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鼎飘花》没漆盒子

20、二十 太史大人

　　今天的李世民有些心事重重。
　　其实他每天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不过今天有点怪。我看着他在御案后面走来走去，不时地嘴里念着什么，又摇摇头。平日他有什么想不通的问题（一般是家庭问题）几乎都会来问我，就算不问也会时不时地看我几眼。可是今天却没有，可想而知不是家庭问题，但如果是政事的话朝堂上解决不了通常两仪殿也会搞定啊——李世民不会让问题超过两天还没有解决方法的。
　　正当他开始转第四十五个圈子时，我终于忍不住了。
　　“呃……陛下……”
　　话音未落，唐公公就走了进来。
　　“启奏陛下，李淳风李大人求见。”
　　“宣！”李世民好像早就在等这个人，迫不及待地说，后又对我和唐公公道：“淳于，唐忠，你二人先退下。”
　　“奴婢尊旨。”
　　我与唐公公退了出去，一个转身却差点和来人撞个满怀。
　　“对不起！”我顾不得自己正眼冒金星，先行道歉。
　　“不妨事。”一个优雅至极的声音响起，引得我抬头看。
　　一身象牙白提花镶暗红边长衫，外罩同色长袍，两鬓边的乌丝平整地抹向脑后，用暗红色丝带束起，露出光洁美好的脸颊。柳叶眉略露锋芒，丹凤眼滟潋神光，挺秀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上一丝妖异的嫣红若隐若现——好一个秀美的男人！
　　他见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手中折扇盖在唇上，我恍忽看见黑色的扇面上繁星点点——是星象图？
　　“尚仪不必多礼。”仍然是那极为优雅的声音，有如明亮的书房中，书页被和煦的春风翻动，不小心逸出的那一丝墨香，夹杂着淡淡的花香，让人心神恍惚……
　　“咳！”唐公公在一旁煞风景……呃，不，他提醒了我，我忙欠身：“大人请便。”然后忽忙离去了。
　　快要走到寝室时，我才开始思考。李淳风来这里做什么？
　　我记得李淳风和袁天罡貌似是师兄弟，那么他也是道士？不过他明显和袁天罡不同，他没有袁天罡身上那种“道士味”（袁天罡哪里有道士味？）。如果说袁天罡飘逸潇洒，灵动如仙，那么李淳风给我的感觉就有如暗夜浮云，飘然灵动之中却带一丝妖异，那种感觉不禁让我打了个冷战。袁天罡说过道士是不能做官的，那么李淳风会不会是……呃，还俗？人各有志嘛，谁都不能说什么。
　　我忽然想到了，读书的时候看过的《旧唐书•李淳风传》：初，太宗之世有《秘记》云：“唐三世之后，则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太宗尝密召淳风以访其事……对了，李世民是叫他来解谶的！
　　我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这种所谓“谶”，究竟是怎么来的。是预言吗？多年的辩证唯物主义思想让我否诀了这个答案，但如果不是，又怎么解释之后一一应验的种种？我知道历史上一些所谓的“谶”都是别有用心之士做出来愚弄人民群众的，可是——现在的武媚娘，只不过是后宫一个普通的妃嫔，绝对不可能把这种会害死她自己的东西公诸于众。是有什么人要动摇政局？那应该拿一个明显的目标来开刀啊，弄个“女主武王”鬼知道是在说谁？
　　突然想到一个人——李君羡。貌似西内苑狩猎这个人也去了，因为他目前驻守玄武门（不详之地呀！），据说他就是因为官职里有“武”字（左武卫将军），又在那个玄“武”门，还有一个小名叫“五娘子”（“五”“武”谐音），所以后来就被李世民找个什么罪名杀掉了，算是媚娘的一个替死鬼。不过我与这个人不熟，毕竟我身在后廷，与前朝并不怎么接触，虽然知道他的命运，却也无力改变什么——万一一不小心改变了历史，不知道会不会直接被一个天雷打死？不，这并不是我现在的顾虑。我想了又想，似乎没有什么办法能通知他或者提醒他——就算说了，他会相信吗？一直重用他的皇帝突然为了一句鬼话要杀了他，他可能会先杀了我吧？
　　摇摇头，把杂七杂八的想法都扔开。李世民把我和唐公公屏退了，就是不想让我们知道有关于“谶”的事，之后他会对我们说吗？我迫切地希望，因为这样至少我还能做些什么。想了想，还是去找媚娘。
　　媚娘来开门的时候，明显是已经睡下再爬起来的。
　　“斐儿？你怎么来了？”
　　我不说话，走进去先让外屋的宫女出去。
　　“怎么了？”她关上门，走到我身边。
　　“媚娘，”我抓住她的手，“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这些天要小心言行，知道吗？”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诧异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对不起，这件事其实我也不清楚，只是隐约知道。总之你要小心，特别是在陛下面前，不要随便说话，更不要随便把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知道吗？”
　　媚娘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问：“是不是有人在陛下面前说了我什么？”
　　“没有，”我摇头，“没人说你什么。只是我担心，我……”
　　媚娘打断我：“斐儿，我知道一定有事情发生了，如果你不能告诉我就不要再说，”她看看四周，“万一被人听见就不好了。”
　　“媚娘……”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她反拉住我，“但是我相信陛下，只要我光明磊落，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说着，对我自信地一笑。我紧紧握住她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媚娘啊，你可知道，在这深宫里生活并不是一个“光明磊落”就可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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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哟，尚仪还未安睡啊。”
　　我猛地一惊，不敢相信地看着前方那个象牙白的身影。
　　“太史大人怎么在这里？”我谨慎地问。
　　李淳风的折扇掩住口鼻吃吃地笑：“尚仪这么叫就生份了。虽然没见过面，但我们也算是师叔侄呢不是吗？”月光洒在他的白袍上，把他衬托得不沾人间烟火气，那白晰的皮肤让我不由感叹没天理，他的皮肤竟然比我这个女人还好……
　　“您不是也管我叫尚仪呢吧。”我皮笑肉不笑地说。
　　他走过来，用合起的折扇托起我的下巴：“淡定自如，不愧是师兄口上的‘洞悉天机之人’呐。”
