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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我到达那个小镇的时候,已经下午六点了。
      目的地桃花路17号的风景很优雅,完全不同于我想象中那般破旧不堪。
      在他门前放下行李,我揉了揉脚腕子,开始环顾四周。
      因为是江南小镇的关系,所以景致不喧闹亦不张扬,只得几点青山白水,间杂小巧人家。一溜平房看上去亲切自然,颇有一种返璞归真之趣。
      青山隐隐水斜斜,修竹两三家。

      “小矜!这里!”正待我打算好好观赏一下周围之际,突听耳边有人壤扰,无端坏了我兴致。
      看也不看那个兴奋地冲出来的人,我一把把行李甩给他,打算让那人立即发扬绅士风度。
      “喂,小姐,你可知这样很容易砸死人?”比我高了一大截的男人顿时一脸的呲牙咧嘴。
      我乖巧地笑笑,“谁叫你一直是我最亲爱的表哥。”
      他无奈,“是是,因为我是你表哥,不比男友珍贵,所以就算砸死了一个,也不会变成厉鬼找你算账。”
      我极力忍住笑意,“话怎能这样讲?你是我的青梅竹马,他则是半路出家,我还怕你有了女友之后就抛却布衣之交了呢。”
      不过你到底有没有女友,到还是另外一说。
      他合掌,做阿弥陀佛状搪塞我的暗示,“我打小在方丈你手底下修行,今日尚疲累不已,更要为那半路出家的兄弟祈福了。”
      看那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一脸虔诚的模样,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诶,算了罢,就算是掩饰,既然能掩饰地这麽讨好,我又何必再喋喋不休。
      他背起我的行囊,手一摆,“别站着了,进去喝茶罢。”
      我一脸凝固了的傻笑,“啥?你说你会泡茶?”哗,以往连方便面都不会泡的,我亲爱的大少爷,今日居然学会了泡茶这般高雅的复杂工序?
      他故作一脸委屈,却仍是足下生风,大步踏进了房门,显然还是很有些得意的。“茉莉菊花桂花梨花花茶,苹果橘子芒果柠檬果茶,金莲甘草黄连莲子养生茶,任君挑选。”
      我不由咋舌,哗,几时变得这样全能。不得了,不得了,要代未来嫂子杀杀他气焰才好,万万不可培养大男子主义。
      紧随着他一边进门,我便一边掰起了指头:“既然说的如此潇洒,那么,可有明前龙井新采大红袍武夷阳羡普洱洞庭碧?六安银针毛尖铁观音地不要,阳羡味薄武夷涩苦地不要,还有……”
      正淋漓酣畅说到一半,我却惨遭打断。
      “喂,您那样会喝得我倾家荡产。”他叉腰,佯装一派精打细算地怒视着我。
      我微微笑,“我只是怕某些自产饮品中,会有致癌物也说不定。”
      他温柔地笑,“这倒没关系,买来的泡时一样可以悄悄加砒霜。”
      我看着他,他又露出了一脸狰狞状。虽然我不想这麽说,但是这愈发显得他很好欺负的样子。
      我掩面窃笑,这才是我亲爱的大表哥的本来面目。
      从小和我一起偷鸡摸狗长大的表哥,是我阿姨的儿子,因为阿姨早亡的关系在我家长大。其实也就等同于亲兄妹了,毕竟两个人打小流鼻涕放屁都没避过嫌的。
      我熟知他的个性,少时狷介轻狂,但在关键时刻,永远是我必不可少的臂膀。他不是那种会天天接送妹妹上下学的和蔼哥哥,正相反,他在不高兴的时候,甚至会搞恶作剧让我上不了学。但是若有人胆敢欺负我,那么他就算粉身碎骨,也一样在所不辞。
      正因如此,我才从不和他计较那些斑斑劣迹。我了解他,他是那种学不会表达感激的人,只能在一边默默祝福。表面上厉害的什麽一样,实际上还不是让我三言两语就瓦解了攻防。
      这样的性格往往容易吃亏,因此父母也一直对他放心不下。
      母亲和父亲都是一生勤勤恳恳的教书匠,赚得不多,最难能可贵是一生善良。这次特派我这个正逢假期的蛀虫来这儿开垦单身机密。
      他的职业是插画家,幸好已小有名气,得以天南地北游荡。他是个孝顺的儿子,从不让两老为他的经济问题烦心,逢年过节却难得回家一趟。
      母亲严重不放心,尤其是他这次已经一反常态在这个小镇上待了两年,而以前他在一个地方从未待得超出过一年。
      更要命的是,他还没有任何要娶妻生子,在此地安营扎寨的迹象。
      当时我颇不以为然地打了个哈哈,“说不定是因为他看那儿风景好,打算常驻下来,以便寻找灵感。”
      母亲一脸严肃,“不可能,小究一贯是个孝顺的孩子,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个理由,他没必要拒绝我们几次三番的邀请。他的个性,你我应该是再明白不过。”
      如此吞吞吐吐,不肯交代,必有隐情。
      于是乎,本着天大地大,亲情第一的人道精神,我就这样收拾行囊出发了。
      万幸,彼此感情尚未生疏。

