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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中篇:第1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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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电影这次来落凫市,是参加全省卫生系统院长培训班。
一见到甘柿林就嚷着让他请客,说好歹如今我与你平起平坐了,你要置酒为我祝贺。甘柿林说你什么时候混成院长了?也不打声招呼。南电影说还不是那老头的意思?他们那代人学而优则仕,总以为无论干什么有个一官半职才有脸面,所以前些时他出面运作把我调到省司法医院安了个副院长。与其说是让我脸上好看,不如说是让他脸上有光。南电影岳父是省里一个厅里的厅长。
甘柿林说你在省医院就地提拔多好,干吗去一个不知名的医院。南电影说去司法医院影响面小,主要是往上跨个级别,曲线救国!曲线救国!他嘴里重复着,有些玩世不恭。甘柿林指着他调侃说,喜形于色了,要低调!南电影说就咱这实力不允许低调。
两人闲聊了一会,南电影说咱两个老男人喝酒多没趣,我提议叫上你学妹。甘柿林装糊涂问哪个学妹?南电影笑着说你有多少学妹啊,就是上次来省城,对你眉来眼去有点意思的那个。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准把她发展成情人了。养在深闺,金屋贮娇,必须为我隆重推出,让我一睹芳容。
甘柿林神秘兮兮说不能乱讲,我们俩成了上下级关系,这种事情没有还能无中生有,何况……。南电影满不在乎说,近水楼台有什么不好?催他联系。他却并没有联系。南电影问你们闹别扭了?把甘柿林的电话拿过来,问过电话号码拨了出去,显示为“财会人员”。哈哈笑着说这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如果我是你,把她的号码显示“王铁柱”“李老黑”,不更掩人耳目吗?
说话间,拨了两次电话,对方没有接听。南电影摊了摊手说,怎么混的?别说召之即来了,连电话都不接听。笑了一下,把自己手机拿出输上她的号码,按下发送键振了几遍铃响,对方接通“喂”了一声。南电影笑着说还是我脸大,便把自己来落凫市要请她吃饭的意思讲了。又说,我无足轻重,有个人对你很重要,如果你不赴宴,他会食不甘味,夜不安席啊。
电话那头郦云舒少气无力说,实在抱歉,我有病在医院住院。说了一些客套话,就挂了电话。
甘柿林低了一会头,说我们喝酒去!南电影问你们真闹翻了?甘柿林说心里烦。南电影睨视着他说,咱找个地方借酒浇愁去。
找了个酒吧。
甘柿林心里想着郦云舒为什么对他的态度大逆转不接电话,又想着她可能真的住院;又觉得住院只是借口,又害怕她真的是病了。这样翻来覆去想,也不说话,只低头喝酒。南电影见他不开心,也闷头陪着喝酒。一瓶白酒见底时候,甘柿林又让酒台开了一瓶。南电影把两人酒杯斟满,酒瓶抓在手里说,不能再喝了,如果酒能解愁,全国一半企业都成了酒厂。
南电影借酒打开话匣子,与其说是安慰他,不如说是向他诉苦说,人到中年,有些事才活明白,如果让我重新选择人生,我想大多数中年人都会把感情和婚姻做首选。学生时代把理想做首选,参加工作把出人头地做首选;奋斗到中年才明白什么理想了出人头地了都是虚无,原来感情和家庭才是贴着自己实实在在的东西,也才明白感情和家庭是你时时刻刻要面对伴随终生的,与你的幸福生活休戚相关。但是,不说了不说了。
南电影把话停下来,碰了酒一饮而下又说,我是走弯路了,现在有心从围城里冲出来,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别说不能付之行动,连胆量和勇气都没有。我是在人家的屋檐下直不起腰啊!
