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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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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去的时候我母亲还在,葬我父亲的是我母亲,那时候我年纪小,也记不清我母亲是怎么葬得我父亲了。
只记得当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父亲被葬在了一片林子里,就只一小爿天地,从林子里望着天空,跟坐在井里似的。
那之后我就很怕死,怕死了之后无人挂念问候,每日每夜只能与这一小片天空对视。
我母亲去的时候是我阿婆葬的,阿婆用了家里难得存起来的钱,好歹给她备了一副劣质的棺材,那日也下着小雨,天空沉沉的,像水墨画一样。
我父亲和母亲,夫妻二人死后没能同穴。或许我是遗憾的,所以才将这件事儿一直记在心里。
因我父母都是在雨天去的,我就以为所有死人的日子,总要配上阴沉沉的天,连绵的雨,才能凑够死人的要素。
可我阿婆,是在一个天干气躁的天气下死的,是突然断的气。
父母死的时候我年纪小些,不知道什么是丧亲之痛。
那时只是心脏麻麻的,像是失去了什么心爱的东西一般,有些痛吧,又不知道怎么说。
起先我也想问父母去哪儿了,可我是哑巴,问不出口。
或许阿婆知道我心痛,只是装瞎。她和我同样丧亲,她的人生全是风霜,肯定比我痛。
而我有阿离转移注意力,时间长了,便忘了。
不,或许不是忘了,只是藏在心里了。
因为我是知道的,知道父母离我而去了,去了一个我怎么努力也到不了的地方。
生不能见,下挖地里通九泉,亦不能见。
死了,就是死了。
外婆去的那日,园子里的树叶瑟瑟响着,有在地上刮着的,有在树上摇晃的。
风吹在我被泪水沾湿的脸上,刀割似的疼。
我不知道怎么办,阿婆一断气,我才晓得自己是个这么没主见的人。
呆愣愣地迷失在由世人所编织的罗网里,找不到出路。
跑着跑着已经到了唱戏的院子外头,戏台上唱念做打,我站在院门外。里头吹拉弹唱。
隔着镂空雕花的石墙,我只能隐隐瞧见台上台下人影憧憧,分不出谁是谁。
姐儿们吩咐过我,院子里头有贵人,我位卑,又是个哑巴,进去冲撞贵人不好。
我记得戏园子里姐儿们的话,哪怕伤心得快昏坠了,都不敢贸然进去。
院子后头墙上结了一层青苔,里面欢呼热闹非凡,外头却格外幽静,连树梢上的鸟儿都不曾被惊动。
那雕花的石墙,似乎将我和里头的人隔成了两个世界......
阿离找到我的时候,天色已经将黑了。
从戏台下来的人首先瞧见了我,问了我半天,我不会说话,有个好心的姐姐,知我和阿离熟,帮我找了阿离过来。
“阿哑,大冷天的,你站在这儿做什么?”阿离从院后小路出来瞧见我,温温柔柔笑着,走过来要牵我的手。
像哥哥一样,不,就是哥哥。
我这样想着,泪水顺着干涸在脸上的泪痕“哗哗”地又流动了,从哑巴哭成了傻子。
那日,我初尝失去至亲的痛苦,也感谢上苍,给我留下了一位亲人。
阿婆的后事可以说是阿离全权操办的,他将之前说的压箱底儿的钱全拿了出来,另外还朝主人求了许久才借到了钱,好歹给阿婆买了口棺材。
阿婆是死在戏园子里的,这园子不是自家,死后我们不好操办丧事。
没有过头七,棺材到手后,阿离就找了几个要好的哥儿帮着把阿婆埋了。
我不记得是不是心里的伤感在作祟,印象中,那日虽没有下雨,但天比往日都要阴沉,光线暗暗的,让人看不清眼前的路。
我不忍阿婆和母亲死后孤零零的,任性让阿离他们多走了一里路,到了我母亲的坟包前,求他们将阿婆埋葬在那儿。
听人说,死后人的魂魄是归阴曹管,阴曹里有一座叫奈何的桥,过桥时会有一个叫孟婆的女人送上一碗汤药。
喝下那碗汤药,便能够忘却前尘往事。
阿婆这一辈子过的并不幸福,若真有这么一碗汤药,希望她莫要执念,别流连于人世情长,不要挂念我,早早喝了了事。
我一向不信鬼神传说,阿婆死的那一日,我却信了世上真有鬼神,不信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