      一进厅堂,我首先打量起了他的装潢。
      “小矜你住那间房,看看合不合心意。哦对了,你如果觉得那间不舒服就住我的屋子好了。啊还有,你晚上想吃什麽?……你在看什麽?”某个变得很婆妈的好好先生在忙得不亦乐乎了一阵之后,才发现我明显的走神举动。
      “看你老人家的家居品味。”我仰望天花板。
      “哦?视察的如何?”他抱臂,饶有兴趣。
      我一脸笑嘻嘻,“不错,装潢大方朴素,可见并不铺张;天花板纯白无暇,可见注意卫生兼无严重不良嗜好;墙上挂有旅行照片,可见交际生活正常,没有患自闭。”
      他无奈摇头,“小矜你莫非是担心我娶不上姑娘?”
      我故作讶异,“咦?我怎会担心你?我亲爱的哥哥眉清目秀下得厨房兼温文尔雅,最难的是收入稳定,从不吸毒酗酒。是男人不愁讨不到花姑娘,是女子不愁没人娶,我何须为你杞人忧天。”
      那岂不白白伤神。
      他放下我的行李,慢悠悠走到茶几旁,扔了一只苹果给我,脸色突然变得静默。“小矜,你话里有话。”
      我仍是笑嘻嘻接下苹果,“本人不受无功之禄,以防有人借此机会堵塞言路。”
      他看着我,大厅里的空气骤然沉滞了下来。
      他叹气,“小矜你对我为何这样敌意?”
      敌意?我一愣,然后不禁漾开一抹嘲讽笑意。“这我可真不敢当。”
      “你一去不归数年,再加上有意无意掩饰来掩饰去,一口一个小矜,实际上根本不肯告诉我事实,还要质问我为何有敌意?”我的语气陡然变得尖刻。
      我是个女人,我不能保证时时刻刻都坚强的似铁壁铜墙,尤其是在看到像自己亲哥哥一样的人这个陌生样子之后。
      他沉默,然后尴尬地笑了笑,“那你为何还要来?你看我现在不是也过得很好?”
      是麽?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亲爱的哥哥,你若真过得很好,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温柔可亲,必定是大大咧咧,一派随心所欲。
      这是我的直觉。而你一向不擅长说谎。
      你是为谁?为谁将自己改变成这个模样?
      我真觉得憋屈,但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揭晓答案的时候。
      于是大眼瞪小眼好一阵。
      我泻了气,“我太累了。”这时候,只有因疲惫而喜怒无常的说辞,才能将彼此自尴尬中解放。
      这个男人明显没有解围的自觉。
      他明显松了口气,哭笑不得,“你南矜一出外面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为何一回到家就变得刺猬一样?”
      我仰面倒向沙发,极没好气,“废话那么多干什麽?我饿了。”
      他这才略为放心地舒展了眉头,丢给我一张毯子,叹气:“好好,女王殿下,我这就去准备伺料。”说罢不待我有所反应,便一转身溜进了厨房。
      剩我一人,米虫样装睡。

      我坐在那张宽大的沙发上苦笑,我为何在家中这般骄纵?我亲爱的表哥,这难道不是你惯的麽?
      我承认我是在害怕,怕他的热情和爱心都不过是当年蓬莱清浅罢了,今日满身漂泊,可还能在心中某个地方,给我这个调皮捣蛋的小表妹,留一席空位?
      爱一个人,总是博大地希望他一切都好,却也更容易贪心地,希望他对自己一直都好。我是个小坏蛋,我需要一些证据,来证明我仍是他心中的那个我。
      真是糟糕,人类是种多疑的生物,而我已经被自己的多疑引向了歧路。
      这可万万不可,如此下去,我要怎样盘问他的情况?

