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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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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醉阳回来后发现,他娘不认识他了。
吃饭喝水都要人喂,行为举止又有些痴傻,以往那些娇贵气全换作病气,死死的缠绕着她,把她困在床上,连翻身都困难。
顾醉阳试着喊了声“娘”,夫人却没什么反应。
他无助的看向修竹,却见她深深地低着头,仿佛顶着一座山的愧疚。
顾醉阳拽着她来到外面,问清大夫所言,也是一筹莫展。
“我娘犟,还喜欢藏事,以往都是爹哄。他俩把屋门一关,谁都不知道怎么哄的。”
修竹本以为顾醉阳回来,事情就能得到解决,然而结果却是多了个人在门外叹气。
“怎么会连亲生骨肉都忘了?”她急的跺脚,泪水就储在眼角。
顾醉阳站的腿疼,便扶着修竹的胳膊坐下:“你找过楚必吗?那天我娘就不对劲。”
“找了。”修竹看着他,“楚必说她到的时候,夫人就已经那样了。”
“怎么会越来越严重呢?”顾醉阳抬起酸疼的脖颈,闭上眼睛。
过了一阵,他还是那样仰着脖子,“修竹儿,我开始怕了……”
“爹说过,若是他走了,娘不会独活……我以为,那就是个平日里过分的玩笑。”
修竹更慌了,她死死攥着自己的胳膊,却看到阳光中,顾醉阳的一侧脸颊上闪着光,晶莹剔透,还在下落。
她伸出通红的手指,轻轻刮去他脸上的晶莹。
“过来坐。”顾醉阳轻轻说:“这么些天,你辛苦了。”
修竹心里炙烤一样,焦躁疼痛,她的悲伤和愧疚,比顾醉阳不知多出几倍去。
“找谁劝劝呢?”修竹说:“我给师父写了信,岭山路远,主将无召不得归,师父也就只能送封信回来。”
顾醉阳点点头,叹了口气。
当日下午,长锋军主将诺离,终于得了时间去城外大营。
一堆折子堆在大帐里,桌子上放不开的,又堆在桌子旁。修竹为了照顾夫人,半个月没见过床,现下更是没有心情去批折子。
甩起帐帘,出去查看训练。
弓原正练新兵,忙的团团转,余光闪过一个影子,他猛地看过去。
“大!将!军!啊!你可回来了!”
刹那间修竹身边就站满了人。
“大将军,一营农作结束,没个指挥我们也不知道干啥,整天闲的发慌,给安排个事呗。”
“大将军,五营斗殴那事还没完呢。”
“大将军,战士们军饷该发了。”
“大将军,何副将找你好几天了。”
修竹连忙敲几下脑子,捡了个重要的:“军饷找户部。”
那人被点名,欻一下凑近,“要是有用我就不找您了。”
“甭管了。”修竹把他手里的单据要过来:“最晚三天,再要不上我就去砸他们牌匾。”
那人瘪嘴:“大可不必将军。”
修竹看着四周的人,大声喊道:“还有各个营长,你们自己找点事不行吗?拿着我砸匾撒泼来的钱,好意思在这闲着吗?”
“巡城、农忙、除恶扬善、关心老人、回家奶孩子,再不济,你劫富济贫去。”
这时弓原一脸嫌弃的走过来:“散了吧散了吧,她都说胡话了,你们还听。”
“诶,你就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修竹追着弓原的脑袋喊:“弓原你一个将军能不能管点事!”
正说着,一匹军马从大门冲进来,顶上的小将几乎是滚着下来的,“咣”的一声栽在地上。
“大将军,陛下召您入宫!”
修竹脑子里瞬间穿过一串事情,她问:“覃国打来了?”
小将用正色掩盖痛意,答了句“岭山营军报已至。”
修竹二话不说,一个呼哨唤来马,头也不回地对弓原说:“所有将士整集,全体归位,整理库存武器军备。通知老费,喂饱战马,带够粮草,随时准备出发。”
弓原刚立正答应,修竹的马就带着她风似的飞了出去。
政事殿里挤满了大臣,修竹穿过层层人浪,还扶了一下差点被挤倒的老头。
皇帝瞧见她心里一舒:“诸位都说说吧,有什么看法?”
堂下轰鸣,几十张嘴一齐开言,本就耳鸣的修竹皱起眉头,看向皇帝。
皇帝也听不见,只好招手,点了个人。
“臣以为,该迎战!勤雨将军回来,正是士气大涨,覃人此次选在岭山进犯,就是为了挫勤雨将军的锐气。我们椿国子民,不惧战,该把他们打的哭着回去!”
另一个接上:“哭着不够,得让他们爬着回去!”
“对。”
“对。”
“就是!”
