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一遭情变 ...
-
且说那年春天来得晚,临近三月,风还冻手。来得猛,一场雨过,几乎一日之间,杨柳爆青,大地回春,在满天艳阳下,被冬天冻得结结实实的凤城开始消融。
黄家花园里,杏花、桃花开了满满一园子。这是城里最大最漂亮的花园,园里花卉繁多,园中的四进宅院更是精致。那房子里又住着副城长黄庸一家,因此更受瞩目。
长长的围墙上开了一洞门。墙外,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正不安地左右徘徊。青年极有修养,面容干净清秀,身材高挺,穿的长衫款式普通,质地却极好。
只听“吱嘎”一声,门开了一扇,从门里探出一张俏丽活泼的脸来。脸的主人是一位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孩,一对大大的眼睛灵气逼人,两条乌亮的长辫子托在胸前,上面穿一件玫红色绣蝴蝶的薄袄,下面配一条藏青色长裙,越发衬得身材纤巧。女孩看到等候的男子,吐了吐舌头,身形一移,出了门,再顺手将门带上。
“不是约好下午爬山么,怎么上午就来了?”女孩询问着,故意作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嘴角却笑意吟吟。
“有点变故,姼儿,我们去老地方说话!”青年神情凝重。
姼儿学名黄姼,是黄家幼女,父母五十岁上才得此女,视为掌上明珠。无奈父母在她出生没几年就过世,她便由哥哥黄庸抚养长大。据说,为了她,黄庸娶亲颇费了一番周折。黄庸长黄姼十六岁,黄姼四岁那年,父母没来得及为黄庸操办婚事就去世了,兄妹俩继承了房子和几十名佣人。从前老主人在世,佣人们还规矩,老主人不在,这些人见兄妹二人年轻,渐渐显出猖狂的形态。他们父亲的生前好友担忧兄妹俩吃佣人的亏,做主辞了大半,只留下几名最忠厚老实的照料打理,主仆这才相安无事。
那时,黄庸已在衙门任职,凭着这份收入和父母留下的财富,兄妹俩过得可算富足。唯有一样不称心,黄庸二十七八,亲事还没有着落。按说他仪表堂堂,又有出息,不愁没人家惦记。可他有自己的道理,妹妹小时,怕有了妻子,不能以十足的关心照顾妹妹,所以不愿成家,妹妹长到十岁往上,她不喜欢的女子,他也不娶,这一拖,黄庸成了有名的光棍汉。
黄庸三十岁那年,经人介绍,与一名女子相识。女子芳年二十一,斯文正派,也出生于殷实之家。双方心里都满意,不过在黄庸这里,还需妹妹“点头”才行。一天,黄庸邀女子来家中喝茶,妹妹见了,竟喜欢的不得了,跑前跑后拉着人家不愿撒手,黄庸一颗忐忑的心终于落了地,就此定下婚姻大事。家里有贤妻照料,黄庸能够在事业上专心下力,不久就升任副城长,成了凤城数一数二的场面人。
两三年里,副城长夫人接连生下两个小子,家里佣人又请了不少,往年冷清的黄家花园热热闹闹,好不喜人。做嫂子的建议小姑子去城里新办的学校求学,“姼儿,你这么聪明伶俐,不去学校可惜了!我娘家一个亲戚在学校里做管事,听说那里不仅有四书五经,还有天文地理,教书的先生有从外国来的,跟一般的私塾大不一样!你要是愿意去,我跟你哥哥说,让他送你去!”黄姼从前跟着哥哥读了一些书,也常在家里的书房消磨时光,却从未进过学校,新学校之前倒是听说了些,不过终究所知不多,想来与私塾也无二致,并未十分放在心上。如今听了嫂子的话,便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一门心思要去。
来找黄姼的男青年,就是她的同学,林家大少爷林济。这天学校休假,他俩相约去爬山。
林济向来稳重,嗔喜平常色,今见他面带愁云,黄姼便知这事不小,拉着林济,两人向相离不远的一座小园子急急走去。
“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到了园子,黄姼急着问。
林济眉头紧锁,“家里来人说我爹病重……真是奇怪,上次回家,身体还可以啊!”
