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流》苏杭不停雨

21、番外二（6）

　　眼瞅着小姑娘就要气到哭出来了，张书臣伸手架过王正，轻声道：“我来。”
　　他把王正的胳膊横在自己脖子后，一手锢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拿出钥匙开门。
　　张书臣熟练地把人搬进去放在沙发上，然后开灯，放下手中的水果袋。
　　任伊春本来想着等王正室友回来绝对要质问他为什么会跑出去，难道王正没有说他今晚回来的时间吗？但是见面场景过于尴尬，他动作娴熟，态度温和，任伊春错过时间也凶不出来了。
　　她站在门口，眼睛盯着地面：“王组长也送回来了。我、我回去了……”
　　“哎，等等，”张书臣叫住她，“你等我一下。”
　　张书臣走进卧室，很快拿着什么东西出来了：“这个给你，擦擦吧。”
　　任伊春从他手里接过，才发现是一片的湿纸巾，瞬间“唰”地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谢：“谢、谢谢。”
　　“不客气，”张书臣笑笑，“现在很晚了，你有人送吗？”
　　她低声道：“我打车就好。”
　　张书臣道：“这样不太安全吧？要不我送你好了。”
　　任伊春红着脸连连摇头：“不了不了，我、我出去拦出租车，我家，也不远……”
　　“那我送你下楼看着你上车吧。”张书臣张书臣回头看了一眼睡成死猪的王正，“王正醉成这样，估计也不会乱动了。走吧。”
　　任伊春面对他这样温柔的语气完全无法招架，只得乖乖点头应下了。

　　这时候路上的出租车已经不算多了，张书臣在马路边陪她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了一辆。
　　任伊春坐在后排，张书臣特意嘱咐了司机要把人安全送回去，然后走到后窗，用车里两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对任伊春道：“到家了马上给我打个电话啊。”任伊春先是怔住，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认真点头答应了。
　　出租车缓缓起步，任伊春看着车窗外移动的街道，然后垂眼看手中拿着的湿纸巾，不禁腹诽：那群大姐真没眼光啊，明明这才是好男人嘛……

　　送走任伊春，张书臣折返回家，王正还是保持着他出门时的那个姿势，张书臣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发现只是睡过去了，没有别的问题。
　　主卧是不能让他去的了，这一身酒气太浓了，张书臣动手把他转移到书房里躺下，端了盆温水过来给他擦脸擦身子，然后给他换了套轻薄柔软的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折腾出的动静太大，王正在喉咙里憋出几声无意义的音节后，眼睑微微睁开了一道缝隙。
　　张书臣把满是酒气的衣服搭在手臂上，正要端盆离开，忽然听见王正模糊的声音。他把盆和衣服先放下，低头将耳朵靠近王正的嘴唇，这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王正勉强在抬动手腕，点点手指，似乎想去够他。张书臣俯下身问：“醒了？”
　　王正喃喃道：“张老师……”
　　张书臣轻声问：“要不要喝水？要的话我扶你坐起来、”
　　王正似乎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只是断断续续地喊他，喊了一会儿又傻乎乎地弯了一点嘴的角度，笑起来。
　　张书臣见他这傻样也忍俊不禁：“醉成痴呆了？”
　　“张、张老师……”
　　“怎么？要说什么？”
　　王正耸耸鼻子，这妄图让自己清醒的举动让他的五官被挤压的十分好笑：“我……稳了，嘿嘿……”
　　张书臣侧坐在床边：“什么稳了。”
　　王正抬起手腕，伸出食指在空中上下比划：“升、升……升职！嘿嘿嘿嘿……”
　　“这么确定吗？”张书臣揶揄，“去年不也觉得稳了吗？”
　　“今年……肯、肯定是我。没、没没有……别人了！”王正断断续续地说，“年底，一定，我是部长、部长！嗯，部长……能涨工资！”
　　“好，部长部长，你是部长，”张书臣一边心道“感情梦话都说出来了”，一边把旁边叠起来的被子拉开，给王正盖上，“部长早点睡啊。”
　　“嘿嘿，部长……部长……”王正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以后我一个人就可以养家了……”
　　“你一个人养家？那我干什么？”张书臣把他压在被子上的手塞回去，“我当米虫，你养我？”
　　王正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声响，夹杂在喃喃里：“养……养、养……一辈子……”
　　声音渐渐低微，最后完全消失，王正彻底没了意识，熟睡过去。
　　张书臣愣了片刻，笑哼了一声，起身拿起水盆和衣物，关门前赧然地轻骂：“嘁，德行。”