一时间群情激愤,修竹的脸抽了抽,她来的晚,不知道军情如何,作为椿国将军,实在是不敢打什么保票。
这时楚觅才从门口挤进来,修竹看她双眼又红又肿,还以为被谁揍了。
“你这是咋了?”修竹假借扶她的样子小声问。
楚觅摇头,把手里的军报给了她。
军报上是陆繁雨的字迹,字数很少,修竹迅速过完,松了口气,“退了,那还好。”
彼时殿上吵闹渐止,一群文官攥着拳头,义愤填膺。修竹觉得要是真的打起来,这些书生说不定也能提刀一战。
“诺离,你看如何?”皇帝见她放下军报,料定她已有主意。
修竹上前一步道:“回陛下,覃人既然战败,那便不会再战岭山。经臣与其交手的经验来看,覃军息冉,绝不会把机会压在一个地方,或是在北,或是在南,都有可能布兵……南疆之地,我朝兵力鲜少,依与地势,反会拖累与地势。我认为,息冉正在南撤,或许岭山就是借口,他们本就想取道南疆。”
“臣愿率军支援勤雨将军。”她请命,半跪在皇帝面前,头低下,却满眼希冀。
皇帝点点头表示对这一番分析的态度,“你不必去了。”
修竹诧异,“那……”
“朕已收到勤雨请援,现下李将军已经开拔,长锋军还是去往北疆,守好关口。”
这回不止修竹震惊,连朝下大臣们都有点楞,皇帝这是要把长锋军拉去守疆?
一时间,对这支队伍的唏嘘漫过对顾大将军的尊重,有人开始小声叨叨,说皇帝还是不信任诺离。
“不行吧……”修竹感到一阵眩目,继而眼前全黑。她想着,不能怯了场面,就睁大双眼去瞧面前。
“李将军的确有能力,但他毕竟年老,长路迢迢,要在马上颠大半个月才能到,吃不消的。”
皇帝目光深邃,带着探寻的意思,往前探了探身子:“马背行军罢了,要是这些都扛不住,朕养你们有何用?”
修竹脑子里的那根弦瞬间绷紧,她知道,这是开始施压了。
从政事殿里出来,修竹转了个身等在殿外,顺便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被怜悯,四面八方的眼光里都是唏嘘。她暗道,怎么不连耳带眼一起瞎了,省的看了难受。
楚觅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身后的卫兵不再眼熟。
修竹迎上去,被她抓住了手,同时一卷纸条塞进袖筒里。
“你怎么了?”修竹又看了一圈她身后的卫兵。
“是……陛下?”这一问声音轻轻,可控在两人耳畔。
楚觅没有回答这两问,只拍了拍她的手,“不怕,有我呢。”
下一瞬快步离去。
修竹没有时间留在原地等个解释,只向着她的背影说了个保重,便跑着去宫门。路上拆开纸条,上面写着“适时辞官”,纸条皱皱巴巴,泡了水似的。
她回头,看向高高的宫墙,一丝无力渗出来,随着一呼一吸,刻回骨子里。
一时万事无定,相隔毫厘只能说保重。
军情紧急,修竹先回将军府看夫人,要在日落之前,赶到北疆大营。
顾醉阳被皇帝叫去,到底没能送她。
修竹握着夫人的手,给她看了楚觅的纸条,酝酿出一个浅浅的笑,“ 夫人,等我回来便辞官,咱们回小山村隐居,那里什么都有,咱们一起回去……我师父,师叔,师爷,还有顾醉阳,咱们一起回去。”
“您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好好等我。”
“我跟嬷嬷商量了,往后她就进来陪您说话,您也多出去走动走动,带着她老人家也溜达溜达,闷着总归不好……动起来,人也活了,气也足了,您说是吧?”
夫人呆呆地看着她手里的纸条,见她笑也跟着笑,“对,回家,我早就说过,你该回家了。”
“等我啊!”修竹忍着泪意,依依不舍的撒了手,“等我啊夫人,我们一起回家。”
夫人眨眨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李嬷嬷进来的时候,夫人强撑着下了地,正扶着桌沿往外走。
嬷嬷赶紧扶她坐下,反而给自己累的够呛。
却发现她的眼睛不再混沌。
“夫人?”李嬷嬷试着跟她打着招呼。
她看过来,笑着颔首道:“您老都这岁数了,还得为我疲累,真是不应该。”
嬷嬷高兴地几乎要喊出来,直说“夫人您终于想明白了”。
过了一会她问:“嬷嬷,修竹那孩子出去的时候,喝符灰了吗?”
嬷嬷赶忙回她:“喝了喝了,她自己去找的裴媳妇儿,放心吧,公主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夫人点点头,慢慢站起来,找出平常不穿的礼服,叫来小丫鬟们服侍着穿上,又叫人往宫里送帖,说要找皇后叙旧。
李嬷嬷越看越不对劲,拦下她想问什么,却没能赶上,眼见着马车远去,消失。
收到帖子的不是皇后,是皇帝。
所以马车入皇城,直接去了政事殿。
夫人和皇帝见了面,两人脸上都没有诧异,反倒平静。
一君一臣,一高一低,一坐一立。
夫人许久没有好好进食,礼服繁重,压的她有些受不住。
“陛下知我来所为何事。”她还是努力去保持威仪,声音沉沉,听不出心绪。
皇帝叫人抬了把椅子,又把人都遣出去。
“皇后病了,由朕招待长公主。”他走下高台,轻声道:“听说您病得厉害,要是有吩咐,派人送信即可,何必亲自跑一趟?”
