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莫相逢》维子

7、夏猎（四）

　　“竹儿你听说了没，昨日陛下在咱们帐里宠幸了个仕女！”

　　“啊？是谁走了这样大的运？”

　　“哼…是那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脸上那么大一块儿红斑那个！”

　　“居然是她！不会吧…”

　　“我听菊儿亲口讲的，她昨日回帐里取驱蚊的药，走到门那儿听见了男人的声音…菊儿本以为是棋兰和她的侍卫大哥躲起来讲话呢，就想吓他们一跳…谁知才把帘子掀了一角，见陛下在营帐之中！”

　　两个仕女在河边洗衣服，一个仕女放下手里衣物，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讲着，另一个仕女吃惊的捂住嘴，一双眼里溢着不可置信。

　　仕女恨恨地讲，“本以为从雁姐法子精妙，谁知叫那丑八怪钻了空子！”她脸上满是愤世嫉俗，不甘心的又道，“菊儿还说，衣物散落了一地，陛下压在丑八怪身上，然后，俯身…吓得菊儿连忙逃了！听说，她在陛下帐里待了整一夜…”

　　“模样丑陋，勾引人的本事倒不小！”另个仕女同样是一脸鄙夷。

　　两人说了一会儿，衣服也洗完了，就直起身端着木盆回营地。

　　河边有一棵柳树，足足有几人抱着那样粗，风一吹，树后边儿露了一截白色衣料。

　　温九州像个呆头鹅。

　　她楞楞地跪在辜汉初的帐里，杏眼也滞住了，完全不似昨日灵动，那样浑身上下都是狡意。

　　不知是看九州模样可欺没什子歹意还是自信自己身手矫健，竟把她留在帐里两人单独过了一夜。

　　这一夜可谓是难忘。

　　辜汉初躺着她站着，辜汉初睡着她醒着，到头来还怪她晚上盯着他，吓得他睡不安稳。

　　既然都不安稳就把她关在别处不好吗？

　　皇帝不都是杀伐果断的，怎么昨夜不审她，偏偏一大早在她还迷糊时给她拖起来问话。

　　九州暗地剜了一眼辜汉初。

　　辜汉初是一身玄色的宽袍，广袖上缠着两条腾飞的金龙，他半倚靠床榻，面上似笑着，细的看去，桃花眼里血丝分布，眼底乌青，不知是他熬的九州，还是九州熬的他。

　　辜汉初撇嘴，想起昨晚并不愉快的回忆，他本是睡的挺好，可一扭头瞅见九州怨恨的盯着自己，帐里又暗，九州那模样活生生是地狱里的女鬼。

　　手无声的握紧拳头，瞪着九州。

　　“你言名鸾儿，可寡人长宣殿内并无此人…你混入这儿意欲何为？”

　　九州敛下眉眼，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怎么还记得这名。

　　她稳住心神，暗地狠狠的掐了一把大腿，痛的眼眶含泪差点喊出来，接着带着哀怨看向辜汉初，语气放轻，柔柔叹道，“陛下当真不记得了吗…”

　　辜汉初太阳穴直突，嗬，这一出是怎么回事，不明情况的还以为他是始乱终弃的负心汉呢。

　　辜汉初被自己想法吓得一个激灵，眼里愈发不善，“寡人见过你？”

　　九州心里嘿嘿一乐，来了来了…她要放纵的把早预谋好的痴情大戏搬上来！

　　刚要张口，门外侍卫忽报，“陛下，宋大人求见。”

　　怎么又是他？

　　九州低头咬牙切齿，她一要演戏他就求见，真有那么多话要和断袖皇帝讲吗。

　　辜汉初看不见九州脸色，扬眉忆起昨日在仕女帐前就见到了宋乘，又在这时求见，这两人…眸子狐疑的在温九州身上打了一转儿，说，“让他进来。”

　　宋乘缓步进来，身形不慎稳当的在九州身旁站定行礼，“臣参见陛下。”

　　九州斜眼过去，入目是月白色的宽袍尾和一双黑色的云头靴，袍尾有刺绣花样，像是兽又像是鸟，九州看着有些眼熟，好像是…图腾。

　　辜汉初摆手，略带不耐的问，“宋卿何事？”

　　“陛下。”宋乘面无血色，额角还挂着汗珠，“陛下昨日与臣说，今日有事问臣。”

　　辜汉初嘴角抽动，“…”自己真的说了吗？

　　宋乘不等辜汉初开口，又道，“陛下恕罪，臣应早早前来…”他话头一转，“可臣早时在河边见到捕兽夹，想来是侍卫嘴馋欲捕野兔，可此举对陛下乃是大不敬。臣，便去破坏兽夹…”

　　“臣愚钝，被树枝绊倒，跌在兽夹上…”

　　怪不得一副病弱模样，九州想，偷偷摸摸抬眼，辜汉初格外沉默，她看见他目光沉沉，润泽的黑眸子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冷意。

　　辜汉初几乎是下意识看向他的左肩，宋乘自是瞧见他的视线，得逞的勾唇，说，“臣伤了左肩，因在帐中上药才来迟了些。”

　　辜汉初深吸口气，向温九州一摆手，“你在帐门外候着，寡人待会再找你算账。”

　　九州乖顺的行礼，退至门处，临转身时扫了一眼宋乘的背影，只是扫过去，就立刻拉上了门帘。

　　她洞察力敏锐，偶然听过密函之事，加之那晚见过宋乘，其中的弯弯绕绕很快就能想明。

　　皇帝与丞相之间，可能远不止表面这些矛盾。

　　辜汉初复看宋乘左肩，隐约还见星点血迹，长睫倾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子车心狠…对自己尚且如此，那他人可还有活路。”

　　宋乘微顿，抬头与辜汉初那对润黑的桃花眼对上。

　　他看着榻上的男子面容隐隐青涩，身形也瘦削下去，变成了少年模样，辜汉初看着宋乘，亦是少年。

　　六年前辜汉初初登大宝，二人也是如此对峙。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宋乘怔，琉璃的凤眸映着点光，笑了。他长身玉立，像是采花的少年郎，又像不食烟火的谪仙，用笑弯的眼睛认真的看辜汉初，薄唇一挑。

　　“臣不及陛下，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