　　张书臣很快确定好了歌曲，告诉叶行川后，两人紧锣密鼓地排练了三四次，匆忙又粗糙地进去审核了。虽然大部分老师的节目都没有被刷下来，但是他们两个人审核时的表现实在是令人汗颜，负责审核的老师之一是那个外语学院刘老师的丈夫，不知道是不是有她帮忙打点过……反正就结果而言，他们也顺利过审了，不至于弄得太难看，可喜可贺。
　　接下来就是合作润色的环节，两人先从起唱合上调子开始，磕磕绊绊地边放着原唱边练习，好在歌词旋律容易记，几天下来，练了个七七八八。反复在演播厅的抽空彩排也加强了舞台感，张书臣已经从僵硬地忘记谱子到可以平静在舞台上和叶行川合奏完一整首。
　　邱老师她们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外语学院给张书臣他们使了绊子，“强迫”他们改了原本的计划，对此义愤填膺，在办公室里不顾张书臣劝阻，七嘴八舌地吵了一通，最后决定花钱买两束花，到时候请两个学生送上去，活跃气氛。
　　张书臣被她们吵得头疼，最后只得答应这个“送花环节”，但是要求花和送花人由他们自己来选。
　　于是，因为临时又增加了一个环节，中间的安排又需要微调。张书臣原本对此颇为无奈，但是在确定送花人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脑子里冒出了个无比大胆的想法。
　　他想了想，询问了一下龙昊能不能做这个送花人。龙昊对此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本身就有入场名额，也就不需要额外给后勤那边打招呼。

　　张书臣又担心起叶行川对突发事件的临场发挥能力，于是也含蓄地跟他提了一下。他从未讲过如此出格的设想，即使他巧舌如簧，用层层纯洁高尚的理由来包装，但是他自己也清楚，他不能否定这个想法本质上的低俗和莽撞程度。
　　他本以为叶行川会提出反对意见——毕竟他说出的东西是如此荒谬，但是出乎张书臣意料的是，叶行川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露了个淡淡的笑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我到时候会好好配合的。”
　　张书臣惊讶之余，也忍不住笑着松了口气：“谢谢！”
　　“嗯……我们今天，也合的差不多了，那我就先走了，”叶行川站起身，忽然开始解释，“现在这时候，食堂外的广场应该人很多，我去那边弹一会儿……下周五就是校庆了，我……去试一下拉个票。”
　　张书臣还来不及说什么，叶行川就迅速把自己的吉他收起来，背上吉他袋离开了。
　　张书臣看着他的反常行为，愣了愣，随即稍微一想，立马就明白了缘由，心中顿时变得五味杂陈，最后只轻叹了一声，抛开这些杂乱的思绪，把注意力落在眼前的谱子上。
　　现在的他，已经再给不了叶行川想要的任何东西了，不如就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王正打电话过来询问回来时间时，张书臣才意识到已经快八点了。
　　他歪着头夹着电话，一边把凌乱的简谱整理起来，一边回答：“马上收拾完回来，我忘记时间了。”
　　“那你回来的时候买几听啤酒吧！”王正道。
　　张书臣停住动作，一手按住手机，把脖子摆正，皱眉厉声道：“我不是说了吗？这个月你不能喝酒了。”
　　“不是，张老师，你听我说，”王正连忙解释，“不是喝的，我今天回来买了条鱼回来，明天晚上做啤酒鱼怎么样？我们好久没吃鱼了。”
　　这个理由倒是可以接受，张书臣放缓了语气：“搞这么麻烦做什么……”
　　“你这段时间忙，我犒劳你啊！”王正乐呵道，“我那个同事，艳儿，做鱼拿手着呢！我专门问了她这个怎么做，她都交给我了，特详细那种，傻子都能学会，明天我给你露一手！”
　　张书臣单手把简谱塞进包里，呵了一声：“行吧，那我先去买啤酒，你大概半个小时后给我煮碗饺子。”
　　“欸，行……什么！你现在还没吃晚饭？！”
　　“挂了啊！”
　　张书臣假装没听见，赶忙把电话挂断，拎起包起身。

