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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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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距千丈崖不过二三里的一处缓坡上,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青布为帘,梓杉为厢,瞧着一点都不起眼,正是平时路上最常见的款式。
驾车的是个黑衣斗笠男子。此时雨下的颇大,兼之风力也不小,那看似宽大的斗笠根本无法挡去多少风雨,明显可以看到驾车之人的黑衣已经湿了大半。
不过他却对此毫不在乎,只是掖紧了身后的车帘。可以看得出来,马车内的人对他来说十分重要。
紧随在马车后的是十来个骑马的蓑衣斗笠大汉。这几人乘骑的马匹只是普通的关中马,并未剪鬃束尾,在雨中不安地刨着蹄子,晃动间隐约能够看到大汉腰间折射出些许银光,看样子,应该是带了武器。从人和马此时的状态可以看出,这群人并不是将士,应该是镖师或者护卫一类的。
未几,马车内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即使有风雨声的阻隔,也传进了其他人的耳朵。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驾车的黑衣男子,他本想撩开车帘进去,但想到自己湿哒哒的一身又停住了动作,半伸着手,颇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另有一个骑在马上的大汉向马车靠了过来,估摸着应该是这十来个人中的首领。他靠近车窗,出声道:“虞老弟,你可还好?”
咳嗽声顿了一下,明显变得压抑起来,好一会儿才完全止住。
“无事。劳烦李大哥以及你师兄弟几个了,这么大的风雨还陪我跑一趟。”马车内传来的声音很是低沉,带着明显的喑哑,说话的人显然病得不轻。
“虞老弟你这话就见外了,跟哥几个客气什么。要不是你搭救,我们师兄弟几个早就暴尸荒野了,哪会有现在的好日子。为你赴汤蹈火都是应该的,更别说只是陪你走这么一趟了。”
“李大哥严重了。”说着又是一阵低咳。
“公子。”驾车的黑衣人没忍住唤了一声。
“千山,现在何时了?”
“未时初刻。公子,我们还不回城吗?”
千山觉得自家公子最近有点怪怪的,可是人又还是那个人,没变。只是冷不丁会有一两个莫名其妙的吩咐。比如说明明病得不轻还要一路拖着病体回都城,可是到了却又不进城,也不见人。再比如,昨日突然让人在灵珑姑娘的大丫鬟面前提一下鹅梨帐中香可以助眠。
“差不多了,这个点都不来应该不会来了。”
千山沉默,虽然他这一路上都没有和公子分开过,但还是不能明白自家公子这些吩咐的用意,更别说偶尔会冒出的几句自己听不懂的话了。
“走吧,我们去妙虚观。”车内的人扣了两下车厢。
“公子,不先回都城吗?”
“不了。”
“可是您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没事,先去见二叔,我的身体我知道。”车厢内又是一阵压抑的低咳。
“公子!”
好一阵车内才传来声音,坚定道:“走吧。”
“是,公子。”千山无奈,一甩鞭子,喝道:“驾!”
马车沿着山道碾转而过,一路上留下的车辙,由于雨水的冲刷,痕迹渐渐淡去。
文昌伯府葳蕤苑中。
牧灵珑挥退了丫鬟,独自坐在窗棂前。
她原本以为,自己没有如背后布局之人所设计的一般出门去,怎么都会有人来探探情况,结果一下午很快就安安静静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父亲没来,甚至连堂姐妹也没有出现。
枉费她还巴巴地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绝对不让自己在父亲面前表现出什么来,结果根本没用上。
难道她的父亲这时候就已经这般沉得住气了吗?
牧灵珑思量着,她发现自己原来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父亲。不管是前世那个活到十四岁的牧灵珑,还是现在这个在新世界又多活了十八载的牧灵珑。
说起来,她这两辈子的年纪加起来都快要能够赶得上她那个渣男父亲了。可是对他的了解却还是停留在容貌俊美以及文不成武不就上面。
但是如果按照剧本中的发展来看,她父亲其实也没有那么没用。这一系列的计划,哪是一肚子绣花枕头的草包能够完成的。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牧灵珑越飘越远的思绪。
“姑娘,奴哥哥回来了。”
牧灵珑见浅苍神色有些不对,心下有些猜测,问道:“怎么了?事情没办成?”
