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灵（刑侦）》揽山月

3、第 3 章

　　人的第六感是个十分神奇的存在，总能在五官感受之外铺捉到一些极其微弱的信息流，据说有一种动物在特殊情况下的第六感尤其神奇，那就是雌性人类在预判配偶忠诚度的时候，这种说法靠不靠谱暂时还没有科学定论。但有一种人对目光、感觉等等没有具象的东西有着敏锐而精准的捕捉能力，却是经得住检验的，那就是时常生活在精神极度紧张，任何地方都保持极高注意力的人，这一部分人中警察和军人就占了很大一部分。

　　陆谨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人，十年从军，转业当刑警，经历练就了敏锐的第六感，所以当他觉得有人在盯着他看的时候，脑子里那条感觉神经就异常明锐的延伸了出去，自然而然的分析出了那道目光之中所包含的不同寻常。

　　他神色未动，转头看向窗外。

　　几个画着浓妆穿着短裙的女孩，正说着蹩脚的普通话从车窗前走过。卖各种内衣袜子的地摊前，身着浅绿色半袖的中年胖妇，手里拿着一条男士内裤正在口沫横飞的讲价。旁边一个凉粉摊和一个麻辣烫小车，生意看起来还不错，大遮阳伞下的长条桌上围了一圈人，一个小女孩从两个摊位间走出来，伸手拽下一根黄澄澄的凉皮，连手指一块儿塞进了嘴。

　　一切都十分正常，陆谨垂下眼皮，收回了目光，按上了玻璃。

　　车窗升到一半，后视镜中一道反光一闪而过，陆谨迅速的又将窗户降下去。后视镜中一个穿着脏破棉袄，乱发糊在脸上的乞丐正从凉粉摊后探出头来。

　　那乞丐露出的半张脸好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翻出来的肉棱子横七竖八的刻在脸上，十分的惊悚恐怖。他一只眼睛好似瞎了，另一只正惊恐无比的盯着陆谨车窗里的半边身子。

　　那道眼神如一根刺当当正正的戳进陆谨心里，他脑子里“咯噔”一声，就冒出了一个不该冒出来的人。

　　陆谨心下吃惊，猛然探出窗外，直直对上身后那道目光，那人似乎有一秒的愣神，随即迅速低下了头，起身就走。

　　正在此时，旁边的老板娘端着刚出锅的麻辣烫转过了身，乞丐一转头，令人惊悚的脸正好撞进了老板娘的视线，只见那老板娘手腕猛地一抖，一碗热汤就脱了手，“哗啦”一下泼在了乞丐身上，旁边站的小姑娘好像被热汤烫到了，瞬间大哭起来。

　　凉粉摊的老板回头一看，嘴里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顺手抄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棍，抡起来就打，麻辣烫摊的男主人也不知道从哪抽了一根棍子，想也不想，就往乞丐身上招呼。

　　毫无征兆的变故快速发生，陆谨来不及反应，慌忙推门下车，拨开几个凑过来看热闹的行人，喝道：“干什么，警察，别打了！”

　　他一把撑住木棍，将那乞丐连带着小女孩拽了出来。

　　乞丐看见陆谨，瞬间像是看见了夺命鬼，发了疯的往四周窜，左冲右突，本来刚放下的两根棒子，立刻又七上八下的砸了下来。吃疼的乞丐，抱着头左闪右躲，那小姑娘害怕，哭着叫妈妈，甩开陆谨的手，往凉粉摊女主人那边跑。

　　嗷嗷叫的乞丐和哭着的孩子，“砰”的一声撞在了一起，小姑娘被撞出了大半米。紧随在乞丐身后的棍子眨眼间就噼里啪啦好几下，陆谨大喊道：“棍子放下，再打都关起来！”

　　那乞丐一听，被踩了尾巴一样的从地上爬起来，抱着头就跑，不知是被打蒙了还是瞎眼没看见，一头就冲着麻辣烫的摊位撞了过去。

　　麻辣烫摊位本就是小车式的铁皮框子，底下四个小轮子被几颗长钉固定着，十分的不经撞。那乞丐发足狂奔，力道十足的撞上去，铁皮“欻拉”一声，四个小轮子就脱开了长钉，摊位立刻向着一边倾倒，沸腾的热汤“呲呲啦啦”油花飞溅，直向着还躺在地上的小姑娘泼来。

　　这一切从文颂下车开始，只有短短两三分钟，他还没来得及把嚣张跋扈的三轮司机从车门拽下来，身后就传来一阵惊叫。一回头，只看见陆谨闪电般扑向了冒热气的汤锅。

　　陆谨已顾不得其他，电光火石间抬脚将那铁皮摊位踢得一歪，同时拦腰抱起小女孩，将她护在怀中，紧接着后背一阵钻心的灼烫感袭来，疼的他头皮发麻，脑子发晕。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四周乱七八糟的声响中传来了文颂的怒喝声：“让开，都他妈让开。”

　　陆谨定了定神，将小姑娘推给了跑过来的女人，吃力的抬头往前看。

　　文颂正脸红脖子粗的扎着一个十分不雅观的大马步，两个咯吱窝各夹着一根大棒，顶在铁皮摊位上，铁皮桶里那一大锅汤，还在晃晃悠悠的往出来荡。

　　那摊位的主人这才回过神，赶忙招呼着一众看客，将摊位扶了起来。文颂手一松，任由两根棒子掉在地上，活动着使力过猛的胳膊，往陆谨身边走，

　　可他还没走两步，陆谨就一猫腰冲出了人群，文颂愣了小半秒，立刻追了出去：“姓陆的，你干什么？”

