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 ...
-
键能,即化学键形成或断裂时释放或吸收的能量。表现为形成放热,断裂吸热。
徐觅夏看着化学卷上给出来的白磷的结构式,烦躁地在自己画蛇添足补上去的两个化学键上打了个叉。
徐觅夏是个好学生。一般来说,好学生的定义也没别的,就是成绩好。但徐觅夏并不是一个天赋非常出众的学生。她强于死记硬背,却短于想象和变通,小学的时候美术老师要徐觅夏画风景,徐觅夏却怎么也画不出来。父母这么忙,自然是没有时间带觅夏和弟弟出去玩的。徐觅夏将这理由说了,却招致母亲一顿骂。母亲说,你就不会想象吗?徐觅夏想不出。
这么一来,这学期一块学的立体几何和有机化学真是天生来克她的。徐觅夏自个儿也知道这一点。都说笨鸟先飞,徐觅夏买不上“名师补习班”这种飞机票,倒也弄到了几套《天利38套》之流的老牛车。
徐觅夏走出房间到客厅倒水的时候,母亲马瑛正在看电视。她看电视的时候习惯把音量调得很大,徐觅夏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更何况还藉此磨练出了几分老僧入定般的淡然,端的是“六根清净、八风不动”。
高一住校的时候,对面床俩同学双双有说梦话的毛病,又一夜齐齐用方言梦中交谈,不管鸭头安不安得上鸡喙,对面的外地生同学是被吓得不轻,猛放《大慈悲咒》。徐觅夏的睡眠质量却好,一觉睡到大天亮,起来看见宿舍其他仨人乌黑的眼眶,只小心翼翼地问:“今天有什么考试吗?”
尹梦舒总结道:哪怕轰天雷从三十三重天劈到徐觅夏脚后跟,徐觅夏也只会安静地拿出一根避雷针,然后继续学习。
电视上在播的是姚芊羽主演的《笑着活下去》。
徐觅夏倒水的时候瞄了两眼。剧情进行到晏阳的养兄意图对晏阳不轨,晏阳的养母发现后左右为难。马瑛一直是个情感充沛的人,少女时摸黑看琼瑶小说那种细腻敏|感仍然在她身上体现着,她看着这纠结的一幕仍不住流起了眼泪,既是为了可怜的晏阳也是为了悲哀的养母。
“好可怜啊。”她就这样眼泪汪汪地盯着徐觅夏,好像希望她能说点什么。
徐觅夏于是只好站在那儿想了会儿。
“为什么不报警?”最终,徐觅夏问。
母亲马瑛总说徐觅夏是一个绝情的人。
她列出了许多证据:第一项证据是,徐觅夏敢于吃醉蟹和开水烫蛤蜊。
六月海获捞上来的海蟹,新鲜肥美,一斤至多不过要二十块钱,再到隔壁的中药店买二斤高度白酒,洗净,闷上一缸,小半个月后拿出来一瞧,近半透明的肉,汁甜膏肥;十月底的蛤蜊,洗干净沙土,搁进彩瓷大碗,凑上两根鲜绿的芫荽,开水一烫,壳一开,再拿三鲜酱那么一蘸。这些都是徐觅夏家餐桌上最常见的食物。
弟弟不爱吃这些东西,嫌弃有海腥味。母亲每次将东西夹进他碗里,都会被他嫌弃地扒拉到桌子上。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要看一眼坐在对面低头默默吃饭的觅夏,啧啧两声:“要不说还是我们家觅夏心够硬。”
第二项证据是徐觅夏看电视剧电影从来不哭。
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是弟弟徐本昱。06年范冰冰版的《封神榜》,徐觅夏和家人一起围坐在电视机前看完。最后一集,马景涛演的纣王双目泣血,不改琼瑶式咆哮,对着女娲神像仰天长啸:“我做错了什么——!!”
三十年琼瑶剧爱好者马瑛对着自己曾经的爱豆伤心落泪,不知道是因为剧情还是因为他日益稀疏的发量。
徐觅夏却默默起身,倒掉了被瓜子皮堆满的烟灰缸。九岁的徐本昱忽然大喊起来:“她一点也不伤心!”徐觅夏也很奇怪:“这有什么好伤心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仿佛成了徐觅夏的观影口头禅。
马瑛爱看台湾苦情剧。什么《哑妻》,什么《娘妻》。徐觅夏照常是不看这些的,但偶尔出来接水瞥见了,也会发表一下路人感言:“如果编剧是个男人,那么毫无疑问他希望自己也能娶到这么一个任劳任怨,等他半身不遂、终于玩够了的时候给他端屎端尿的老婆;如果编剧是个女人——那她现在可能正拿着屎盆子。”
后来马瑛就在徐觅夏房间里放了个大号的保温杯。
马瑛有许多出于迷信的讲究。徐觅夏吃饭的时候总习惯将筷子拿得很高,马瑛说,这是会远嫁的征兆。
这天晚上,徐觅夏口渴起床,保温杯里又恰好没了水,徐觅夏又做了一夜化学试卷后走去客厅,弟弟徐本昱的房间里灯还亮着,稀稀疏疏地传来《穿越火线》的打打杀杀声和母亲的说教声:“我可只有你一个孩子,以后老了还要靠你呢!你现在就这样整天打游戏?我看我和你爸以后还是去要饭吧!”