“也不是,奴哥哥见到虞二郎君了。”浅苍欲言又止。
牧灵珑一愣,但马上回过神来:“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姑娘当时吩咐的是,让奴的哥哥去找虞二郎君告个假,说明今儿个去不了了。但是据奴哥哥说,虞二郎君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说根本就没有让姑娘过去妙虚观。”浅苍说着,很是有些后怕。
想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之后,她是真的吓到了。在府中这么多年,她并不是没有听过大户人家后院的倾轧,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事情会发生在自家姑娘身上。
他们文昌伯府关系并不算复杂。名存实亡的嫡长房,只剩下一个病秧子二少爷。掌家的是现任伯爷夫人所出的二爷一脉,三爷是庶子,没什么存在感,唯二房马首是瞻。姑娘的父亲是嫡幼子,和二爷可是嫡亲兄弟。更何况整个四爷这一脉就姑娘一滴骨血,照理说根本不会与其他人有什么深刻的矛盾,怎么就差点被算计了呢?
虞二郎君那把扇子作证,她绝对没有想太多。
想到这里,浅苍看着脸色发白的牧灵珑,又唤了一声:“姑娘。”
她想解释一下这其中的不正常之处,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内心焦灼成了一团。
“没事,浅苍,让我想一下。”
牧灵珑的内心也不平静。这虽然和她预料的有些出入,但是差错也不算太大。原以为她师父只是个借口,但现在看来,当初的传话,还是有一半是真的。也是,半真半假才好忽悠人啊。想来,幕后之人比她原来想得还要难缠一些。
这真的是光凭她父亲能够想得出来的计谋吗?牧灵珑突然之间有了些怀疑。她那渣男父亲要真的是这样子心思深沉,善于算计的人,当年怎么会卯足了劲争她母亲夫婿这个位置的呢?
按照当年那个情况,这个被选出来的夫婿实际上更像是一个慰问品,为了安抚当时被剥夺了兵权的长乐郡主,同时也是做给北疆将士看的。
好一会,牧灵珑才道:“还有其他吗?”
“虞二郎君应该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他让您最近哪都不要去,这几天他会找时间到府上来拜访的。”
“知道了,我心里有数。浅苍,你去取二两银子给你兄长,这么大雨,劳他城内城外跑了个来回。”
“能为姑娘跑腿是他的福分,奴代哥哥谢姑娘赏。”
“行了,下去吧,正好找你兄长说说话。回头这葳蕤苑的事情还要你和辛枝多注意着点,这院子里也就你两是绝对可信的了。”
“姑娘!”浅苍咂摸着这话中的意思,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去吧,有话回头再说。”
“是,姑娘。”
一夜的风雨到了早上也没能完全停歇,风止住了,雨却还是淅淅沥沥的,下得葳蕤苑几个知情人心中都不怎么敞亮。
尤其是大丫鬟浅苍和辛枝,两人醒来,都发现对方的眼眶下面是青的,拍了好厚一层粉才遮掩过去。
当事人牧灵珑反而一夜好眠。
在她看来,这日子再差都不会比上一世更差。上一世的正德十九年四月十四日夜,她面对的是辛枝离世,更于凄风苦雨之中被吊在歪脖子树上一夜,而这一世确实高床软枕,锦衣华服,她有什么理由和自己过不去呢?
再者,她已经知道了背后的贼,有了防备,再不会让自己落到那个境地。
至于要怎么回报算计自己的人,她还要再想想,反正有的是时间。
一早就起身的牧灵珑坐在梳妆台前,等着辛枝给她挽发。
正在这时,浅苍提着食盒掀开帘子进来了:“姑娘,这天气不太爽朗,伯夫人刚刚让花嬷嬷通知,说是免了今日的请安。”
“那就梳个简单的发式吧,不出院子不用那么麻烦。”
“那奴给姑娘梳个垂鬟分肖髻吧,就挂之前郡主送回来的红宝石珠花,这样姑娘也不会嫌弃脑袋太沉。”
“可以。”
“还是辛枝姐姐手巧,这分股编发又快又稳,把外头的梳头娘子都比下去了。像我就怎么都学不会,还是手太笨啊。”浅苍转头瞧了两眼,打趣道。
“确实,你辛枝姐这手可是挽剑花的时候都稳得很,更别说挽发了。”
“姑娘!”
“好了好了,别板着脸了,我这不是没出事吗?我都没当回事,你反而紧张成这样。这不,浅苍都看不过去了。”
“姑娘真不告诉郡主吗?”
“先不说,母亲远在边疆,时不时还要上战场,还是别让她操心了。再说,事情还没查清楚,也不一定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
“可是……”
“等我见过师父再说,真查出点什么我必不会瞒着。”
辛枝见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走过去和浅苍一起摆起了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