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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琴挑 ...

  •   白梨社是泮城大学的社团,里头也是卧虎藏龙。社员除了本校热爱昆曲的师生们,还有像飞絮这样的昆曲爱好者,或是叶揆这样能吹得起昆笛弹得起古琴的技术流。虽然近些年来,老一辈昆曲艺术家接连离世,能撑得起台面的后继者寥寥无几,泮州又离昆曲发源地十分遥远,很难请到长期辅导学生的老师,但本地的社员们凭借自己的浓厚兴趣,自发地将社团组织了起来。钟教授有想法,有资源;飞絮负责组织管理,上下打点,里外联系;城内的技术流和爱好者们,负责教课带学生,也是各种资源的来源;学生很多来自中文系,更加看重昆曲的研究价值。
      原本钟教授和飞絮特别希望叶揆担任秘书长,因为叶揆不但有专业技能而且有社团经验,那时还是大学老师。但叶揆这边坚持认为社团是学生的社团,哪里有校外人士担任关键职务的道理?这话让她和飞絮有些芥蒂,而钟教授面儿上是一副顺其自然的态度。
      其实她来也就是为了兴趣爱好,从不想牵涉太多。凭她的经验,参与的杂事多了,就会不可避免的背离自己的“本道”了。因此她认为,把“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当作自己的为人处事之道也是一种有效的自保方式。
      昆曲曲高和寡,曲社每次虽然热热闹闹但流动性很大。这回这个人又能耐住性子待多久呢?
      叶揆听他的腔调,觉得他跃跃欲试,于是笑着出了题:“小道亦见月明如洗,夜色新凉,故尔操弄丝桐,少寄岑寂。欲乘此兴,请教一曲如何?”
      那人愣了一下,连忙接上:“小生略记一二。弄斧班门,休笑休笑。”
      叶揆听他唱罢《雉朝飞》,心中连连赞叹:“没想到他唱起曲来竟是这副音色,圆润清亮,高亢之处也不刺耳。“
      众人也在他唱完之后鼓起掌来:“新社员声音条件也不错啊!词曲也信手拈来,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这时,一个女子突然念白:“此曲乃《雉朝飞》也。君方盛年,何故弹此无妻之曲?”众人看去,此人正是槚蔎轩的老板娘裘芳,是飞絮的忘年交,先前因为社团的建立还没得到学校批准,就暂且在她的茶社排练了几回。她本人是学的西方的声乐,音调节奏虽不成问题,但口型、咬字之类的发声技巧还需要慢慢调整,中西方唱法的不同之处还缺乏她本人深刻的推敲。她现在还是太过字正腔圆了些,所以刚刚的念白和普通话没什么两样。 这便引来大家的起哄:“慕珵,这是在问你本人呢!”接着又是一阵哄笑。裘芳略显尴尬,但她突然正色道:“我还想继续听几句呢……”
      慕珵笑道:“小生实未曾有妻。”
      飞絮赶忙说:“好了,好了,你们打算在门口对到什么时候?咱们在这儿围观到何时呢?”
      钟教授道:“哈哈,你倒是头一回失了阵脚!咱这位裘芳姑娘,倒是个妙玉似的人物,之前我们都去她那里喝过茶,规矩可多了。慕珵,有空你也去见识见识吧!”
      飞絮也说:“叶老师懂茶,也懂得和她讨论那些杯子都是什么窑的。我这个只知道唱曲的,到那儿除了曲子也聊不了别的喽。”
      钟教授也点头道:“对,第一回见叶老师,刚给她倒上我特意从福建买的金骏眉,她就辨出来了!真是个不简单的年轻人啊。慕珵,你可要多跟叶老师学学!”
      慕珵道:“好,有机会一定拜访!”他转过头看看叶揆:“那我先跟叶老师找地方排练了,承蒙大家关照了!”
      于是众人不再寒暄,各自排练各自的部分去了。
      到了排练室,慕珵马上褪去潘必正的轻佻,一本正经的问道:“叶老师,你怎么离职了?”
      叶揆本想说咱们来是排练的,不要谈些与业务无关的事,但看在他是教授介绍来的,又怕这边的关系被得罪了。于是她也沉下脸:“被学生们弹劾,然后主任这边就直接领我去人事咯。”
      “他们因为什么弹劾你?你讲得不好?”他有些幸灾乐祸。
      “可能是吧,投诉信我都没看到。闹的那几天我也在网上各种搜,什么都没有找到呢。”
      “你现在应该接的应该都是些水课吧?话说你们那儿的学生对水课的要求也这么高吗?”
      叶揆白了他一眼:“你没上过学吗?不知道越水的课越要秀一下它的存在感吗?”