黄姼听了也是一惊,林伯父精通医道养生,突然病倒才真叫人担心, “那么你就尽早回家看一看!我替你请假去!”
他俩第一次见面姼儿十七岁,再有一个月,她十九岁了。这辈子,只要她。“等我爹身体好了,咱们就把亲事定下来,好吗?”
黄姼红了脸,“都随你……眼下,伯父的病要紧,别耽误了!”
二人匆匆赶回学校。林家的马车已经等在学校门口,黄姼目送林济上车离去。
马车穿过拥挤的中心地段,驶向城南,那是富人区,马路变得宽阔平坦,路上行人骤然少了。春风暖暖地吹着,路两边的树木和远处的山峰染上一层新鲜的绿色,清爽惬意。林济心里着急,无心欣赏美景,催促林晓武快点赶路,突然问出一句, “你有没有看到家里熬汤煎药?”
林晓武忙着使鞭子打马, “那倒没注意,不过前不久老爷出了一趟远门儿!”
林济忐忑着。不久,马车停在林家高高的门楼外。刘妈正站在门楼里张望,看到林济下车,喜笑颜开地迎上去。
刘妈是从省城随来的,也是可怜人,二十出头守寡,随后幼子患上恶疾,她经人指点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来求林家医治。林家见刘妈可怜,不仅治好了她儿子的病,还分文不取。刘妈感激涕零,发誓当牛做马报答林家,便进林家做了佣人,一晃就是三十年。林老爷帮刘妈的儿子在外城谋了个职,那小伙子争气,工作做得出色,还娶了当地姑娘,有了儿女,在外城扎稳了根,要接刘妈去养老。刘妈却说自己在林家住惯了,也不老,把儿子打发了回去。自从五年前林夫人去世,林老爷精神头差了好些,刘妈怕自己走了旁人对林家老小照顾不周,更不愿离去。林家人不晓得刘妈的心思,以为她不好意思走,劝了几回,刘妈反而生了气,委屈地呜呜哭起来,说主人嫌弃自己。其实,林家更情愿刘妈住下去,因怕割断人家的母子情才如此劝说,如今见劝刘妈不过,只得由她。
林济急急从车上下来, “刘妈,我爹怎么样了?在房里么?”
林济一连串发问,刘妈却只顾上下打量他,这孩子是她从小带到大的,像她的儿子一样亲,喜不自禁,“一个月没见,少爷又俊了不少!”
林济担着心,往卧房去。刘妈拉住,“老爷在饭厅等你哩!我做了一桌子好菜,全是你爱吃的!”
林济莫名有点欢喜,爹还能去饭厅吃饭,也许并不像说的那般重!
刘妈顿了顿,不答他的话,一路絮絮叨叨讲自己准备的美味菜肴。
饭桌上,林老爷端坐首位,面色红润,与平日无二。大姑娘、二姑娘在末位,右面的位子空着,是从前林太太的,左面的位子,是林济的。饭菜上桌。
“爹?”
林老爷淡淡道:“洗完手吃饭吧,饭后说话!”
二姑娘笑嘻嘻地向哥哥问长问短。一家四口在一起吃饭,林老爷、大姑娘从来无话可说,只有二姑娘和刘妈,一唱一和,给每餐饭增添点活跃的气氛。大姑娘一脸忧色。林济食不知味。
饭毕,林济随父亲到书房。名为书房,说是药房倒更为贴切,房子里一半地方陈列各类医药典籍,另一半收藏经典药方子。林老爷是一位温和清瘦的老头,有一名老中医的严谨沉静,戴一副圆眼镜,四十多岁,头发已经全白了。他向林济展示了新配制的药,才从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林济,“打开看看!”
林济迟疑地接过,原来这是一张女子小照。照片里的女子不到二十岁的样子,面容极妩媚。那眉眼,像极了他小时候的一个玩伴。
林老爷瞧着儿子,“前些天我去了省城,这就是宫叔的女儿玉绦,小时候你们常一起玩的!”
