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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偶遇重逢 ...

  •   华姑在与德妃娘娘见面没几个月,就得到了皇上的宠幸。
      我带着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地去到她的寝室,看到她面色憔悴地坐在床上发呆。
      “华姑!”我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茶,水温正好,“喝点水吧。”
      华姑抬起头看看我,接过我手里的水杯。
      我有点担心地看着她:“怎么样?还是不舒服吗?”她摇摇头,低下头喝水。
      我干脆坐到床边,面对着她,在她放下杯子的时候瞄到衣领下的几点殷红。
      “华姑,”我试探着问,“他……弄疼你了,是吗?”
      她抬起眼,眶中早已蓄满泪水。“斐儿……”她扑在我肩膀上,大哭起来。
      “好疼!真的好疼!”我能感觉到肩膀上渐渐渗透的凉意。
      “我一直挣扎,一直说不要,可是他还是不停……”华姑的声音哽咽得让人心疼,“我流了好多血,我还以为我会死掉……”
      “傻丫头。”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怎么可能呢?这是人生必经的一步,你,”难以忽视的心酸——这要是在现代,她不过是读中学的年纪,却要面对这些不相对应的事情,“已经是女人了。”
      “女人?”她微怔,梨花带雨的样子,“我是女人了?”
      “对,”我说,“你是陛下的女人。”
      我起身,走到门外,叫住一个刚好经过的下级宫女,让她弄一些温水来。她好奇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屋门,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匆匆离开,不一会儿就把我要的东西都带了过来,还殷勤地帮我把水提到了屋里。我不禁感叹,这后宫里圣宠才是王道,不管级别高低,只要有了这东西谁都会对你另眼相看。
      华姑已经受封“才人”,虽然级别不高,却也算有一定身份,又已蒙圣宠,屋子里的配备当然不是我那方寸之地可比的。我把屏风后的木鉴(浴桶)推出来,倒进温水。
      “来,”我招呼华姑,“洗个热水澡,会好一些的。”
      华姑脸红了红,掀开被子。起身后,她脚软到站不住,吓得我忙扶住她,一边在心里惊叹太宗皇帝的“功能”之强劲。不过,把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子弄成这样,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吧?

      怕华姑不好意思,我便留在外间等。好一会儿她才从里屋出来,精神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
      “肚子饿吗?”我问,“要不要我叫人去找点吃的?”
      她摇摇头,看着我,突然又流下眼泪。
      “怎么了?”我不明就里,一阵手忙脚乱。
      “斐儿,你太好了。”她拉着我的手让我坐下,“从小到大,你一直都那么照顾我。虽然我是姐姐,可是比起你来什么都不懂,就连这些事情,都……”说着说着,声音哽咽到无法继续。
      我叹了口气,想起她第一次来潮时,也是这般模样。
      “好华姑,”我安慰她,“这宫里我们只有彼此一个亲人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乖,别哭了。”
      华姑擦干眼泪,突然微笑:“你知道吗?陛下他给我改了个名字呐。”
      “哦?是什么名字?”我明知故问。
      “陛下他说我‘妩媚动人’,便把我的名字改成‘武媚’。我从今以后就叫‘武媚’了。”她道,又期待地看着我:“好听吗?”
      我点头:“好听啊。比‘武明’好听多了!”
      我俩笑闹着倒在地上,她突然趴在我的胸口,轻轻地说:“我是女人了呀。”
      我心里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抚摸着她披散的头发。
      “斐儿,你知道吗?”她突然把脸朝向我,“我……不喜欢这样。”
      “什么?”
      她坐起来,靠在一边的椅子腿上:“我想要一个像爹爹一样的相公,他只娶我一个,心里也只有我一个。”那双明净的眼睛染上了淡淡的悲戚。
      “华姑。”我也坐起来,靠在她边上,“梦之所以美好,就因为它是梦。”
      “我知道。”她说,白了我一眼,“斐儿从小就是这样,不会说点好听的哄人。如果陛下再多看我几眼,就好了。”
      我看着她,她嘴里说着的,是每个嫔妃共同的愿望,可是我却不明白她心里的想法。和李世民相差那么多岁……她真的把他当夫婿看吗?亦或是恋父情结的转移?
      我不由得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忙摇摇头把它挥出脑海。

