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箬千珩》爱吃萝卜爱吃菜呀

3、第三章

　　次日清晨，慕小箬很早就起床收拾好自己的随身之物，今天她该亲自去向君主和夫人道别。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不适宜太过宣张，所以也没有让女侍去通传其他下人，只是背着布囊独自一人去了正厅，一路上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

　　正是深秋时节，一片片叶子落得无声，一路经过亭台阁楼，假山湖泊，好像这五年的时光也从脑海中一幕幕闪过。时间总是走得太快，等不及留下任何一个人，曾经有过的欢笑与痛苦，也都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这五年是她人生中最孤寂的五年，最初失去至亲的痛苦，即便是如今回想起来也依旧历历在目，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若不是夫人君主的好心收养，她如何能够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她又怎敢对这个残忍的世界怀有一丝一毫的怨念与不甘？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不是么？

　　“你来了。”还没走到大殿正厅，纪冥已经守在台阶下远远看到了她，依旧是一袭白衣，俊冷的眸子仿佛穿透她的眼睛径直看穿她的五脏六腑。
　　纪冥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两个弟子模样的清秀少年，他们垂首恭敬地跟在纪冥两侧，见慕小箬上前去时，纷纷朝她点头鞠礼。
　　“他们是从垚山来接我们回去的，得知此行路途遥远，特意前来引路。”纪冥轻声道。
　　是啊，师父也的确好些年没回去过了，垚山仙尊一行人知道他要回去，定会派人前来引路。
　　“慕姑娘好，我是首阳殿掌门弟子木清，他是我师弟戍华。”
　　慕小箬欠身应了，便跟在纪冥身后朝正厅走去。

　　是日正晴，阳光顺着殿宇高墙一点一点蔓延进来，枝头海棠开得正好，花蕊悄无声息地钻出蓬勃的羽瓣，长殿门外遥遥白阶渐次铺展，他们一行人就这样孤清单薄地踏在白石玉阶上，心中各是百般滋味。

　　魏姜临和湘离夫人自然早早守候在大殿正中，于他们而言，慕小箬一直算得上是亲生女儿一样的存在，无论是衣食住行亦或是身份尊卑，他们对她都未曾吝啬半分。
　　此去一别，便要每年中秋才能得见一面，难过也好不舍也罢，这终究是那个孩子的命罢了。
　　“小箬啊，该说的话早些时候我都已经说过了，不管今后发生什么，南国永远都是你的家，随时欢迎你回来。”湘离夫人心中多有不舍，伸手就去拂泪，一旁的丫鬟便连忙给她递上锦帕。
　　魏姜临轻叹了口气，终是无话。
　　又过了好一会，湘离夫人命人给慕小箬准备的行囊都一一打包收拾好，方才转头看向一直站在大厅一侧的红衣少女。
　　“子衿啊，你和小箬这么多年来也算得姐妹一场，虽然没有血缘之亲，但是小箬是真心把你当姐姐看的，为娘一直都看在眼里呢。这次一别要很久才能得见一面了，过去给妹妹说几句吧，啊。”
　　慕小箬不由目光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魏子衿，记忆中的子衿姐姐一向是不屑于与她姐妹相称的，她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平时两人相交甚少，每每遇见她只唤一声“子衿姐姐”，然后便知趣离开，不作纠缠。
　　她虽不能完全理解为何魏子衿总是这般不待见自己，但毕竟这是别人的选择她无从干涉，只是平日里魏子衿很喜欢来院子里找师父讨教一些法术，两个人便不时会见上几面，那时候她也会知趣地独自离开，把相处的机会留给他们。

　　大厅内仿佛空气凝滞了一般，所有人都看向昔日里那个一脸傲气的魏大小姐，慕小箬不觉有些尴尬，正准备摇头摆手说不必麻烦，没想到那厢魏子衿却已经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哎这孩子……”
　　“你就由她去吧，小孩子心性而已，”魏姜临拦住身侧几欲起身的湘离夫人，复回首说道，“小箬啊，今年冬至你就该年满十八了，虽然那时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但是你师父还是会好好照顾你，陪伴你，我们心里也会一直挂念你的。只要你跟随你师父好好修习法术，有朝一日能够凭着自己的本事在这世间拥有一席之地，我们也算是对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了。”
　　慕小箬闻言鼻子一酸，她怎么会不懂得，这些年来师父的教诲早已刻骨铭心，她也从未将君主和夫人对自己的好视作理所当然，能够活下来是幸运，能够留在南国这么多年也是她的造化。
　　“谢谢君主和夫人的养育之恩，小箬铭记于心。”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还是早些上路吧。”魏姜临沉声点头，长袖一挥。