　　“抓住那个乞丐！”陆谨顾不上回头。

　　文颂抬头一看，一个脏烂不堪的身影，正从几辆摩托车中间快速穿过，他一把扯住陆谨：“你他妈等着！”

　　陆谨被他扯得一趔跌，衬衫褶皱划过被汤得皮肤，疼的瞬间倒抽几口凉气。

　　那乞丐回头，看到一个人手撑在摩托车座位上，干净利落的起跳翻越，一连跨过好几辆摩托车，落地后朝着他一咧嘴。乞丐一只眼睛猛地睁大，才认出来是文颂，转过身发狂似的往前冲。

　　他这一回头，文颂也认出来了，放出声吼了一嗓子：“你给我站住！”，他一边喊，一边像个长了翅膀的猴子，连跳带跃穿过猪突狗进的大小车辆，一把薅住了乞丐的后领子。

　　“可以啊，陆副队，转眼功夫，你就把自个儿整了个半身不遂……”文颂一手提着乞丐周海，一手去扶绷着背走过来的陆谨:“我送你去卫生院处理一下！”

　　陆谨拨开他的手，看了看缩着脖子的老乞丐:“不用，先进去。”

　　文颂心里抽了下，嘴角一瘪:“你确定？”

　　陆谨点点头，示意他往所里走。

　　“硬汉啊……”

　　侯问室里，乞丐蜷缩在角落，手足无措战战兢兢的四处张望。不管陆谨问他什么，他都比手画脚，摇头晃脑，似乎听不懂又似乎听得懂。再也没有方才后视镜中那样能刺穿人皮囊的目光，空洞、茫然、不明所以填满了那只浑浊的眼睛。

　　陆谨故意去拉了他一下，那人反应就像文颂提溜着他后领一样，稍作反抗之后便十分平静的任拉任拽，根本就没有刚才撞小吃摊时的疯狂和歇斯底里。

　　陆谨忍着痛靠在桌边上，紧紧盯着眼前的人，这人刚才的眼神和举动太奇怪了，现在有多正常，刚才就有多奇怪。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什么？他觉得这个人是认识他的，而且绝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那闪电般的一个眼神让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恶魔的身影，一个据说早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身影。

　　“陆副队，这就一疯子！”展涛凑到陆谨耳边:“让所里的人去处理吧。”

　　“好！”陆谨抽回目光，轻轻呼了口气，走到门边又回头望了望那角落里的人，半晌，才推开了门。

　　“呦，完了？”文颂正靠在墙上抽烟。

　　展涛桃花眼提溜一转:“你站这儿干嘛？”

　　文颂:“展护卫，爷用不着你在这儿陪龙伴驾，所里做了饭，你去吃吧。”

　　“卧草，文大少爷这话说得，简直……”展涛正要损两句，肚子突然十分不争气的咕噜噜一阵响，文颂一脸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传说中的展护卫白眼一翻，眨眼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陆谨强颜欢笑的扯了个嘴角，摸出车钥匙就出了门:“在下陪不了你的龙，伴不了你的驾，自个去卫生院，你忙你的吧。”

　　“那乞丐名叫周海，是个智障加哑巴……”

　　陆谨稍稍一愣，随即甩手将钥匙扔给了文颂，转到了副驾驶。

　　“放下！”文颂利落的夺过了陆谨手中的醋壶子：“没听见刚大夫说的话吗，禁食辛辣刺激性食物，清淡饮食，听不懂还是咋滴？”

　　陆谨望着眼前无油无辣，清汤寡水还不让倒醋的毛细牛肉面，伸手按住了狂跳的额角青筋：“你这点的是月子餐吧？”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简直是给眼前的流氓往嘴里喂话，可一言既出，覆水难收，果然，爱岗敬业的流氓笑眯眯的接过了橄榄枝：“这么说，你连坐月子都了解过了？可是陆副队，你想多了，我虽然喜欢你，但我没有让男人生孩子的反人类恶趣味，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和我确定关系。”

　　“……”

　　“你的正事呢？”跟文颂这没脸没皮的二大爷纠缠这些虚头巴脑的纯属没事找抽，陆谨眼不见心不烦的垂了眼皮，自动屏蔽了这句连钩带刺的猛话，意图将脱缰的野马拉回到正轨。

　　“我的正事儿就是陪着你治伤用膳，这不进展的挺顺利吗？”文颂提起醋壶子看了看，又放在了一边，提着嘴角看陆谨与一坨牛毛一样的毛细大眼瞪小眼。

　　陆谨生来就没有挑食剩饭的毛病，不管什么食物只要盛到他碗里，就算味同爵蜡他也能皱皱眉吃干净。但就算这样，常年在外吃饭，不爱吃的也肯定不点，西北男人大多数喜爱劲道偏硬的面条，陆谨自然也不例外，毛细这样的有点过分了。只是习惯成自然，皱皱眉吃干净那是理所当然……当下不再理会文颂，安心吞牛毛。

　　“周海……他家在南边的山里，村子叫六成庄，就十几户人，距这里大概两个小时山路，据说是个天生的傻子，四五岁的时候就死了爹，老娘没改嫁，殡埋老的拉扯小的，愣是把他给养大了。”文颂边吃边慢吞吞的开了口:“可傻子光长个不长脑子，取不了媳妇养不了老娘，一把年纪只能靠老太太从地里挖。本来还行，但大概十三年前，他家半夜烧了场大火，老太太直接火葬当场，最后就拿簸箕戳了一捧灰。周海被救出来的时候，全身都烧的不成人样了，谁都想不到他还能活，但可能傻人有傻……嘶……命吧，奇迹般就活过来了，只是面目全非，瞎了一只眼，坏了嗓子，疯的更严重了。”

　　陆谨喉咙里的动作稍微慢了一下，似乎斟酌用词:“除此之外，没坏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