宫叔在省城开着一家镖局,年轻走镖时免不了添伤挂彩,因此与林老爷结识并常有往来。林家遇事,宫叔鼎力周旋使林家免于更大的灾祸。那时,林济有四五岁光景,玉绦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奶娃。两家一商量,干脆结个娃娃亲,亲上加亲!不过,自林家搬来凤城,两家再没见面。所以,在林济的印象里,玉绦仅仅是一个只知道哭的小孩子,跟未来的妻子丝毫沾不上边。何况如今他的心已被填满,容不下别人。
上回休假,他爹提起这门亲事,说什么女方也长成大姑娘了,现在是林家履行诺言的时候。他爹不提,他根本想不起这件事。“娃娃亲不过是父母间的戏言,十几年没见的两个人,突然要做夫妻,也太奇怪了!再说,人家心里有别的想法也不一定……”
林老爷骂,“什么想法?是不是你有想法?有也打消,我林家可不是不认账的人!人家就等着来做你媳妇哩!”
父子俩不欢而散,林济当天赶回学校。接下来,家里两次去学校接,他都称有事未回,直到这回林老爷“病重”。
听父亲又说起宫家,林济心里升起一股火气,并非对什么人,只是整件事非常可笑,没想到自己的爹竟这么老套又执着。似报复,似宣战,“娶不了啦,我有意中人!”
通向林家的路口上熙熙攘攘,五天了。望着那张空荡荡的座位,黄姼心里着急,无精打采回到家,放下书本,撇开众人,独自去了后花园。
园子比前些天更丰满,五彩缤纷的花朵挤满柔嫩的枝条,牡丹花圃里新培了土,翠蓝的叶子间夹杂了好些肥大的花苞,这是嫂子最喜欢的花儿。黄庸晓得妻子和妹妹都爱侍弄花园,一见了新鲜花草,就想法子讨点回来。前些天,带回两株玫瑰苗,因他保证开出的花极美,黄姼便与嫂子兴致勃勃送到园子里种下,现在已绽出了一些毛茸茸的小叶子。
蹲在一片兰草丛边,这是今年春节后,她与林济去颃山踏青采回的野兰草,种在园子里,都成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林伯父的病怎么样了?不论好与不好,也该差人来告诉一声。莫非路上出了事?不会不会,学校离他家左不过半小时路程,且他坐车,走的大道,又有人陪同,不该瞎想!有一搭没一搭拔着地上的杂草,心里早比草还乱,直到听到一声稚嫩的声音唤“姑姑”,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双脚早已酸麻。
“天搭麻影儿了,到处找你,原来躲在这儿!”嫂子站在□□间的鹅卵石小道上,笑吟吟的。两个侄子早已丢开母亲的手,跑到姑姑身边,一左一右抱住。
黄姼摸摸老大的头,又捏捏老二的脸蛋,“我来园子里拔草,没想天都黑下来了!”
嫂子也不再说什么,与黄姼牵着两个孩子往饭厅去。
孩子们睡下后,黄氏向丈夫道:“妹妹好像有心事!”
黄庸就着一盏油灯看书,漫不经心的,“嗯?”
“我说妹妹有心事!”
黄庸不以为然,“她小孩子家能有什么心事!”
“不小啦,十九岁了,女大不中留!”黄氏没好气地拿走丈夫手里的书。
黄庸笑道:“我当然知道,那也得有般配的才能让妹妹嫁!我看周围那些公子哥儿,没一个配得上妹妹!你这个做嫂子的,该好好替她物色物色!”
“你这个做哥哥的,这个不般配,那个配不上,莫非要把人家留成老姑娘?我这个做嫂子的,可是知道妹妹也许已经有了意中人呢!”黄氏绞了一把热毛巾给丈夫,打趣他。
黄庸奇道:“当真?若真是这样,倒是好事!不过,也得我见了人才算!”