　　我不动声色地把扇子移开：“太史大人若是没什么事，奴婢便要回去安寝了。”说着就要走。
　　“哦？”李淳风并不阻拦，却用戏谑的口吻道：“斐儿不想知道我对陛下说了什么吗？”
　　我目带BS地看着他，他无辜地对我眨眨眼：“别露出这种眼神嘛。人家只是想和斐儿多说几句话而已。”
　　人家？斐儿？我背后凉意顿起，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太史大人还是早点回去吧，晚睡对身体不好。”
　　“真的没兴趣吗？”他微笑，凤眼微眯，表情竟然有些……妖媚？！——道：“比如说，关于你那个美丽的小主子？”
　　我胸口一紧，回过头瞪着他：“你想对媚娘做什么？”
　　他却伤感地叹了一口气：“难道淳风的魅力比不上一个小女人吗？”
　　我倒，满头黑线咬牙切齿地说：“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要走了！”
　　他才收起顽笑，以初见时的那种优雅对我说：“斐儿，你好特别呢。”
　　我走！我又错了，我不应该对这个人抱有什么希望的，而且貌似我对很多人都不应该抱有什么希望。我要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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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寝室，我趴在桌子上不动弹。
　　怎么办？我不能对媚娘明说，更没有办法劝她对李世民保有戒心……这又有什么用？可是，那种无奈的感觉还是充满了我的身体。
　　“唉！”我伸手把头发放下来，袖中却落下一物。
　　深红色的缠丝玛瑙耳坠。叹口气，把它放在面前。
　　女人，是很容易接受暗示的。我不会迟钝到读者们都知道发生什么事而自己却还傻乎乎，可惜，暗示我的人却是我不想触碰的人。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二十一世纪也好，现在也好，对于爱情我总像只鸵鸟，在预见自己会受伤的那一刻把自己埋进深深的地下，谁也不见，直到所有人都走远。逃避伤害，是人的本能，不对吗？只有在未发生之前把所有可能都扼杀在摇篮里，我想我能。
　　至于李淳风……我皱起了眉头。他说话的口吻明明就是在戏弄我，但为什么眼神却能那么认真？难道是他演技好？这个人，如果不是早知道我根本不会认为他和袁天罡有什么关系……嗯，不过细想之下这两个人的相似之处倒也挺多，比如，一样的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爱故弄玄虚，还有一样的喜欢白色的衣服，虽然镶边不同色。这是他们门派的制服吗？
　　他为什么要接近我？只是为了袁天罡口中一句“洞悉天机”？可是我知道的对他又有什么用呢？而且，他刚才在话里提到了媚娘，他又知道些什么？难道那个“谶”是他的杰作？
　　是吧？装神弄鬼自古以来就是道士们的专长……
　　我趴在桌子上。可是媚娘现在对任何人都没有危胁呀！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地对付她呢？
　　窗外月色正好，我蓦地起身，朝门口走去。
　　可抚上了门扉才发现自己的冲动——我都回来这么些时候了，李淳风怎么可能还在原地不动？应该早就走了吧？
　　憋在心里的种种疑问不安让我老大地不舒服，回到内室时却被吓了一跳，忙“啪”地把门反推上。
　　“哟，吓到尚仪了么？真不好意思……”
　　坐在窗台上掩嘴低笑的白衣男子，不正是李淳风？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低声怒道，“这里是内苑，你嫌命长我还不想死呢！”
　　他轻巧地从窗台上跳下，我一把推开他把窗子关上。
　　回过头，他却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你刚才走到门口，不就是想见我来着？”
　　这……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暧昧呀？我脸上肌肉微微抽了抽：“我是有问题想问你来着，可是不代表我希望你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
　　“唉。”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女人真难缠。”
　　我抑制住想挥拳过去的冲动：“说，找我什么事！”
　　“找我的人不是你么？”
　　我高高举起花瓶。
　　“呃，我只是想听听你的问题。”他眨眨眼，“你不是有一肚子问题想问我么？”
　　“我……”我想说，我是有一肚子问题问你，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问什么。
　　“你……”我迟疑了一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知道‘什么’？”
　　我怒目而视，他却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他靠在窗台上看着我：“小姑娘，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突然不能确定这句话的意思。
　　“想平平安安的话，就乖乖地走自己的路……这道理，明白么？”他的微笑优雅如常，可话语中的警告意味却不言而喻。我突然感到一丝无力——是啊，在这个朝代，我也只不过是个自身难保的泥人罢了，难道被人塑成菩萨的形状就以为自己真的法力无边了么？
　　抬起眼，看见那美男正百无聊赖地扯弄自己胸前的垂发，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自己不告而来，反倒一副被主人怠慢了的表情……
　　“怎么了？被在下的美貌吸引了么？”
　　我吐血——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我说，”虽然觉得他不要脸，但是人家总归还有不要脸的本钱，“道士可以这么‘祸国殃民’的么？你也是，袁天罡也是……”
　　他一愣：“‘祸国殃民’？尚仪的文采还真不错，”忽又一笑，“一沙一世界，一人一眼界。不是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么？”
　　谁是你情人！！
　　看着他那嬉皮笑脸的样子，我不禁一阵头疼——从小到大，我对这种人最没辙：“太史大人，您这么戏弄我，很有成就感么？”
　　“冲着你能见我与师兄真容这一点，”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不戏弄你，戏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