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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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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陵府君不是什么草包官员,但也架不住有松懈的时候。这日他正在家府中陪着美妾,谁知就被外面一阵喧闹给吵着了。本来他也不想多管,可家中的小仆偏是没有眼力见儿的,一个劲儿的敲门让他出去。
洛陵府君无法,只能看着美妾含情脉脉的眼神,有些无奈的套上外衣走进了院子。但他没想到的是,刚出院子就叫他瞧见凤凰于九天盘旋的奇象。那凤鸣之声响彻天际,整个府里都闹哄哄的,都以为神兽降临,天佑洛陵。唯独他总觉奇怪,洛陵是大城,派守的府君官阶也高些,算是朝中的三品官。虽说他不懂灵力一事,但也略有耳闻,大致能辨别天上的不是真凤凰,而是灵力幻化而成。
他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也不断打着鼓。谁知这不好的预感下一秒就印证了。
他只听见自己府外一片嘈杂,下一刻大门就被一个大汉一掌破开。一群船夫打扮的人就冲了进来,这些人他认得,是浅舟帮的人。他心下奇怪,浅舟帮和官府一向是合作共赢,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怎的这般猖狂,直接闯进他家府中来了。
洛陵府君觉得面色挂不住,大喊一声,“大胆浅舟!怎可私闯我的宅邸!”
谁知他话音刚落,那群大汉身后竟是走来了一个人,此人一身墨色衣衫,风度不凡。他快步向前,于洛陵府君面前还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男人身后还有一个散发的男人,这人他认得,是浅舟的二帮主,常年驻守洛陵。只是此刻,这浅舟帮主竟是面露惶恐,有些不安之态。
那墨衣青年,见他分心,微微皱了下眉,声音也显得有些凌厉,“王大人!”
这时洛陵府君才堪堪回过神来,忙正经道:“尔等为何事闯我家府!”
那墨衣青年歉疚的弯了下身,解开腰间的腰牌递了上来。同在微朝为官,他自然认得那块腰牌。是涟梁太学府的牌子,收纳天下的学士,一般近几年的状元之类会被统一收入太学府进行额外的典籍了解。这么一来,他对眼前这个墨衣男子多了些欣赏的意味。
周千离:“我乃太学府去年新进状元,姓周,名千离,王大人可看见刚才凤凰悬于九天了”
洛陵府君当即有些发晕,这洛陵朝堂没几个不知道周千离。学富五车,一朝摘得榜首,可偏偏这人轴的厉害,朝中高官希望结交,抛出橄榄枝。谁知这人愣头愣脑通通拒绝,有一次还拂了尚书的面子,把尚书送来的美人轰了出去。若不是因为惹怒尚书,怎么可能以他天赋,一年未派实际官职。可这还不是让他头疼,让他头疼的是,他前些日子听说,陛下一纸诏书下来,把这周千离拨给了二王爷,要他们寻访民情。
说的好听是寻访民情,说不好听点就是陛下不待见这位状元和二王爷,找个油头把他们打发走,眼不见心不烦。可陛下可以随便打发,他们这种小官就不可以了,毕竟沾了个王爷,饶是再不受宠,也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洛陵府君立马一改刚才的愠怒,克制的给了一个笑脸,有些长辈的和蔼:“凤于九天自然是见到了。只是这凤于九天与周公子闯我宅邸有何关系啊”
周千离大概是真急了,直接脱口而出,“凤于九天是我家王爷放出的求救信!王大人,您现在立刻调动城内守军跟我去城南!”
他这披头盖帘一下子弄得洛陵府君当即就愣在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究竟说了什么,最后只是木讷的喃喃道,“不会是弄错了吧……”
周千离也算是奇人了,现在还能端住那张君子面皮,除了语气微急,没有半点不妥之处。闻言他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把声音压的沉下来,眼睛直盯着洛陵府君,“王大人,您犹豫一秒,王爷就多危险一秒。若是王爷出了事情,您担的起吗”
洛陵府君只觉得这个刚才还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一秒就变成了藏着爪牙的虎豹,他不由的觉得腿软。随手披的外衣已经挡不住寒,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冷的发僵。他担的起吗他在心里隐隐发问……他当然担不起!王爷要是死在洛陵,整个洛陵城都担不起!