经过一个不眠之夜,黄姼脑袋沉沉地进了课堂。气氛正热烈,凤一眉飞色舞地,与十几个同学挤在一处,也不知说些什么,人堆里时而爆发大笑。
凤一便是凤城第一家凤家长子,大大咧咧,亲切随和,同学都喜欢与他相处。从前,黄姼、林济、凤一是三人党,后来,两个互生情意,凤一才不好总搭在一块。
林济几天没有消息,他还笑得出来,朋友白做了,黄姼不由捂了捂耳朵。
头顶上却响起一个声音,“今天下午我回城南。”是凤一,轻轻柔柔的,跟刚才的谈笑风生判若两人。“你不要太过担心。”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错怪他了。投以感激的目光,“也好。”心里恨不得下午马上就到。若不是有顾虑,她早飞到林济身边了。不过,要不是凤一说要回去,她可不能保证自己不去找。
第二天,黄姼早早来到学校,约等了半个时辰,凤一也到了。她急切地想探听,凤一却躲躲闪闪的,只说晌午去花园亭子里详谈。
心里隐隐不安,好不容易挨到晌午,亭子里,凤一踌躇不安,黄姼心里发紧,催他,“只要是关于他的消息,你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凤一见不得她着急,“林大伯摔了一跤,受了伤。”
只要不是别的什么就好,黄姼舒了一口气,又发觉自己似乎太高兴,于情于景不合适, “摔哪儿了,重吗?”
“没有大碍,休息一阵就好了。”
可是凤一脸上的表情并不轻松,黄姼只听到好消息,一点不察觉,“那就好!之前说是生病了,也许是传错话。总之,没有大碍就好他……有说什么时候来?”
“近期,大概不会来!”凤一欲言又止。
“那又是为什么呢?”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作难,慎了几慎,总是要告诉她的,一鼓作气,“姼儿,他月底就要成亲了!”
黄姼佯装不懂,脸红红的,“谁和谁成亲?” 她原本以为是她。
“他们订过娃娃亲,林家在准备亲事了……”
笑容僵在脸上,消息来得太突然,令人猝不及防,“你开玩笑?”
这话听起来就像玩笑。可是手脚发抖,嘴唇发凉,心口剧烈跳动,一切,都不受她控制了。
“你……”姼儿煞白的脸和惊慌的眼神让凤一无法再说下去,他伸出手,想安慰她。
“谁信你的鬼话!我自己去问明白!”她蓦地甩开凤一的手,跑了。
凤一孤单地呆立在亭子里,她嫌弃的神色像钢刀一样刺心,一个人的时候是最安全的,心思不怕叫人看了去,“你何尝知道我……”
走了好久,方向是城南,这回不管不顾了,她太心焦太着急,突然一阵头晕,扶在一棵树上。道旁柳绿花开,这时节太阳已经很大,远处有农人在田里劳作,刺眼的日光里飘着农歌声和黄牛哞叫声,这些实实在在的情景击垮了她心中刚刚搭建起的楼阁,去了说什么?能改变结局吗?他老是不来已经说明了态度,她去除了自找难堪还能怎么样?
呆立许久,木木的转回城东,到了家,就跑去花园里把那几十株兰草全拔了,关在房里不出来。她嫂子来叫,只说不舒服,想躺一躺,又不让请大夫,一连三天,只许贴身丫头明月每顿送饭送水进去,但是也没怎么吃。黄庸去了外地公干,黄氏从她嘴里什么也问不出来,干着急。第四天早上,黄姼形容憔悴,突然向明月道:“我快疯啦!”
明月叫她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才敢问:“小姐,您怎么啦?”
黄姼一骨碌从床上爬起,“什么也别问!哪儿好玩?我要去!”
小姐的表情明月看不懂,看起来又可怜又怕人,陪着小心,“水月庵的牡丹开了,您爱花儿,不如上那里赏赏花?”