　　心事沉重压得慕小箬有些喘不过气，这待了整整五年的地方说走就走，任谁都有些难以接受。
　　外面秋菊也开了，一路经过鸟语花香的后园，泉水从假山口淙淙流出，昔日熟悉的花影，树丛，湖泊，那些年岁里陪伴她度过的所有细小生灵都曾与她结下深刻情谊。
　　终究是舍不得的。

　　一路曲径长廊走了很久很久，走完了这五年来深深浅浅所有的回忆，恍惚间像是走完了一生。
　　慕小箬始终一言不发地跟在纪冥身侧，正准备随木清戍华上车离开，没想到身后传来魏子衿的声音。
　　“纪冥，你给我站住！”
　　一行人闻声停了下来，便看见魏子衿站在不远的地方紧抿双唇，一张秀气的小脸憋得通红，似乎有话要说。

　　魏子衿向来是个大小姐脾性的人，直来直去惯了，所以大家也从来不会因为她的无礼而苛责。
　　纪冥缓缓转身，面色和平常一样清冷，一点变化都没有。
　　“魏姑娘有事吗？”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魏子衿也不知道自己心下这股怒气到底从何而来，此前她只是隐隐有听说纪冥要回尧山的事情，但那时她只当这些话都是下人们闲来无事的胡诌罢了，倘若他真的要走，怎么可能见面的时候从来都没在自己面前透露过半分消息？
　　她性子向来高傲，唯独对这南国第一仙师算得上敬佩二字，虽然在他面前也做不出彬彬有礼的样子，但好歹也收敛三分，何况平日里她总是习惯找他讨教一些法术，自以为对他而言至少她算得上是朋友，可没想到他这次离开居然只字未提，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说走就走，他把她当什么了？
　　魏子衿越想越气，实在想不通纪冥这个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好歹她把他当做自己人来对待，每逢他生辰还给他亲自做礼物，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都是假的吗？

　　“你要回尧山这件事，为什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过？”魏子衿走到纪冥面前，瞪着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他，那眼神恨不得下一秒就要将他吞进肚子里。
　　纪冥一身白衣被风吹得翻拂，眉眼间看不出一丝情绪，他抬眼看着眼前义正言辞质问自己的女子，轻声开口。
　　“纪某是去是留，好像与魏姑娘并无干系。”
　　“并无干系？”魏子衿闻言不禁冷笑，“我与你相交这么多年，没想到在你心里我只是个毫无干系的外人？是不是还不如你怀里的那只野猫？”
　　“子衿姐姐，你说什么呢？”慕小箬最讨厌别人唤阿芫“野猫”，赶紧走上前接过师父手里的小白猫，有些敌意地看着魏子衿。
　　阿芫原本在师父怀里已经睡着了，被她这么轻轻一弄又重新醒了过来，不由懒懒地“喵”了一声，像在撒娇。
　　阿芫是一年前师父带她外出时经过一处农舍附近捡到的流浪猫，记得当时奄奄一息的阿芫浑身脏兮兮的，四周都是淤泥杂草，若不是他们施以援手，这只小猫咪恐怕早已一命呜呼了。
　　后来师父竭尽全力将阿芫给救了下来，此后便一直养在身边，而阿芫也极具灵性，总是对她和师父格外黏腻。
　　时间长了，阿芫对慕小箬来说就与亲人一样无异，她总是将阿芫抱在怀里逗趣，常常睡觉的时候也要枕在一起。

　　因为知道子衿姐姐并不喜欢自己，所以她向来是避着魏子衿的，但是听到她竟然同一些粗鲁的下人一样唤阿芫野猫，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慕小箬，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魏子衿没想到慕小箬竟然用这样的语气来反问她，随即转头瞪她。
　　“阿芫有名字的，她才不是野猫呢！”慕小箬难得同她对嘴，不过爱猫心切的她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反正此后山长水远，怕也是江湖不再见了罢。
　　“我说是野猫就是野猫！野猫野猫野猫，怎么着？”
　　“你……”
　　“好了，够了！”两人正小孩子般闹得不可开交，一直默不作声的纪冥终于开口，怔得魏子衿和慕小箬都一下子没了声。
　　“小箬，该走了。”纪冥转身，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掀开布帘进了马车。
　　慕小箬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噤声跟了上去。
　　“纪冥你这个大混蛋！这辈子最好都别让我再看见你！”魏子衿见他头也不回，不禁气得直跺脚，眼眶更是不争气地红了一圈。

　　过了许久，魏子衿依旧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渐渐消失在视野间幻作空白，深秋寒风呼呼吹过，扬起她三千青丝无牵无挂，一滴含着温热的泪水顺着面颊无声坠落，此时此刻这个世界上，怕是没有第二人能够明白她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