　　学校里超市的物品价格比后街的要贵一点，专门是挑学生下手赚零头，张书臣就直接在后街买了，他也不知道王正的这个“啤酒鱼”到底是要多少啤酒，便随手拿了几听，心道用不完就留着喝算了。
　　最近周边有动工，地铁过站不停，张书臣又久违地开始使用公交车上下班。偏偏能过小区的那班车要经过的车站是只有学校正西门，每天他还要步行从东门横穿一次学校去校外坐车。
　　天色晚，学校路上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有不少没有晚课的情侣在各处散步，为了校庆节目还在排练的学生们和绕着学校慢跑运动的人也都出来了，校园反而比白天热闹得多。
　　张书臣穿过广场的时候看到不少人聚在一处也不知道是在干嘛，不由多看了几眼。他还没收回目光，就见人群一阵骚动，听到那人群中爆发出掌声和起哄，接着一个男声道：“真的就是最后一首了啊，弹完我就要回家了，不然没车搭。”
　　这个声音着实耳熟，不是叶行川又是谁。
　　叶行川居然真的在拉票，而且这么晚了还没走？！张书臣无比诧异。他以为叶行川只不过是随便扯的一个借口罢了，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在广场弹了这么久……
　　叶行川的琴声被嘈杂的环境削弱不少，但是还是能听见。
　　他弹了一首欢快中略带哀愁的曲子，弹得很娴熟，张书臣对这首曲子也很有印象……这是当时叶行川最常弹给他听的一首。
　　张书臣不禁轻叹一声，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你该做一个老师该做的事，为学生指点迷津。
　　叶行川在弹完后麻利地起身，不顾四周学生们的挽留，边装吉他边笑道：“还想听的话，记着下周五好好看校庆的表演节目哦，还有投票别忘了。”
　　学生们围成的圈瓦开始解散去，露出中间的叶行川。
　　他背上吉他，一抬头就发现了不远处站着的张书臣，原本礼貌的笑容顿时僵住，似乎没料到张书臣这时候还没回家，几秒后才重新恢复了一个更尴尬的笑，向张书臣走来：“张老师，还没回家啊！”
　　“嗯，正要回去呢。”张书臣示意手中装啤酒的袋子，“买了点东西，耽搁了一下。”
　　“这样啊……”叶行川低下头，笑笑，“我还说……张老师不急的话，可以聊聊呢。”
　　张书臣道：“你不是要赶车吗？”
　　叶行川道：“末班车要十点半，我还来得及。”
　　“嗯……那行啊，”张书臣点点头，“可以聊聊。”
　　叶行川猛地睁大眼看向他，十分震惊。
　　张书臣指指广场旁的大草坪：“找个人少的地方聊吧，我也有些想说的话。”

　　两人在草坪边的斜坡下停下。
　　这边没有照明的路灯，只能借着别处给予些许光线，勉强看见四周情况。环境安静过头，夜风轻轻吹过身旁的不知品种的树，树叶发出“沙沙”的撞击声。
　　叶行川先开口：“张老师想说什么？”
　　“叶行川，”张书臣也不卖关子，他声音有些轻，但是语气认真，“走出来吧。”
　　叶行川忽然鼻腔一酸。
　　张书臣叹息：“没用的，你这样是没用的，我已经走得很远了，你返回原地停在那里，也找不到什么东西了。”
　　“是不是，我当时，如果……”叶行川断断续续地说，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内容他终究没能问出来。
　　“是，”张书臣坦荡承认，“如果你当时不走，我绝对不会先放手。”
　　叶行川沉默了良久，缓缓道：“对不起。”
　　“不用了，你当时已经说得够多了，现在的你也不欠我什么。”张书臣淡淡道，“当时的你，也是权衡过的吧，既然深思熟虑后选择完成你母亲的心愿，那也不必现在又来后悔什么。”
　　“你说的对，”叶行川仰头看着还能看见点点星光的天空，“其实我也知道，如果时间倒流，再来一次，我应该也不会改变我的选择。”
　　面对相依为命但是寿命不多的母亲，他叶行川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承受另一种选择可能带来的结果。
　　离开张书臣后，他开始演，演一个让母亲放心的好儿子，演一个让女友满意的好男友，演一个能支持家庭的好丈夫，演到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还是不是同性恋，好像这样的生活也不会让他太难受。而在母亲安详去世后，妻子忽然坦言自己其实之前就已经遇到了更想一同生活的人……她们相继离开，令他措手不及的同时，也把那层习以为常的伪装给带走了。
　　叶行川忽然发现，自己心里一直以来都有一份念想。
　　张书臣道：“你一直都很聪明，所以现在也不要再犯蠢了。”
　　叶行川低头笑笑，没有说话。
　　明明是他先离开的，最后走得更远的却是对方，或许这就是报应吧！毕竟再怎么粉饰，实际上就是他浪费了一个女孩的五年的时光，也给他爱的人造成了深深的伤害。
　　那既然，现在他们都已经有自己的幸福了，他还在原地自怨自艾做什么呢？

　　“张老师，”叶行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为什么会和王正在一起呢？”
　　张书臣一愣，随即轻笑道：“因为喜欢啊。”
　　叶行川也笑了：“你的答案这么单纯？”
　　张书臣想了想，点点头重复道：“就是因为喜欢。”
　　“光是这个回答可不行，”叶行川摇头，凝视张书臣的眼睛，“想让我走出来，起码给我一个非他不可的理由，一个……任何人也比不上他的证据。”
　　张书臣怔住，心中顿时了然。他看向前方，远处住宿区的高楼上有着众多明亮的灯光，宛若坠在半空中的星，化作一道落地的银河。片刻后，他悠悠开口：“不只是你，后来还有好几个人，你们其实都很好……真要论有什么地方比不上他，大概就是……”
　　“你们知道我出柜后，都说过愿意陪我等，等我家人接受我……呵——我听你们的，足足等了七年，可能要这样一辈子都等下去。”
　　他自嘲地笑了笑，嗓音压低后，有种别样的温柔。
　　“他就很乱来，他瞒着我直接去了我老家一趟……”
　　“——你们都是陪我站着等，只有他会拉着我向前走。”
　　“要真的说你们比不上他的地方，大概就是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