      离开华姑——不,以后要称她为“媚娘”了——的住所时,已经半夜了。
      我心里有些忐忑——酉时一过宫里就宵禁了,我在媚娘那里耽搁了那么久,虽然有令牌,却不知道还顶不顶用。
      “站住!”果然,还没走到嘉猷门,就被喝住了。
      我乖乖地走过去,把怀里的令牌交给他。
      “你是哪里的?”守门的禁军看了看令牌,并不把它还给我,也不放我过去。
      “我……我是尚仪局的。这是我的腰,腰牌。”紧张过头,居然结巴起来。
      “那这令牌是谁给你的?”
      “是……”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德妃娘娘说出来,突然听到另一个声音。
      “怎么了?”
      这声音就像一把重锤击打在我的胸口,使我呼吸久久不能平复。我努力压抑自己激动的心情,抬眼望着那说话的人——那个高壮的身影掩在灯下的阴影中,幢幢地看不清轮廓,可我确信,那就是他!
      初见时他温和的语音犹在耳:“你要长得比哥哥还高呢。”
      就是他,我绝对不会认错——这个声音已经刻在我心里太久太久了——“大哥哥”!
      “袁副统领!”那禁军守卫这样称呼他,“有个尚仪局的小宫女夜归。”
      “哦?”他朝我看了看,似乎没料到“小宫女”居然是这么“小”的一个,但是我从他的目光里看出来,他并没有认出我。
      心里有些怅惘,但很快就释然——他于我是恩人,我于他却是过客,不记得也是正常。
      “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
      “那就放人吧。”说完,他越过我们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好了,走吧。”守卫把腰牌和令牌一并还给我,见我仍然怔怔地站着,道:“还愣着做什么?”
      “呃,是。”我抬脚要走,却忍不住问他:“这位大哥,请问刚才那位将军是什么人呐?”
      “你说袁副统领?”他朝他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道:“金吾卫副统领。关你什么事?快回去!”
      我道了谢,匆匆地走向自己的居所,心情仍然激动得无法自己,就连前面有障碍物都没有注意。
      “呀!”我坐倒在地上,摸着撞到的半边脸颊。
      好一会儿,才记得要抬起头看看我撞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人?
      “对不起!”我顾不得自己正眼冒金星,先行道歉。
      “不妨事。”一个稍带沙哑,却仍然优雅至极的声音响起,引得我抬头看。
      一身象牙白提花镶暗红边长衫,外罩同色长袍,两鬓边的乌丝平整地抹向脑后,束在襥头之中,只余一条暗红色的发带闲散地披在肩膀上,衬托出光洁美好的脸颊。柳叶眉略露锋芒,丹凤眼滟潋神光,挺秀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上一丝妖异的嫣红若隐若现——好一个秀美的男人!
      他见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手中折扇盖在唇上,我恍忽看见黑色的扇面上繁星点点——是星象图?
      “呃……”我倒不知应该说什么了,“奴婢先行告退了。”说着匆匆离开。

      看着那娇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李淳风合起折扇,从地上——那女孩适才跌倒之处拾起一块竹制腰牌,纤长的手指细细地摩挲着上面的刻痕。
      “武……斐……”
      蓦地,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他的嘴角勾起,喉咙中逸出一丝轻笑。

      ※※※※※※※※※※※※※※※※※※※※※※※※※※※※※※※※※※※

      素媛皱着眉头不悦地看着我,我自知理亏,干笑着低下头,绞着腰封上的绳结。
      “你要我说你什么好?”良久,她无可奈何地说,“上任不到两个月,你就给我弄丢了腰牌,若不是被人送了回来,那后果只怕是掉了脑袋也赎不了的罪!这一回,又弄丢了陛下的湖笔,嗯?”
      “素媛姐,”一边与我同房的赵露给我帮腔,“斐儿这一次真不是故意的。再说那湖笔也不是陛下最爱的那支,你就别怪她了,好吗?”
      “不是笔的问题!”素媛瞪我了眼,“是她这丢三落四的性子,若不好好改过来,定会闹出大乱子!”说着,端起边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我精神一振,以往这个动作可就表示她气过了,我解放了~~
      果然,她放下杯子继续道:“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也没用,可你也不能等到见了棺材才知道掉泪呀!
      我适时认错:“知道了,素媛姐,我保证没有下次了。”为了加重语气,我还竖起三个手指,貌似无比真诚地眨了眨自己不算大的眼睛。
      素媛无奈地白了我一眼,摇摇手:“算了,说了也白说。干活儿去吧!”

      入宫已经有三年了,我的尚仪局生涯可谓是风平浪静,仍然是正八品掌籍一名。不过,这可不是我消极怠职才得不到升迁的,而是每年的宫女里面能让素媛看得上眼的实在太少了,再加上司籍部的工作并不繁重,所以,别的局都有宫女递补,而司籍部却仍是一群老鸟。
      顺道再提一提,这两年,我的个子也是突飞猛长,已经不像初入宫时那么矮小,但仍是有很多人把我当成刚入宫的宫女,这一点挺让我郁闷的。