      慕珵笑了出来:“那可真是犯了大忌讳。”
      “我可没有自找麻烦的想法。课程大纲、教学进度、作业安排之类的,可都不是我写的。”
      “那你这明显的是帮人上课啊。你师傅咋不护着你?”
      “我们这儿没师徒协议啊。而且我看,她还挺高兴我走了呢。”
      慕珵突然严肃了起来:“确实是件好事呢。那恭喜你找到称心的工作。”
      叶揆感叹:“托您的福!”
      慕珵:“啥?我没让你接成横向也是原因之一吗?”
      叶揆:“虽然书记那边当时很想遂了集团的意思,但主任这边不想让我去。之后也没音啦。不过这件事是不是让她觉得我是个祸水呢?”
      慕珵笑道:“你咋还有三国杀的技能?”
      叶揆也被自己逗乐了:“行了,赶紧练吧。刚刚芳姐替我念白了,那我从《朝元歌》开始唱吧。”
      慕珵想到在这曲之后陈妙常就要第一次怒怼潘必正,便马上阻止:“你想直接喷我?这不公平!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你试了这么久,叶老师也得按规矩来吧!”
      叶揆无奈:“也不干我事……”
      那时叶揆才刚摸着上课的门路,在某个周五,学校的投资方——筑科集团的迟书记就来系里调研了。教秘朱娟在她上课的时候打电话,让她下课火速赶到办公楼来接受领导的检查。她其实早就被通知过,新来的老师,都会被领导安排谈话,往往是一些应知应会的常识,或者对最近的新闻热点的看法,于是她抽时间积累一些背诵。她当时还寻思,这不是帮着员工跳槽吗?
      当她风风火火地赶到办公室,发现还有其他几位老师在。迟书记已经到了,他快速打量了叶揆一下:“没想到是这么个小丫头啊。”
      接下来叶揆做了自我介绍,也了解到迟书记是企业的人。
      迟书记说:“这回来其实也是有事情要和大家商量。其他分校都往集团总部那边派人了,主要是为了加强企业和学校的联系。咱们培养的人才,请老师们一定要留意,这些人可以优先进入企业工作。但是肯定需要一个老师来作为桥梁,这也方便大家接横向项目嘛。教师工资照领,这点老师们放心,住宿什么的大家也不需要操心,直接过去就好。我想听听大家的看法,各位老师都说说,这是不是个好机会呢?”
      离书记最近的陈佶马上接道:“当然是个好机会……”
      迟书记马上说:“那既然老师们都觉得是个好机会,谁去比较合适呢?”他环顾四周,无人应答。“我看叶老师不错。留学背景,本科又和去的某位能说话有分量的人同校,想必是如鱼得水啊!叶老师怎么看?”
      叶揆支支吾吾地答道:“我现在还是在考虑教学的事,其他的还没仔细想过……”
      迟书记问:“现在上课怎么样啊?”
      叶揆答道:“刚开始上课总会有些问题……”
      迟书记打断她,问:“怎么没有培训呢?应该培训后才上岗的啊。”
      叶揆连忙说:“我听陈佶老师的课,听完她的,再讲我的。”
      陈佶这才赶忙说:“我在带,我在带。”
      以前叶揆听说新老师都是有正式的的师父的,而陈佶从来没有给过叶揆正规系统的指导,对她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而学院的培训滞后且都是在介绍学校,无关教学。这回陈佶主动承认和叶揆的师徒关系,而且还是在这么正式的场合,叶揆才稍微放心。
      于是迟书记就说让叶揆再考虑考虑之类的话,之后就解答其他几位老师的各种提问了。
      陈佶建议绩效考核应该多样化,和她一个科室的佟新则关注教师个人研究发展的问题。迟书记对于教师绩效之类的问题早有暗示——工资会涨,下学期都有公寓;而对于教师发展科研平台的事,解决起来也不麻烦——近水楼台先得月,好好和集团搞横向呗。
      于是老师们各怀心情地回到了办公室。叶揆得知要去南方的筑轲,内心也十分忐忑。首先,父母那边怎么办?当初选择份工作,地点占了很大因素。其次,工作性质发生改变,从老师变成一个拉拢关系的业务员,虽然领双份工资,但这是她想要的吗?最后,长远来看,除非她想去筑轲发展,能顺利拿到当地的户口,否则这次“冒险”毫无意义。
      会议结束后,大家在办公室里“听候发落”,结婚两年的佟新被大家建议赶紧吃叶酸,这样就可以预防被选中外派了。这时系里的书记齐波打电话给朱娟把叶揆叫到他的办公室,说:“你要不先去集团看一眼?毕竟这个事确实要慎重,但领导的意思大家也很明确了。”
      叶揆说:“毕竟总部这么远,家里可能不太放心。”
      齐波想了想说:“明天集团董事会和管理层会派一些人来,可以给你安排跟他们面谈的机会。带上你的简历。”
      叶揆只好答应。

      转天,在校领导们接待过集团领导们之后,叶揆被齐波直接通过微信通话叫到办公楼的会议室。当初也会也是在这里经历最后的面试的,那时还剩下三个人,她,她学妹,另一个奔着对象来的女生……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要面临第二场命运战了?