“那可不行……”夫人摇头,“总得见见杀我夫君的人,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皇帝只是稍微欠了欠身子,“哦?那长公主见到了吗?”
他转过身去,只拿背影对夫人。
临近宫禁,政事殿里点起千盏烛火,灯油开始滑落,悄无声息。
“楚庭。”
那是皇帝的名字。
“依着民间的说法,你该称我一声姑姑。”
皇帝抿了抿嘴,点点头。
“那顾铭和修竹,就是你的弟弟妹妹……”
皇帝长长叹了口气,又点点头。
“你放了他们,我保证带着你的秘密入土。”
这回皇帝没有点头,他回到高台皇位上坐下,没有回答。
夫人见他没有答应的意思,撑着站起来,“当年你继位后,朝政不稳,是将军府帮了你!”
皇帝沉沉地说:“朕知道。”
夫人疾走两步,晃晃悠悠地站住,“你为忌惮杀人,顾别没告诉过任何人!”
皇帝咬住后槽牙,说:“朕知道。”
“你给两个孩子留条活路,他们永远不会背弃椿国!”夫人瞪着通红的双眼,声声泣血。
“行不行?”
“楚庭,我和顾别拿命抵,行不行?”
皇帝终于抬头正视她,见她明明撑不住华服锦冠,却用尽全力撑着。那个温柔地跟他说不怕的长公主,青筋暴起,双手颤抖。
满头银白……
终于,他点下了头。
夫人松了口气,不再紧绷,“我依旧恨你,但想到你是皇帝,就无法用激进的手段。”
她摸索着坐回到椅子上,轻轻地,像梦呓一般,“我想将军也是为此,才选择隐匿……楚庭,你要是对不起这天下,我们夫妇二人,第一个来找你!”
皇帝看着她说话声渐止,总觉得似曾相识,等到夫人从椅子上滑下来,他才意识到这场景在哪见过——先帝死前,也是这样拿命逼他的。
叫了太医,皇帝还是下了道令,不惜一切代价救治夫人,因为这世上,他只剩一个长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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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修竹已经出了上阳城,十里长亭外见到了姽婳营众人。
她叫大部队先行,又叫上弓原下马来见。
先开口的是修竹,她强打起精神,问:“过得咋样?”
往常叽叽喳喳的女兵们全都熄了火,只是看着她,憋了半天就憋出了个“就那样呗”。
修竹拍拍她们的手,“我托了景鸿给你们找生计呢,还有,当年封将军的时候,皇帝给我一宅子,地方僻静还宽敞。你们要是没地住,就去将军府找裴管家要钥匙,定期有人打扫,比你们挤着小屋强。”
左小菊站在里面,听了这话顿时哭开了。
“哎呦。”修竹心疼坏了,见惯这群人刮骨疗伤,突然来了出声泪俱下,吓得她不知怎么办,就赶紧给弓原递眼神。
弓原心想这场面我也没见过啊,但看着自己心悦的姑娘哭,心里也不好受。
“要你何用?”修竹一脚把他踢出去,不多会儿,笑起来的就比哭的多。
一群人坐下细谈,修竹点左小菊,说她到底看不上弓原哪一点。
左小菊哭丧着脸,“他是个正经兵家出来的少爷,再不济也有世代名声绑着他,我一个瘸腿,就不打扰了 。”
谁知修竹还没说话,弓原就蹦了起来:“我为的是你!”
一时间周围所有人开始起哄,完全不顾眼泪还挂在下巴上。
修竹一瞅事要成,赶上话,“行了老左,这混小子跟我说了,他打铜梁一战的庆功宴上就看上你了,要不然也不会舍了那么个好位置,巴巴的去塞北给我当孙子。”
弓原急急点头,心道话糙理不糙,完全忽略了自己强行当了孙子这件事。
左小菊脸一红,拽住他往远处去谈。
修竹终于笑起来,“成了。”
姽婳营各位也是一脸满意。
“让他抓紧赶上,逃兵可是要丢命的!”修竹跨上马,手里拿着碧血长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毕竟这椿国,是我诺离在护着嘛。”
众人直白的表达了嫌弃,在泪水掉落之前,让她抓紧滚远了。
小番外:
这是修竹说好要替弓原讨媳妇的那一天,在经历了“丐帮帮主”景鸿的讯息后,十分震惊。
她迅速托景鸿传信岭山,询问顾别得病和栖鸣山被屠的事。
晚上回将军府,发现门口多了一个石狮子,过去拿剑柄一敲,是个委屈巴巴的弓原。
嘤嘤嘤,单修竹你赔我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