      素媛仍然是司籍,但由于两位尚仪中的陆尚仪最近常犯风湿病,腿脚不便,所以她常常去帮忙顶班。今天她照常不在尚仪局,我绕过一大桌子的文书,心里感叹那堆女史竟然没有一个在,就看到了我的同房——赵露掌籍。
      “斐儿,你看这个。”她见我来了,抬手递给我一本《孟子》。
      “这书怎么了?”我随手翻开,问道。
      “后边,我做了记号。”她头也不抬地说。
      “怎么这样了?”我大吃一惊,这一本是皇上最喜欢的王羲之版的《孟子》,平常都很少让别人碰,怎么会破损成这个样子?
      “还不是……”赵掌籍四下看看,压低声音:“听说有人向陛下递了一份密折,痛陈魏王殿下的罪状。”
      “魏王殿下?”我想起曾经远远到过的那个胖胖的、整天堆着笑容和蔼可亲的人,“不会吧?魏王殿下既然有意……呃,听说魏王殿下温和敦厚,不露风芒,只与一班门客在王府中谈风弄月,怎么会有什么罪状呢。”虽然没有与这位王爷接触过,但也远远地见过他一面,一副“肚里能撑船”的样子。虽然他的表现只如我刚才所说,但是,在府中养门客——这事情他老爸当年就做过呀,所以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基本上是明眼人皆知了吧?近年来太宗皇帝对太子失望不已,已经多有疏远,正是他夺嫡的关键时刻,像他这样有城府的人,怎么可能弄出什么把柄被人抓住呢?太概是被栽赃的吧。
      果然,赵掌籍接着说:“陛下一开始也是很震惊,但是马上就看出端倪,叫人追查那告密之人。然后就挥退左右,一个人在甘露殿里发脾气,待传宫人进去时,”她朝那本书努努嘴,“这本书就成这样了。”
      她接着说:“素媛姐说陛下看这书的表情很是惋惜,问问你能不能想办法修补一下。你的字那么好,应该行吧?”她朝我眨眨眼睛。赵露比我年长四岁,生得娇小玲珑,圆圆的眼睛里闪烁着青春活力,并不是个能坐得住的人——基于这一点,我倒很佩服她能在这个满是书本味的屋子里待这么些年。
      拿过书,我小心地翻了翻。封皮和内页大部分是完好的,只有中间的三四页有被粗鲁对待的痕迹,已经不能看了。估计是翻着翻着一个生气,抓着那几页就扔造成的吧?
      磨好墨,取出自己用得最顺手的那一支湖州笔润了润,又找出另一本《孟子》,对照着开始抄录缺损的部分。
      抄好以后,仔细地用裁纸刀裁好了大小,又小心地切下破损的几页,用糨糊细细地贴上。一时间,心思又飞到赵露刚才说的话上。会是谁呢?
      近来魏王势力坐大,在王府中广纳门客,是人都会联想到太宗皇帝以前秦王府的十八学士,他的心思是什么,已经昭然若揭。太宗皇帝更是明了,却不点破,这其中除了确实对他有所赞许之外,对太子承乾的失望也是一个原因吧。想到太子承乾,据宫人们私下议论,与皇上早就已经貌合神离了,这都是因为那个叫“称心”的太常乐童。这个名字我是知道的,是太子最宠爱的娈童,貌美娇艳如女子,据说他与李承乾常常一个扮作突厥王,一个扮作王妃,在太子府中自娱自乐,后来称心就被皇上赐死了。据宫中的小道消息说,用的是杖刑。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小时候不听话,被爸爸打,那时用的是柳条,已经疼得不得了,那么粗的廷杖打下去,估计一下就恨不得死掉了吧?
      可是又有谁敢说李世民做错了呢?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来看,太子就像是一个迷上了玩具的孩子,他做为一个父亲,想要把他和这个玩具分开人;从一个皇帝的角度看,为了自己继承人的健康成长扫除一些障碍,那也无可厚非吧?这时代,有些生命愣是连草芥都不如,他们的数量多到让人来不及同情。
      想着,叹了口气,重新回到书上来。糨糊已经干了,我把书合起来交给赵露,她看了一下,欣喜地叫道:“真厉害,一点都看不出来呢!”我笑笑,心里却隐隐有一丝不安,我的字哪里能与王羲之的比呀,不过是鱼目混珠罢了,太宗皇帝也是个书法家,看到了不知道会怎么想。突然又有些后悔,道:“还是拿来我粘回去算了吧。我怕陛下……”
      “放心吧。”赵露小心地抚着书页,“这本书是陛下亲自捡起来的,陛下知道它破成什么样子,我们只是稍加修整,他不会怪罪的。”
      在这深宫之中,我们的尚仪局可算是一方净土,因为我们不必接近皇上,也不会卷入后宫的纷争,尚仪们我是不知道,但是我与赵露却一直如此,保留着轻松自如的心态。
      我还有些不安,便拾起我割下来的破碎的书页,想回屋里再一点点慢慢地粘好。那个时候我只是怕挨板子掉脑袋,却不想这几页破纸竟然会救了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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