      齐波简单介绍她后,她做了更为具体的自我介绍。随后集团领导开始对叶揆的日常工作和之前的各种履历进行提问。然而正头戏,才刚刚开始。
      其中一位领导在接到一个电话后,突发奇想:“叶老师,你做过咨询工作?”
      叶揆回答:“嗯嗯是的,刚刚也介绍过了,只是实习生而已。”
      “那我这儿有个问题,您能帮我分析下,给些建议吗?”
      叶揆尴尬一笑:“我量力而行。”
      “咱们公司是个股份制企业,资产雄厚,投资了不少学校。但目前企业发展好像陷入瓶颈,员工流动率也很大,这该怎么办呢?”
      因为对方说的很宏观,所以叶揆打算简单把分析框架说说:“那首先要从宏观环境开始分析,集团所在的行业是个什么样的态势,集团所在市场的竞争者有都是什么情况,再拿咱们的情况和他们做作对比,这样才能判断是不是因为企业自身原因导致的停滞。其次是对各种产品的盈利平衡分析,来判断其价格结构是否合理。最后,员工流动率大,很可能和绩效考核标准、薪酬制度有关,但这也要充分调查他们真实的意见。”
      那人笑道:“你这都可以做尽调了。”
      叶揆道:“我不太了解具体问题,您可否再明确下方向?”
      这时,一行穿着正装的人走进了办公室。提问的领导笑道:“他们来自鉴谏(Gigantic)公司,这是这个行业是一数二的大拿。然而这个公司的中文名字经常被国内业内人士暗地里笑话,都在猜这个名称是不是不懂中文的老板给少了命名团队钱。但抛开这一点,这个团队的员工,个个都是精兵强将——每个人都来自世界TOP名校,成绩也都在他们各自的学校名列前茅。你来听听他们的意见?”
      叶揆突然想起自己高中时那些她似乎永远追不上的同学们,她似乎在那一刻就已经认输了。
      其中一个戴黑框板材眼镜的微胖男走在最前,他代表团队和各位领导握手后,对着叶揆笑道:“这位老师,你刚刚的回答我们都听到了。”
      “但是,这些都不在关键点上。显然你没思考过,这次面试的意义。”另一位戴着金边眼镜,留着齐耳短发的高瘦女生说道,“集团不缺钱,也从不缺人。”
      “然而,人员的流动性给企业带来了很大的代价。所以,我们要想的,是给企业省钱的办法。首先,我们计划主要通过一些先进技术手段,比如人工智能,来实现人力成本上的节约……”一个不戴眼镜,皮肤很白,长得高高瘦瘦的男生把他们团队的理念娓娓道来。叶揆发现,他们团队里只有他不戴眼镜。他不是寸头,也不涂发胶,更没有化妆,与其他人干练、精致的扮相相比,他清爽的外在给人一种自信、可靠的感觉。虽然他乍一看起来朴实无华,但细看无关紧要还是十分精致的,举手投足都非常优雅,叶揆已分不清他外在的特别到底是因为长得帅还是气质出众。但叶揆内心十分清醒——这样的人她只能远远看着,她比谁都明白齐大非偶的道理。更何况,像他这样的人,身边怎么会缺女生呢?而她自己,其实也是叶公好龙的人,真有天上掉馅饼的机会到她这儿来,她也会因为惊慌失措而痛失良机。
      “叶老师,这些,你工作的时候,都没有发现吗?”刚刚提问的集团负责人得意洋洋地问道。
      “我学的还是比较表浅,今日受教了。多谢领导们给我涨见识的机会。”于是叶揆走出了会议室。
      那之后,也再没人说去总部的事了。
      叶揆没有想到,她能和那个人在社团里再次相逢,第一次见面就扮演互相试探的情侣。但时间的洗礼让她更加觉得慕珵这样的人是遥不可及的,无论距离有多近。

      “烟淡淡兮轻云,香霭霭兮桂阴,喜长宵兮孤冷,抱玉兔兮自温。”她不知不觉拨弄起排练室里陈放的古琴,悠悠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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