水月庵是城外有名的尼姑庵,黄姼心里咯噔一声,这个时候,明月冷不丁说出这个地方,可有什么寓意?这个小丫头什么也不懂,那三个字对她没有特殊的意义,或许是命运通过明月的口给她的暗示?这几天她反反复复思考,林济为什么背信弃义?为什么骗她?她很想一厢情愿的认为林济有苦衷,可是他都要结婚了,为什么连亲自来告诉她一声也不能?是不是心里有鬼?她想得脑袋快要炸掉,不能和他共度,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她怎么办?想了很多种可能,就是没想到水月庵。此时,她豁然开朗,世上总有路给她走的。怕吓着嫂子,只说想出去散散心,一两天内就回来。反正等她哥哥回来,一切落定无回旋余地。
黄氏也怕老关在屋里闷坏了,巴不得她出去走走,去去晦气,吩咐明月好生跟着,欢欢喜喜送她出门,亲眼看她上了马车。
却说黄姼七八天没有来学校,凤一没心思上课,不就是看看同学吗,有什么难为情的,心一横,去了黄家。
黄氏见一名陌生青年来家里,很是诧异,不过听他自称姼儿的同学,又见他举止得体,莫名的对他有好感,便笑脸相迎,“我家姑娘最近不知道怎么的,心情像是不好。在家关了三天,突然要出去散心,这会儿还没回呢。你们小孩子玩得来,见到了请好好劝劝!”
能出去散心,说明心情不是太糟。凤一客气地问:“她去哪里了?”
黄氏道:“去水月庵赏花啦!”
脑袋轰的一下,她莫不是想不开,上庵里当尼姑了吧!匆匆向黄氏告辞,撒腿往码头跑去,过了河,雇了车,待上山时,嫌车慢,下车往山上狂奔。
不想迎面撞上一个人,是个姑娘,屁股着地,疼得龇牙咧嘴,又不好意思去摸,忍痛怒目道:“毛毛躁躁的,不看路啊!”
凤一拉她起来,“对不住对不住!”
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他,“凤一,怎么是你?”
凤一抬头,见姑娘身后还站着一人,正是黄姼,好奇的瞧着他,“行色匆匆,有急事?”
一路折腾,凤一气息未平,瞅了瞅黄姼头上,头发好好儿的留着,衣裳也是她自己的,舒了一口气。心砰砰乱跳着,有点结巴,“你,你干嘛去了?”
黄姼心不在焉,“去庵里赏花啊!”
看她倒无无异样,没话找话,“好看不?”
黄姼眼里,凤一的样子奇怪得很,不知所为何事,事么,人人有自己的事要做的,告辞道:“不好看!我要回家了!”
凤一这才笑嘻嘻道:“不好看,那不是白来一趟!我也是随便逛逛,逛够了,咱们搭伴儿一块走吧!”
黄姼知道他话多吵闹,不想和他同行,扯出诸多理由,无奈凤一只是装傻充愣当听不懂,只得冷着脸由他跟着,谁知一路上凤一出奇的安静,还很会照顾人,倒弄得黄姼有些歉疚。回到家,听嫂子说起有人来访,再说起那人形貌,黄姼便知道是凤一。原来他不是随便逛逛,是专程找她去的。
却说黄姼在水月庵住了两天两夜为何又出来了呢?原来那里人满为患,且管理极差,修行的姑子们不仅吃不饱,打架欺凌常有发生。她入庵第一天,便有头头有意无意向她表示,庵里缺钱,看样子她是个有钱的,能不能请家里捐些钱来。这让她感觉很不好。第二天她替一个受欺负的老姑子打抱不平,事后老姑子偷偷找到她,说得一番话更是晴天霹雳。老姑子说,这里明面上是尼姑庵,背地里着实不堪,常有登徒子进来,看到年轻漂亮的,就想办法弄了去。你这样貌美,竟敢来这里,为免遭不测,还是趁早离开得好!这样的清净地竟有那些龌龊事,黄姼没亲眼见过不敢信。老姑子便和她约好时间,半夜蹲在墙角下,果然见四五个黑衣蒙面的男人翻墙而入,鬼鬼祟祟潜入姑子们睡觉的房间,不久抱出一个人来,对着月光瞧了,似乎很满意,污言秽语玩弄一番。黄姼心急,正要喊人,被老姑子和明月按住,拉扯间,那几人已翻墙出去了。黄姼和明月吓得一夜没睡,转天做早课,黄姼仔细瞧了,果然少了一个人。师傅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黄姼明白了,这是里应外合,不由毛骨悚然。领了活儿趁没人注意,偷偷收拾了东西不告而别,下山时正好碰上凤一。
黄姼将所遇之事告诉了黄庸,求他帮忙解救可怜人。通过官方的手,果然揪出一伙黑恶势力,好好整治了一回,这是后话。
有了这件事,黄姼暂将出家的意图打消了。再次出现在学校,瘦了一圈,此外,也无别的痕迹。像往常一样跟同学打招呼,同老师讨论文章。但是,她越这样,凤一越担心,宁愿她痛快哭一场。哭就是苦,哭出来,苦就去了,不哭,苦就藏在了心里。现在,她就在苦自己,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可奈何。
晌午,同学都去吃饭,黄姼去花园消磨时光。阳光明媚,月季开了,连翘开了,一小片槐树林里,蜜蜂嗡嗡飞着,在白嫩的花间钻进钻出,到处香喷喷的。园里的凉亭是从前林济、她和凤一常来谈天说地的地方。黄姼盯着一对嬉戏的蜜蜂瞧,蜜蜂飞得她心烦意乱。这么美的春光,为什么要有这些烦恼?