想到这儿,他赶紧着急忙慌的行了个礼,转身去调守卫了。
蔺惘然爬起来的时候脑袋还有点晕,跌跌撞撞走了几步还是没力气,她也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原地坐下了。她自然是猜到公孙琰他们身份不一般,但也没真想到周千离能把官兵叫来。那一对官兵整齐有素的冲进来,二话不说把黑瞎留在门中的余党全部给抓了,有几个不长眼的想要掰到蔺惘然身上,差点没被她卸了胳膊。好在周千离跑了进来,制止了他们的行为。
不过让她更惊讶的是除了官府的人,浅舟的人也一道冲了进来,样子也是急的不行。那些浅舟大汉是修灵的,也干脆一道帮着官兵把那些个妖力外泄的门生给制服了。其实想想也不奇怪,公孙琰丢那块玉佩给沐乘风的时候,浅舟的脸色就不太好。他们前脚刚找过公孙琰的岔,后脚他们两个人就被打包端了,他们难免担心这事被算在浅舟的头上。
周千离身后还有个穿着官衣的胖乎乎老头,踉踉跄跄的冲进来,指东指西的吆喝。神色可谓是慌张至极,脸上的油肉都被他自己颠的一颤一颤。那人嘴巴不断的张合,看口型,反反复复的也就那么一句,大概是“在哪呢”
蔺惘然有些不懂的皱了皱眉,她腿上有伤,虽说不至于重到哪去,但如今站着也有些吃力。于是她干脆把草木撑在地上,好偷个懒。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周千离总算从里间扶出了一个蓝衫的青年。那人肩背挺的笔直,脸色雪白,几屡碎发落下,明明是虚弱之态,可让人记得的只有那清风拂过,雅正端方的光风霁月之态,全然没有半分狼狈之意。那人半眯着眼睛,狭长的桃花眼失了笑意,倒多了些俾睨众生的意味,恰似一个落地的谪仙。
刚才那穿着官服的老头一见着公孙琰,浑身的肉又颤了两颤,一扑就干脆跪在了公孙琰的脚边上。
府君:“王爷!卑职来迟了,卑职该死!”
公孙琰眯着眼睛,好似搞不大清楚状况,回头看了眼周千离才算是慢慢反应过来。他推开周千离扶他的手,向前跨了一步,负手而立。他面色冷峻,半点没有那蔺惘然熟悉的笑意。那双淡色的眸子无悲无喜的看了眼地上发着抖的府君,连声音都是冷淡至极。
公孙琰:“起来吧。本王路过洛陵本也没同你知会,今日有劳府君前来相护。府君无错,是本王的过失。”
闻言那府君抖三抖的站起身来,脸色还是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他有些尴尬的搓着手,蚊子似的嚅嗫了一声,“陛下那……”
闻言公孙琰脸色一下冷了下来,本来狭长的桃花眼一瞬变成了一道冷剑齐刷刷的冲府君射去,他道,“他何时管过我的死活”
府君心叫不好,明知这二王爷和陛下关系紧张至极,他还不要命的多说一嘴。陛下就算再不喜欢这个儿子,那也毕竟是他独二的两个子嗣,王爷和他这个三品官孰轻孰重,根本不用猜。他只好心里叫苦连天,面上赔个笑脸打算退出去。
谁知那边一个官兵没按牢,一个黑衣人突然妖力暴起,震开周围的所有人。那人也不知发什么疯,凝掌就劈了过来,一道妖气冲天而起。那府君人都傻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转了一圈,想着,若他拦着,那今日死的就是他,若他不拦,身后王爷死了,满门抄斩也等着他。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腿当即软的慌。
谁知,一道银光闪出。剑光舞动,眨眼间,那黑衣人的手就被一把绿剑砍下。再一眨眼,那黑衣人早已人头落地。而冲来的那个姑娘,正背对着他们站着。他刚想上去道谢,就见那姑娘睁着一双眼睛,里面情绪翻涌不下,以致她转身的动作都有点僵硬。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神如有实质,越过他直直落在他身后的公孙琰身上。
蔺惘然的声音发着抖,极为克制,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你…是微朝的二王爷”
