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箬千珩》爱吃萝卜爱吃菜呀

1、第一章

　　我离开北渊的那一年只有十二岁，时值寒冬大雪，一片一片的雪白从遥远的天际缓缓降落，落在阿娘长长的发上，阿爹宽阔的肩上，为数不多的族人牵着长长的马骑紧随身后，纷扬无尽的大雪，仿佛随时都可以将我们给活活埋葬。
　　这一路不辞辛苦跋山涉水，本是去往那个人人口中富庶安宁的南国，听阿娘说，她有一位交好多年的旧友湘离夫人，便是如今南国君主魏姜临的妻子。湘离夫人一生重情重义豪情直爽，是个难得的女中豪杰，当年她曾随夫君浴血鬼关魔谷，斩杀妖魔无数，本是与温柔似水的阿娘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却偏偏成了倾盖如故的生死至交。
　　一路上又冷又饿，我躲在马车里抓着棉被瑟瑟发抖，寒风打在窗棂上呼呼作响，我几乎要被冻晕了过去。
　　阿娘担心我着凉，又派栶儿给我披了一件羊绒披风，可身子终究太弱的我还是着了烧热，之后便昏迷不醒。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在一处黑漆漆的山洞里，不远处有微弱的火光隐约闪烁着，我听见了阿娘低声抽泣的声音。
　　“阿……阿娘……”我习惯性地开口唤道，阿爹见我起身，赶紧走过来将我给一把抱了起来。
　　“阿娘……阿娘怎么哭了？”我伸出手，想要为她拂去眼角尚未拭干的泪痕，阿娘却轻柔地握住了我的手，她看着我的神色太过复杂，我一时看不明白。
　　“小箬乖，阿娘只是累了，小箬听话早点休息，明日一早我们继续赶路。”阿爹宠溺地回道，我回头看他，却见他脸色苍白憔悴，仿佛疲倦已久。
　　“阿爹……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达南国？”
　　“……很快，我们很快就会到那里了。”阿爹强颜欢笑，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大人总是这样，喜欢用自以为是的方式来保护我们，所以也从来都不屑于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
　　可我并非什么都不知道，族人接二连三地死去，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毫无征兆，阿爹说那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我们必须要带着幸存下来的族人赶紧离开。
　　那个先祖们生活了几百年的北渊，从此便再也回不去了。

　　次日清晨，阿爹背着我出了山洞，可是前些日子的马骑和随行的族人伯伯们却一个都不见了。
　　还没等我开口，阿娘便已经走过来摸着我的头说道:“小箬，你昏睡了整整三日，阿娘担心你受不了这一路颠簸，便派其他人走在前面先去探路了，我们整顿休息了一番，现在也可以出发了。”
　　我乖巧点头，阿娘牵着我跟在阿爹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虽然奇怪为什么族人伯伯们一匹马也没给我们留下，但是看了看阿爹阿娘严肃的神色，我还是忍住了心里的疑问，什么话也没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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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好些日子的雪终于停了，天空渐渐透出一丝微光，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终于隐隐看到了村庄的影子。阿爹将我从背上放了下来，从囊袋里掏出一个几乎失了形状的白米饼塞到我手心里。
　　虽然这些日子阿爹阿娘都心照不宣地在我面前表现出一切正常的样子，可我总觉得他们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年纪虽小，可很多东西是瞒不住的，他们趁我睡下时的窃窃私语，还有夜深人静时娘亲低声啜泣的声音，我都悉数记在了心里。
　　我知道是出事了，他们只是想尽力保护我而已。

　　“前面终于能看见村庄了。”阿爹的声音有些兴奋，他牵着我的手隐隐握得更紧了些，阿娘取下他肩上的水壶分别给我和阿爹喂了一些水，复又仔细地为我们捻去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动作轻柔。
　　“阿娘，我们还要多久才能见到栶儿和其他族人伯伯们？”多日没见到栶儿实在想她得紧，阿爹阿娘又总是刻意回避着在我面前提说这个问题，可我心里却还是挂念着。
　　阿娘眸子微微一沉:“小箬听话，等我们出了这荒地到了颖州，他们会在那里和我们汇合的。”
　　我望着阿娘经受了几日风雪而略显粗糙的面颊，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可是我们尚未走到村庄的地界，身后就传来了马蹄与铃铛作响的声音。
　　我随爹娘疑惑地转过身，竟是一群身着黑衣脚踏马镫的中年男子，神色中尽是不屑与傲慢。
　　他们一行三五十人，皆是腰佩长剑，目中含着一丝冷笑，为首的那个我认识，听栶儿说他是北渊边境的族长冀凌晁，记得我去年生辰的时候，他还在朝官礼上送了一盏价值不匪的白玉明灯给我，以示感谢多年来北渊对边境族人的照顾。

