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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寡言人(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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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言人(六)
“你的话,真是一猜就能猜到。”薛醉卿在莹白光芒下显得更加疲惫。
“那你为何还要……”鹿棘握紧了手心的血契,他所一直坚信的东西好像正在一点点崩塌,另一些东西正在时日中改变。
“为了你。”薛醉卿平静地看着鹿棘双眼,启唇说出了那几个印证一路的猜测。
“圣子转世。”
“……证据。”鹿棘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被子下的手紧紧攥成拳。
“上一世圣子濒死之际,以血肉为祭,设下了百年不破的结界,三魂破征九龙祀天。三魂,便是无法被带出结界的残魂结晶,作为组成结界的暗咒,不毁,结界便不灭。”薛醉卿垂眸看着晶石,“当年我在圣子建起结界后,只得到这一块残魂结晶,我便组成了寡言人,为了寻找圣子转世的踪迹。”
“所以呢?”
“后来,我便以心头血养着残魂结晶,当圣子转世使用法力时,残魂结晶会发出共鸣,我从你第一次使用法力后与你失去联系,后来终于在东方边陲找到了你,你每一次使用法力时,结晶都会共鸣。”薛醉卿打开银笼将结晶取了出来放在手心,终于抬眸和鹿棘四目相对:“现在是时候还给你了。”
鹿棘看着莹白的结晶,慢慢伸出手去,却避开结晶拿了薛醉卿身侧桌上的茶杯。
“上任圣子就是你说的友人?”鹿棘慢慢抿着茶水,并没有要接下结晶的意思。
“是,上一世我没能护住他,这一世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出任何意外。”薛醉卿眼中极其坚定,还有使鹿棘感到陌生的一种认真。
“还有一个问题,上悯用草人演出我的回忆,把鹿长忱的怨魂放出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在观察我。”
“……是。”
“薛醉卿,被迫演这么久真是辛苦了。”鹿棘突然嗤笑出声,“装着只是共谋者,订下血契,什么都不告诉我,只是因为我可能是另外一个人的转世。”
鹿棘笑得擦了擦眼泪道:“你这是何苦呢?你倒不如一见面就拉着我去证实一下,何必搞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是怕我配不上这结晶?”
薛醉卿的唇微微一张,终究是什么都没解释。
有什么东西赤裸裸地被薛醉卿亲手砸碎了,鹿棘慢慢回想起来,那些所有令他在倒下后又站起来的支撑,都是给另一个人的。
所以其实,薛醉卿在救他的时候,看着他的时候,豁出命去陪他天南地北的时候,都只是为了另一个人而已。
甚至在鹿长忱的事情被血淋淋地翻出来时,在鹿棘一度崩溃时,薛醉卿也在为了证明他究竟是不是转世而旁观。
多么令人发笑的事实。
在他薛醉卿眼里,他不是鹿棘。
他薛醉卿也不会为了鹿棘去做这些事情。
而他鹿棘所珍视的所有,只是薛醉卿对另一个人的保护而已。鹿棘觉得自己这几天像个笑话,做的梦也都是一场泡影。
何必让他醒来,还不如就让他死在那个雨天里,没有贪恋属于别人的温暖的这份肮脏心情,没有欺骗,没有真相,只有结伴的两个友人。
“生死血契,我鹿棘,今日达成薛醉卿之愿,助他取回心脏。”鹿棘并不想和薛醉卿多说什么,他一把抓过那结晶,放在心口促使法源将结晶尽数包裹,却不着急吸收。
鹿棘果然没有感觉到任何排斥,身上的伤口和疲惫感都在一点点消失,这还是未吸收的状态。
他将笼中的心脏拿出,注入法力放在薛醉卿心口上,只见衣衫慢慢碎裂,露出的胸口皮肉像是加速生长的植物,慢慢伸出纤细的皮肉丝儿裂出心口空洞。鹿棘将心脏慢慢放回那空洞,皮肉重新合拢,薛醉卿浑身上下被法力重新充斥,散发出的威压令鹿棘都颤了颤。
这就是薛醉卿的真实实力啊……
鹿棘失语笑笑,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将掌中血契露在薛醉卿面前,“即日起,我达成薛醉卿所求,我也自愿放弃生死血契,我和薛醉卿……”
“一刀两断。”
鹿棘手中的血契亮起刺目的红光,慢慢消散在空中,生死血契,非生即死,或者达成对方条件再自愿放弃,否则就是纠缠一生。
“从今天起,我们就此别过吧。”
鹿棘转身向窗口一跃而下,他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我们就此别过吧。
对不起。
沾满血和灰的背影与离去的鹿棘重合起来,薛醉卿一瞬恍了神,他足尖一点掠到窗前,看着头也不回的鹿棘。
别走……
别走啊……别再丢下我一个人!