      我张望厨房,闻见其中传来阵阵清香,应是母亲拿手的冬瓜汤,放上笋片香蕈黑木耳,明明家常佐料,偏偏油而不腻,菜色清爽,极适合冬日咂摸。
      人在异乡,想起那种味道,很容易落泪。
      什麽是家?也就只是那种熟悉的味道罢。看来他亦寂寞,不然不会这般体贴特意做给我。
      然而我在心里真正盘算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好啊,这回随园食单没白带,我不禁奸笑着眯起眼睛,有人给做了,嗯,很美好很美好。而且现在他一时没法分心,正方便我行翻箱倒柜之举。
      真是天助我也。
      我偷偷摸摸打算溜下沙发,却冷不防被一个东西咯到了脚底。这是什麽?冷冰冰又硬邦邦?
      我悄悄摸索起那个分量不轻的东西,捡起来细细端详才发现是一张相框。
      贝壳镶边,朴素自然,仿佛是手工,只不知是出自谁家小姐手笔。
      框内照片上有三个人,两男一女,背景是华灯初上,难以分辨是在什麽地方拍摄。那三人神情欢畅,互相勾肩搭背,手中拿着酒瓶,可见关系十分亲密。
      好嘛,这麽快就被我寻找到了蛛丝马迹。
      最左边的女子容貌秀丽,笑得畅快淋漓,而中间的男子相貌英武,俊朗帅气。我暗吹一声口哨,早知有这般眉宇分明的潜力股,我必定早早来此常驻。
      而最右边的南究,也就是我哥,笑得有些不自然,脸上似有还无飘荡着几抹可疑的红晕。哦,我觉得不大象是因为喝多了而引起的。
      因为他是个比较容易害羞的人。
      不过,若是因为和美女站一起而害羞也就罢了,然而站在他旁边,搂着他的肩的,却是那个标准的帅哥。
      如果一个人在酒酣耳热之际仍不敢开怀大笑,那么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你在装醉,二就是你有心事。
      难道……?
      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这个猜测被证实,那么他的一切怪异举动就有解答了。
      南矜南矜,你千万不可贸然怀疑啊,我赶紧在心里不停默念。
      看来我的侦查工作有大方向了。

      “开饭了!”猛听得耳边一声吆喝,我立刻把照片藏进沙发缝隙,倒头做刚刚睁眼状。
      “尝尝我的手艺如何?”他很愉快似的扶起我。
      “啊,我还没有收拾东西。”
      “没关系,先吃饭。等会儿我帮你收拾。”
      呵,有这样的表哥真是好,总有人不为责任不为利益地宠溺你,只是为了感情而已。

      我坐到桌边,顿时眼睛一亮。
      白米饭入口即化,是江南的上好稻米,灯下看来,颗颗晶莹如玉。主菜有芙蓉豆腐,唐鸡和醋搂鱼。
      白香山曾云:芙蓉似面柳如眉。此刻我只想把那颜色分明的芙蓉豆腐全部吸溜下肚去,它定润滑如美人肌肤。
      我立马抓起筷子,眉开眼笑,“久仰唐鸡大名,今日终于得见,不吃干抹净就真真算是不敬了。”要怎样历经艰难,一个饭来张口的大男人才能学得会这诸多花样?
      他看见我的样子,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小矜你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然而他的手却还在不由自主地给我夹菜。
      我知道,那所谓的责怪中,是包含着些许欣慰的。
      欣慰,那是一种带着点儿心酸的滋味罢。我竟忘了该如何反应。
      我决定暂时不予理会,只管埋头苦吃。
      这便是我的人生哲理,管他明天地球毁灭还是经济崩溃,现在吃饱最重要。正因世事变幻莫测,所以切不可亏待自己的胃。

      吃饱喝足,他看了我几眼,像是欲言又止。我揉揉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哈欠,继续将我的无视计划进行到底。
      他终于开口,无所谓一样地问,“小矜,你刚才可有看到什麽很特别的东西?”
      “没有啊?我该看到些什麽麽?”我睁大纯洁无辜的眼睛。
      啊哈,我不善言谈的表哥终于也学会打幌子了。
      “哦,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他爽朗地笑了笑,些许庆幸和不安的神色在眼睛里一闪而过。
      我打算就当没看到。
      人类其实是很敏锐的,越羞涩的人就越是如此,他们有能力意识到逐渐逼近的危机,从而小心翼翼掩藏起自己的秘密。
      然而我意识到了,他可能有伤口。
      那道伤经年盘踞在心底,已经形成不可摇撼之势,若想从根部铲除它,就必须搞明白,它靠什麽养分生长。
      而拔除病跟这种工作,要慢慢来才会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举成功。

      我已经下定决心,把它来龙去脉搞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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