　　阿爹见状瞬间神色惶然，阿娘一把将我拽到自己身后，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我尊敬的国主大人，多日不见，身体可好啊？”冀凌晁不再是我印象中对着阿爹阿娘敬重有加的样子，他的语气略带嘲讽，眼神看起来全然陌生。
　　“曼离，你带着小箬先走，血灵珠在我身上，他们不敢把我怎样！”阿爹低声对阿娘说道，可阿娘只是绝望地摇头，一句话也没说。
　　“哼，都死到临头了还给我演什么伉俪情深？你们的三千族人真是白白葬送了性命，”冀凌晁轻轻抽出腰上长剑，笑脸也渐渐阴鸷起来，“乖乖交出血灵珠，或许我还能饶你们一命。”
　　阿爹见状怒从中来，顾不得一时安危上前两步:“冀凌晁你这个畜生！这么多年我慕寒巽自问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竟然暗地里做出这么多龌龊事，如今将我三千族人害到如此境地，你可还有一丝半点人性？！”
　　“国主当真是好记性啊，”冀凌晁冷笑两声，“是啊，国主自是待我不薄，本我也不愿鱼死网破走到今日这地步，可是无奈没有这血灵珠，我便永无出头之日，一辈子都只能守着那片又小又可怜的领地，像条狗似的在您庇佑之下讨饭苟活着，我费尽心思讨您欢心，为的就是不会在您哪天梦醒之后突然就将我这小小的边境给一网打尽了，我那小地盘可比不得您北渊地大物博，随便一个城池就够我潇洒一辈子的了，您说，日日夜夜在您的操纵之下，我一个小族长可怎么睡得安心？”
　　“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受了我北渊这么多恩惠不说，如今倒是反咬一口的本事厉害！倘若我北渊国真要收了你一个小小边境之地，还用得着这么多年受你朝拜封礼吗？根本不费你苦心早就收了去！本是看在你诚心侍主的份上容你在北渊多处设立领地，如今没想到……没想到竟会遭你如此算计，冀凌晁，你会遭报应的！”
　　阿娘气得浑身哆嗦，我从未见过一向温婉贤淑的阿娘这样同人说话，一时呆立在原处，脑海里一片混沌。
　　“夫人这样说可就不对了，是主是仆全凭本事，我冀凌晁虽算不得什么君子，可今日所得不也是我年复一年忍辱负重换来的么？如此说来，倒也算公平，不是么？”
　　“冀凌晁，你简直就是混蛋！”阿爹气急，手紧紧攥拳暴出青筋，他依旧不忘唤着阿娘的名字叫她带我离开，可是阿娘怎么舍得丢下阿爹一人，且不说是否舍得，现在对方人多敌强，阿娘就算想带我逃走也未必能如愿。
　　“既然国主大人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冀某就不客气了，都给我上！”冀凌晁举剑一声喝下，一时无数马蹄掀起尘土飞扬，我们三人被围在人群中间无处可去，阿娘将我死死拽住，另一只手抽出佩剑横在眼前。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只见眼前刀光剑影无数，阿娘将我护在身后拼死杀敌，我听见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一时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像在做梦。
　　梦里当年繁花落满院，笛声穿过长廊，假山，湖泊，那是我的住所碧灵阁，秋风来临时落叶打着旋儿从天而降，在碧石白阶上编织成一层层金色的毯子，栶儿时常伴我读书弹琴，偶尔犯懒躲在树下睡觉，待到阿娘来时将我轻轻抱回屋子里，熏香染过的内室悄无声息地钻进我的睡梦中，年年岁岁花开花落，便是记忆中无忧无虑的儿时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