他一口气列举三个例子。他考上大学分配到省城,在一家区级医院工作,岳丈把他从区医院调进省级医院;他结婚时一穷二白,女方给他们提供住房,包括结婚所有费用;他妹妹高中毕业找不到工作在县城做家政,岳丈托关系给她安排到一个事业单位上班。
他说他家在农村,他爹之所以为他起名叫“电影”,就是他家住的地方没演过电影,他爹最大奢望就是能在家门口看场电影。
两个家庭的差别显而易见。
他说这样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入了水分,就如注了水的肉,味道不是原味了,能香溢满口吗?年轻找对象时,我刚从农村进城,没有钱没有房没有地位,看什么都是仰头看别人,再加上还没有看清人生,也没有把感情和家庭看得那么重要。感情之外那些附加的东西一加码,就胡里糊涂做了婚姻的俘虏,有点像拔河,对面加一点力量,这边就被拽到河对面了。现在明白,一切却晚了。有孩子不能折腾,有地位不能折腾,看到周围折腾的人折腾得遍体是伤,又害怕折腾了。
甘柿林与他碰了一杯酒喝下,下意识点点头。觉得同学的话都说到他心窝里了,说我只觉得只有我心里苦,想不到还有一个吃黄连的。罢了罢了,也许天下的婚姻都一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比翼鸟连理枝,都是爱情里得不到才显得格外稀缺,也显得格外令人向往。
南电影神秘地笑道,像我这种人也只能发发牢骚。你不一样,你是我们班最能折腾的,什么都能折腾个奇迹来。老实说你现在实行的是不是双轨制?甘柿林问什么是双轨制?南电影说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并轨了,老婆和情人双轨嘛。
甘柿林并没有往下说,打岔说喝酒喝酒!把杯子举过去,南电影举杯碰了一下,把杯子端在手里说,平心而论你那个学妹也入了我的法眼,长相好,清纯,有品位,性格又温柔,看出来对你很投入,我也能看出你心里的那团火。不过话说回来了,像我们这些年富力强的中年人,有地位,有品位,有经验,有积蓄,想动这个脑筋身边不乏女人,但两情相悦,相看不生厌,看了还想看的,上哪里去找?失去了在茫茫人海就再难找到。
甘柿林喝下杯里酒,又要斟满喝。南电影按住酒杯说,我到落凫市是将在外,主令失去控制,喝多喝少没有人管,你不能再喝,喝多了就影响到“两国”的双边关系了。甘柿林意思了一会,就不喝了。
南电影觉得无趣,两人从酒吧出来,打车把甘柿林送回了家。
甘柿林回到家,妻子还没有睡。
甘柿林走进卧室向她打过招呼,准备去另一个卧室睡觉,被妻子叫住了,说今晚你就睡这里吧,去卫生间好好洗个澡。她有洁癖,每次甘柿林晚上应酬喝酒,两人就要分开睡。他多少有些惊讶,看妻子半倚在床上眼睛里的柔光,明白她的意思。
他在卫生间洗过澡,穿着睡衣坐在床边的躺椅上,却心不在焉。想象着郦云舒这几天对他的态度为什么有如此大逆转,捕捉近几次两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也没有从中发现逆转的原因。
妻子把室内的灯关闭只开一盏床头灯,说前些时市里抽调一部分领导干部打算去江浙一带挂职,大家都没有在意,因为对这样的培训、考察、挂职之类都习以为常了,觉得不过是赶赶时髦走走形式,想不到这次动了真格。今天选调的名单出来后,下午就开会做了动员,安排明天乘坐统一的交通工具一起赴任,为期半年,我也在被选调之内。我挂职的地点是杭州,女同志只有三名,安排在市区给予了特殊照顾。
说完起身走到窗前把窗帘拉上,橘红色灯光笼罩出特别的气氛。她穿件黑色丝绸睡衣,在丝绸柔和平滑的流线衬托下,胸部和臀部凹凸更有曲线感。甘柿林似乎对她临别的“巫山之会”没有表现出浓厚兴趣,木木地坐在躺椅上,看着妻子饱满的身体在面前颤动,绵绵地躺在被子里仍然无动于衷。
席苇以为丈夫是酒精麻醉里迟钝,躺下后眼睛还是柔和的期待。在心里烈火燃烧过十几分钟就要熄灭时,甘柿林无意识长叹一口气,脱去睡衣钻进她的被窝,想尽一下做丈夫的职责。无奈满脑子都是白天关于郦云舒未褪尽的画面,加上酒精的麻醉,思想怎么都集中不到这上面。妻子迎合他很长时间,甘柿林仍然处于“休战”状态,妻子一下子坐起来穿上睡衣说,你到底怎么了?
