀，事实上此刻又哪里有心情还去游玩闲逛？！他不睡觉（或者确切说是睡不着觉），是因为，他必须去找一个也许能帮自己解毒的人。
　　那人叫温则虞，是个太医，性情温和，从小便与林逸秀交好。
　　听林逸秀简述了事情原委后，温则虞大为焦急，忙帮其把脉。
　　然后，他俊秀的眉头便紧紧拧成了一团，“……这毒确实棘手……我只能尽力一试，或去请教下其他名医……”
　　“嗯，你请教是可以……但……”林逸秀嘱咐道，“可千万别声张中毒者是我啊！”
　　“逸秀你放心，我懂的。我不会说出中毒者的身份与姓名，只说是我一个病人便是。”温则虞明白林逸秀的意思，同时也感念于他至今只把这件事透露给了自己的这份信任，“只是……我恐怕需要些时间……你……能等吗？”
　　“这个嘛……”林逸秀苦笑了一下，“我想想办法，能拖一日算一日吧……”
　　“逸秀……你受苦了！”温则虞满眼疼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温大哥……”林逸秀忍不住眼圈一红。毕竟，这件事要完全自己一个人承担真的太难了。有个人能替自己分担，自己便能轻松许多。
　　“……抱歉！”温则虞像是猛然间回过神来，“我……我刚才太失礼了！”
　　“没关系的温大哥。”林逸秀浅浅一笑。他知道温则虞是个翩翩君子，平时是不会随便跟人肢体接触的，怕是一时情难自禁。
　　拍肩原本不是大事，但温则虞的反应倒显得有点心虚似的……
　　哎，他对自己的心思，自己又岂能不知？
　　但自己却无法回应他什么。
　　无论如何，有这样的人在自己身边，就目前内外交困的情况而言还是一丝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