公孙琰被她的眼神击中,对着那明暗不清的眼睛,他心下当即一阵钝痛,一股奇怪的感觉堵在他的心口,让他难以开口。
那些他曾经短短的希冀在一瞬间破碎,所有的浮光掠影都在一瞬消散。是了,就算蔺惘然不落凡俗,没有天天喊打喊杀的说要报仇。那也不代表,血海深仇,尸骨累累,她真的完全不知道蔺家军覆灭的背后缘由。不报仇,不露水,是她几年来避世而居,被雪域打磨的纯洁和大气。可他怎么能这么愚蠢的希望,蔺惘然完全不知道微朝帝王在其中的作用。
他很想说什么,说那是帝王自己的决断,他根本无从劝解。说他也不同意帝王的狠绝心计,说很多很多……但他最终还是发现,血脉相连,他和那人相连的血脉就像一把锁链狠狠地禁锢着他,让他说不出半分辩解。
很久很久,公孙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不是对府君的清冷,也不似以往的欢脱,那是一种将近于苍凉的声音。
他道:“是,我是微朝的二王爷,慕琰。公孙是我母姓。”
他好像自己给自己下了一道判决书。
他设想过很多结局,眼前的姑娘也许当即就会一剑劈下取他性命,或者头也不回的掉头就走。可是没有,什么都没发生。他只看见姑娘明亮的眼睛一瞬暗了下去,鸦羽般的睫毛垂下,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那单薄的身影好像一张纸,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她很狼狈,浑身上下都是伤,青衫也破破烂烂的,被鲜血浸染,不知是她的还是那些黑瞎院门人的。
蔺惘然低着头,缓缓的把草木收回剑鞘。她垂眸看着手中的草木,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皱了一下眉。随即她开始在身上翻找些什么,动作有些慌乱,却从未抬眼。最后她的手终于停在腰间的一个挂坠上,那是一个金质的镂花,上面坠着七彩的琉璃,一看便是价值连城。只是花茎之处断了,美中不足,隐隐约约可以看出这原本是个极漂亮的簪子。
她慢慢抬起眼睛,明明里面没有半点情绪,可公孙琰偏偏摸到了一丝受伤的意味,心下的钝痛慢慢散溢开来,他突然想甩开身上的那些锁链。道歉也好,被她打一顿也好,总比现在不言不语的寂静来的痛快。蔺惘然慢慢走到他面前,把那漂亮的镂金琉璃花塞进他手心里。
蔺惘然:“我身上没有剑,草木不能白拿。这是我娘的嫁妆,我不知道够不够贵重,现在也就这个了。”
公孙琰几乎是一瞬间呆立在那,他觉得自己的喉咙都被扼住了,呼吸困难。他何其聪明,怎么可能听不懂蔺惘然的言下之意,镂花给你剑我拿走,两不相欠。他一点点攥紧手里的镂花,嘴里似乎都泛着一点点苦味。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姑娘,徒留一片静默。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用有些干涩的喉咙道,“你还跟我们去龙门吗”
蔺惘然微微抬了眼,有一瞬的闪烁,意味不明,她克制的往后退了一步,似乎真的在尊重他这个王爷,“我去,我自己找不到商船。师兄比较重要。”
姑娘淡淡的声音像一把利剑,毫不犹豫的刺进他的心里,顿时血肉模糊,疼痛不已。
公孙琰在心底苦笑了片刻,他盯着眼前的姑娘。她依旧挺着脊梁,眼神里再没有什么情绪,似乎在说着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她是蔺惘然,寒冰阁门生,蔺家后人。自然不可能歇斯底里的向自己诉什么苦,她甚至没有狠绝的同自己一刀两段。明明是那么平常的态度,可他知道,就算他们仍是朋友,有些东西还是变了。
公孙琰顿了片刻,最终才从慢慢挤出一声,“好。”
竹间残照入,池上夕阳浮。
饶是这夕阳再美,晚霞再怎么嫣红无双,落在这空空旷旷被血染红的院子里都有些落寞的意味了。更何况,人心寒凉,又怎会知夕阳之美。
晚风拂过,卷起一片落叶,消失的无影亦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