甘柿林起身见妻子已经穿衣坐了起来,低头把床上睡衣捡起来披在身上,重新坐回到躺椅上。席苇感觉到自己的话伤到他的自尊心,把刚才的话修正一下说,不让你喝酒是为你好,看你喝成什么了?你只是三十多岁啊!她把话拐到这上面,是让面子上挂住。
又坐了一会。席苇说有件事我不能掖着藏着必须给你交个底,是关于收养子女的问题。之前她已经委婉表达过不想收养子女。甘柿林知道她的意思,两人只是没有正面讨论这件事。
没等她说话,甘柿林说我理解你的处境,在领导岗位上工作忙压力大,如果去杭州挂职更没有时间照顾家,也理解你的心情,还没有从那个打击里缓过来。但这件事我也想谈谈我的看法。一是我俩对我母亲有过承诺,上次我母亲住院我俩看她,她还一把鼻涕一把泪提到这件事,那情形是看不到孙子女不会咽下这口气。母亲私下问过你的生育能力,我诓骗她说,我们都是以事业为重不急于要孩子,到时候小苇会给你生个大胖孙子。现在抱养个孩子,不光是哄老太太开心,也有我的一份孝心在里面,我不能让我娘睁着眼抱憾离开这个世界。再一个是我俩一天天老了,趁如今精力旺盛,宜早不宜迟抱养个孩子,把孩子抚养成人,让这个家完整圆满像个家。
席苇说这件事你要听听我的想法,因为最终孩子的抚养任务要落到我头上。你要尊重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暂时缓一缓收养孩子。甘柿林躺在躺椅上,望着天花板沉默良久说,问题是我们都到了这个年龄,没有孩子……,你再考虑考虑……,我母亲的身体又是那种状况。
她本想把自己想法说出来,甘柿林会尊重她的意见,听到他一再拿他母亲作话题,心中压下去的退让渐渐浮了出来,语气比刚才加重说,是的,我们都应该顺从你母亲,但是你考虑过我的感受没有?每次见到你母亲都是谈论香火,孩子,传宗接代,每次听到我感觉对我都是伤害,你难以体会对于一个不能生育的人来说,心里是什么滋味?难道你母亲心里那些东西,比我的生活、健康和生命更重要吗?你当着我父母的面口口声声说,我们相携相爱白头偕老重于其它,转过身就不住给我提孩子,提有孩子的美满家庭,我接受不了。
她说着哭了。
甘柿林也没有哄劝,心早已游离出去。想如果与郦云舒建立起家庭,遇到类似的情况该会是怎么呢?她一定会站在他的角度把一切都处理得井然有序,因为她宁愿自己委屈也不会让他委屈。
屋内一片寂静。甘柿林自言自语说,我们可能都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站起来准备离开,她把压在脸上的枕头拿掉,半靠在床头轻柔地喊了一声“柿林”。甘柿林已经走到卧室门口,这时收住脚步,扭过头望着她。她坐直身子说,柿林,我知道我心理有了问题。声音有一种让人爱怜的忧郁。
顿了一会直言不讳又说,我知道我的问题,不能生育按说对孩子应该有一种特别的亲近,其实我在心理上是疏远的,喜欢一个人清静独处,不喜欢孩子吵闹扰乱。与许多享受天伦之乐家庭的女人相比,我甘愿选择丁克这样的家庭生活。我是这样情况的女人,一辈子不能生育;你又处在那么一个家庭,你母亲抱孙心切,我们中间隔了很长很长的鸿沟。
她再一次把话停下来,眼里泪光点点,控制一下情绪说,如果你在这之间做了选择,我不怨你尊重你的选择。他的心一颤,就在返回与她做吻别时,听到她又说,我去杭州之后,你可以把母亲接回来尽尽孝心,她毕竟为你付出那么多,她一辈子不容易。
他在原地愣了一下,对妻子的话有些感激,还是平静地说,你就不要操心了,明天就要动身走了,我去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