“噗”地一声,一块石头丢来,惊飞了蜜蜂。“嘿,就知道你在这儿!”凤一突然出现在亭子里,手里提着一只食盒,傻呵呵笑着。
黄姼忙拿手帕擦了擦眼睛,转过身,“好好的,为什么打它们?”
“我怕蜜蜂蛰你!还没吃饭吧?我也没吃呢,一起吃!”凤一没觉得打走蜜蜂有何不妥,忙着取出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在小石桌上。
黄姼见他笨拙又紧张的样子,走去帮他。
“去吃饭,碰到人家卖虾,非要我买,说是新打来的。我只好不辜负他,买了两斤,拿到馆子里让厨师帮忙做了。想起你爱吃,只有分你一些啦!这家馆子烧菜师傅手艺一流!所以,今天你是有口福了!”凤一絮絮叨叨,从食盒里取出一大碗虾。这样大的虾在他们也少见,新鲜是真的,却不是人家求他买,是他付了一把钱,硬从人家虾篓子里倒下来的。
天气并不很热,凤一却憋出一头汗,石桌摆满了。黄姼想,凤一倒是个热心人,一直像大哥一样照顾大家,不好拂他的心意。不过,她是真的没胃口。
“怎么不吃呢,是不是味道不好?”凤一见黄姼放下筷子,也没心情吃,起身把几乎没动过的菜收回食盒。
黄姼勉强牵起嘴角,“饭菜很好!凤大哥,改天我请你吃饭!”
言下之意,他可有走了。黄姼客客气气的,凤一忍不住,“难道在你眼里……”难道他的心比别人少?或者他的方式不对?她为什么?算了,十根手指头还不一样呢,人和人哪能一样?
黄姼茫然地看了看凤一,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如果真的放不下,”凤一捏了捏拳头,“何不找他谈谈,也许还有余地。”起初知道林济要另娶他人,他心里是有一些小窃喜的,但是高兴完,他又在心里瞧不起自己,这算什么?他不想姼儿伤心。
黄姼激动起来,“为什么要挽回?”因为他骗了她?指尖陷进掌心,很疼,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也许他有苦衷!也许一切不受他控制!但是,既然他决定接受,我何苦要为难他?”不管怎样,那也是一个姑娘,干嘛因为她不痛快,也要人家不痛快?“和她比,我是多余的!”多余,黄姼苦笑了下。
是啊,人要往前看,何必钻牛角尖和自己过不去。凤一服气!“好,做人就该拿得起放得下,我支持你!这样,咱俩结个盟,无论你当我是兄长、朋友、同学,只要你需要,我一定第一时间出现在你面前,做你的坚强后盾!”
此后,一切如常,大家好像忘了林济的存在。凤一常去找黄姼聊天、吃饭,叫上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外出游玩,太忙了,也就没工夫胡思乱想吧?
而在城南林家,不管当事人愿不愿意,婚事仍在紧锣密鼓的筹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