徐觅夏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以后睡觉前要记得在保温杯里装上水。徐觅夏想。
徐觅夏和尹梦舒分享了自己的观影发言。
尹梦舒说:“哈哈哈哈哈哈好好笑哦。”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并不是好朋友。徐觅夏在分享自己的观影发言的时候会掐头去尾隐去关于母亲重男轻女的部分,她们也从不会像中学里的那些好闺蜜一样分享彼此的秘密,讨厌共同的人。
尹梦舒相貌姣好,眉眼很像老式女星杨童舒,尤其是那双盈盈秋波般的眼睛。但她的脸型却是娇小的瓜子脸,下巴尖尖的,笑起来的时候唇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徐觅夏高一的时候和她当了一年的同桌,桌洞里时常被塞满告白的信函——自然不是给她的。
尹梦舒对男孩子们的殷勤很是受用。她喜欢将那些告白的信件剪下,贴到自己厚厚的收集本里,标上序号。至于男生们送来的玫瑰和巧克力,她专门买了一个大大的长颈玻璃瓶,将它们一并丢在了里面。男孩子们虽然窘迫,但对着这样一张天使面孔,又实在无法生气,只好买上更多的玫瑰和巧克力,希望有那么一朵,能够停留在这个漂亮的女孩的掌心。
这种大胆高调的作风总是不得同性的欢心,但女孩们拒不承认自己嫉妒尹梦舒的美貌和潇洒的风范,更多的时候她们选择委婉地批评她浪荡的作风。
她们从她读的书开始批判。不同于捉襟见肘的觅夏,尹梦舒的家庭条件堪称卓越,尹梦舒的父亲是大学中文系的教授,母亲则是市艺术团的芭蕾舞演员。家学渊博的尹梦舒不喜欢数学课本,但喜欢一些颇为冷门甚至佶屈聱牙的文学著作。觅夏和她同桌一年,认识了虹影和凌淑华。前者专写出轨的女主,后者则传闻是出轨的女主的原型。
尹梦舒还喜欢做惊人语。《简爱》这样自强不息的经典名著,她点评时说:“果然还是别人的男朋友更有意思。”
但举止大胆的尹梦舒至今没有男朋友,这就使得她不得不在要求两人一组的体育课上给自己找一个伴,觅夏就是那个伴。
用尹梦舒的话说,觅夏好像一根利箭,勇往直前地冲向那个名为高考的终点。她很有主见,但很少把主见放在学习以外的事。
“冷漠,只是你外表的颜色,”尹梦舒说,“扒开这层外表,大家才会发现——原来你真的这么冷漠。”
不知道班主任老陈是不是也觉得徐觅夏足够冷漠,这学期伊始竟然给她找了个万人嫌的事儿。
徐觅夏带着红袖标,面无表情地沿着学校的围墙走。一中后门就是美食摊子林立的步行街,诱惑摆在那儿,学校再怎么三令五申不许上学时间叫外卖吃外食也没辙。徐觅夏拿着本分数簿走了一圈,已经逮住了七八只为食死的鸟儿,里头又有那么两三对共用一根吸管的野鸳鸯。
眼瞅着人都稀了,徐觅夏本想扭头走回教室继续写自己的化学卷,结果却一脚踩上了一个烟蒂头。始作俑者叼着根烟,穿着一身天蓝色的一中校服站在墙外,神色有几分忧郁。
徐觅夏隔着镂空的铁栅栏,确认了几次他头上的是深栗色短发,不是光头。
“学校不许吸烟。”徐觅夏说。
不良美少年转过身来来,赫然是那天麻辣烫店的店主。只不过现在神情凄楚,脑门贴着“心不甘”,胸口挂着“情不愿”。
他皱了皱眉,伸出脚点了点自己脚下踩着的地儿,口气有几分沧桑:“同学,你可瞧清楚了,我没在校内。”
徐觅夏点点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不良美少年不疑有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号:“小爷冯师法,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又看了觅夏一眼,谨慎地补充道:“不收礼物,更不收情书,千万不要和我表白——”
徐觅夏点点头,解释道:“吸烟扣10分,翻越围墙扣2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