“等等……!”薛醉卿下意识喊出了声。
“真是让我看了场好戏。”鹿棘身后,传来了并非薛醉卿的第三人的声音。
“谁!”鹿棘转头,却见竹楼顶上坐着一人,绛紫银纹的外袍,素面油纸伞,看不清伞下面容,却能见如瀑的白发铺在衣袍间。
这人坐在屋顶听到了全过程,薛醉卿和他都丝毫没有觉察,鹿棘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那装束,只觉熟悉。
那人略一抬伞,鹿棘看清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是冷泉的那个美人!只不过右脸带着半个银制面具,左耳间坠着数枚银环,白发尾部束成松散鱼骨辫搭在肩头,眉间一点浅淡朱砂痣,黑色里衣束着银制宽边腰带,拿着伞的纤细手腕也带着细细的几只银镯。
“姑娘你……”鹿棘话还未完,她一瞬人已至鹿棘面前,带着银环碰撞的清脆响声,伞下眉间一蹙,纤长手指指着鹿棘胸口,带着磁性的声音打破了鹿棘当初的春心。
“姑娘?”毫无蓄力的一发暴击自他指尖射出!近距离下鹿棘下意识抬臂去挡,闭眼却听爆炸声从旁侧传来。
鹿棘睁眼,薛醉卿又一次挡在了他面前。
“好玩吗?”薛醉卿的口气里俨然带了杀意,他很清楚刚才那一击是逼他出手,凭鹿棘绝不可能无伤躲过。
“玩?”那美人眼底同样迸发出了凛然杀气,但却是看着薛醉卿身后的鹿棘,转身一挥油纸伞,每个伞骨尖都点出一个暴击连续射向那二人,伴随着他愠怒的发问,“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薛醉卿衣袍一挥划出一个法力屏障,借机揽住鹿棘闪身到那美人身后,美人合伞后翻一伞劈向二人中间,薛醉卿被迫松开鹿棘。
“闻人悯你闹够了没有!”薛醉卿手中暴击刚起,便被身法如鬼魅般的美人一拳直击小腹,整个人飞向竹楼砸碎了墙壁。
闻人悯……百年前被圣子封印的鬼王闻人悯!鹿棘飞快闪身后退,大喝一声:“淮君,召来!”
闻人悯听见淮君之名微怔一瞬,偏头看向鹿棘这边,眸子慢慢染上血红,鬼族之王,不怒自威,一怒便如修罗。
“符祝桃,当初我说过,不要掺入其中,百年来你就给我这个结果,民不聊生,人鬼相隔!”闻人悯一伞砸向鹿棘门面,鹿棘横剑相挡,却被死死压制,臂骨近乎要碎裂,闻人悯抬伞一脚踹向鹿棘腹部,鹿棘翻滚着摔在空地。
这就是鬼族之王的实力。
“一个二个都他妈当我是别人……疯子!看清楚了,老子是鹿棘!”鹿棘暴起反甩一击暴击,被闻人悯一伞轻松全数挡下。
“闻人悯!”一声怒喝伴着一道雷电化刃,闻人悯转身冷眼挪步,雷刃擦着他发丝飞向身后,炸开了一面墙壁。
竹楼下,碎裂的废墟里看不到人影,转眼便到了闻人悯面前,一发雷电暴击被闻人悯的伞面挡住,两人僵持着。
“他不是符祝桃,符祝桃已经死了!他也并未找回前世记忆!”薛醉卿说着,有种切齿的意味。
“无所谓,这世间不需要优柔寡断的圣子。”闻人悯的怒意同样不灭,他腾手一把制住偷袭的鹿棘,掐上他颈子。
“闻人悯!当初符祝桃为了保你性命,就是因为鬼族陷入仇恨和误会,有人在背后借鬼族这把刀谋划,他不保你性命,鬼族永世不得真相!”薛醉卿看着鹿棘被挟制,也有些红了眼,“现在那人要毁了祝桃留下的九龙结界,再度挑起人鬼两族的战争,你却要杀了阻止战争的希望!你疯了!”
“你还要出现几个蔺玉海!”薛醉卿看着近乎窒息的鹿棘,隐隐有要动神武的念头。
闻人悯闻言缓缓松开鹿棘,撤回了油纸伞。
“我有话与他单独说。”闻人悯撇下这句话,一把抓住鹿棘飞身出去。
“你若伤他分毫,我便是祭出祈汝也定杀你!”薛醉卿传音给闻人悯,指节已攥得发青。
“西雍。”
“属下在。”武西雍隐匿着松开弓弦,方才他等着薛醉卿下令便会击杀闻人悯,但薛醉卿终是没有下手。
“跟着他们,若闻人悯有动作,先护鹿棘周全,我来击杀闻人悯。”薛醉卿脸色铁青,他现在心脉法源不稳,根本无法与闻人悯相抗衡,只有等三日闭关。
鹿棘,鹿棘。
薛醉卿摸着心口跳动的温热,一遍一遍念着他的名字。
这一次,便是屠净天下人,也休想再夺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