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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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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树木郁郁葱葱,青翠欲滴,鸟儿清脆的叫着,本来是动听的鸟鸣,却在迷路的情境下阴森可怖.孩童迷茫地走着,明媚的阳光晃花了他的眼睛,山林间虎啸猿鸣此起彼伏,他不由得害怕,沿溪上溯。转过一个弯,视野突然开阔,明镜般的湖心上,一只五彩大鸟边饮水边轻快的鸣叫,在它清唳的瞬间,百兽噤声。只见它斑斓的尾羽拖曳在水面上,柔和的霞光淡淡笼罩。很多年后他才知道,它就是传说中的神鸟——凤凰!
它的旁边立一白袍女子,负手观天,阳光凝成圆环将她圈入其中,放佛没有重量一般浮在水面上,湖里的水竟没有一滴能沾到她身上。听到他的脚步声,女子回头,三尺长的泼墨长发娓娓拂动。
一眨眼的功夫,女子极缓慢却一瞬间出现在他的面前,低头垂眸凝视着他,光晕中,她的脸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你是仙人么?”孩子清澈的童音泠泠响起。 “不是,”女子似乎微微一笑,“我只是一个漂泊者罢了。你也算是有缘人,我送你一样东西。”她自袍袖伸出手,紧随而至的凤凰恭敬地垂下头颅,任她摘下一支尾羽。彷佛流动的光一般,他惊喜地握在手中。“在你遇到一个人之前,它属于你!”
孩童纳闷:“我只是替别人保管么?”
女子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不可说不可说。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的。”
“那么我可以看看你的样子么?”睁大眼睛却依然看不清她的脸,孩子禁不住问。
光环中的女子静静的笑了:“可以!”
她俯下身与他对视,眸子赫然是银白色,额上一轮鲜红的冰月,其余部分依然模糊。光影一闪,一切消失不见。
十二年后,新苑。满园春光中,无数画作在阳光下招展,大多数人围住了一幅画啧啧赞赏。徐风吹来 ,纸张猎猎作响。画面上的人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丝竹声起,错落和韵。真人比例的乐师们或坐或立,服饰线条流畅,行云流水般,衣袂迎风翻飞。整个画面纤毫毕现,连人物的发丝亦历历可数。署名是飘逸风流的子弦两个大字。子弦是亭良的字,亭良在未及弱冠便以画才名动江东,江东名士皆以相交为荣。
馨园侧的高阁上,对饮的一人虽是布衣,气质轩昂,容貌俊美,俊雅风流之处,王孙不及。此刻他微微皱眉:“子芝,你又多事。”
紫衣少年面上犹带几分稚气,笑嘻嘻道:“过奖过奖。你要知道,这次画展非同小可,选中之人将被直接荐往帝都,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啊,我是何等兄贤弟孝的人啊,自然要为哥哥你抢过来了。”
亭良摇摇头,显然对某人的无耻已经习惯至极,斜睨了他一眼:“兄贤弟孝它不是这么用的。现今的朝廷,高后当政,荒乱朝廷。更兼外戚专权,四方诸侯虎视眈眈,国将不国。以我个人之力,已无法逆转乾坤,说不定还会招致杀身之祸。”
子芝吃了一惊,正要说什么,阁下人群沸腾起来,原来是画会的主人出场,不经意见了那一幅载宴图,脱口惊呼:“你是谁?”他与画上的自己镜像般成映,满座皆惊。
子芝压低了声音:“圣上仁义爱民,情势不至于此吧?子真你多虑了。”
“圣上仁慈,不忍废后。只是如此,倒也没什么。可惜仁义绝非帝王之道。”
子芝吐了吐舌头:“我让爹不推荐你就是了,我可不想你有事。”
亭良无奈的摇头:“话说回来,这幅画你什么时候收起来的,我说怎么找不到了,当初想毁了它来着。”
子芝 笑道:“老爹的画像,我当然收起来了。你小气的连幅仙子图也不肯送我,真让我伤心啊。”亭良画的人物都自然得带些飘飘欲仙的神秘,一幅仙子图出售不下百金仍然供不应求,但亭良本人不重钱财,兴起时可以一掷千金,旷达不羁有隐士之风采。
子芝出身世族,父亲谢瑭世族出身,是江东的名士,素有威名,常宴请当地文人墨客,忧心国民,针砭时事。
亭良若有所思:“子芝你记得我七岁时迷路那件事吧。那一天,我遇到了一个女子……”
子芝双眼放光:“仙女?”
亭良出奇的没有白他一眼,摸着下巴思索:“当时我也是这么问她,现在想想她怎么能是仙人呢?她是神明啊。”
子芝诧异:“神明?传言九重天之上,是诸神的国度,那里光明永恒,仙人亦无法抵达,来自那里的神?你说笑吧”
亭良露出追思的神色:“她给我一样东西,让我转交给一个人。后来我就失去意识了,等我醒来时,已经在家里了。这件事我很久不曾记起了,奇怪的是昨天突然梦到……”
子芝脸色凝重,与他对视一眼:“那就是说,东西的主人要出现了。究竟是什么东西?她是哪路神明呢?”
亭良回避了第一个问题,只是说:“我猜测她是月神。”
子芝变色:“她可是神界最美丽的神祇啊,你见她的样子了,长的怎么样?”
亭良闷闷:“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见到她的眼睛是银白色的,真的是非常美丽……”
子芝恍然大悟:“难怪你画的仙子要么是背影,要么是希澈的脸……你跟希澈什么时候成婚啊?总不能一直拖着吧。”
亭良冷冷扫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暗暗颦眉。
楼梯有人清咳,须发花白的谢瑭踱了进来。亭良双亲早逝,谢瑭收养了他,视若己出,是以即使亭良桀骜,对他亦颇为敬重,立刻起身,垂手而立。
子芝贴着墙角欲溜,谢瑭眼尖:“芝儿,你留下,我有话要问你。”子芝苦笑着站住。亭良见状,拱手道别。
谢瑭回头却拉着他的手:“亭良,亚父和你商量一件事。”
亭良欠身:“亚父请吩咐。”
谢瑭叹了口气:“你虽不是我亲生,子芝与你,亚父却是一样地重视。你有十分的才华,四分用在了绘画之上,就已臻大家之境。你看得比我远,国家局势你也知道了,亚父打算推荐你去帝都,为国效力。亚父知道,你为人散漫,不喜拘束,但国家离析,受害的是天下万民,苍生何辜,受此苦难?”
亭良猛地抬头。谢瑭重重道:“你想说庆朝气数已尽,无人可逆转乾坤,对么?”
亭良:“亚父,我……”
谢瑭截断他的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的眼里满是期待。
子芝急了:“爹,不能让大哥去啊,大哥出了事怎么办?”
谢瑭充耳不闻。
静了片刻,亭良躬身,艰难开口:“亭良……明白!”
子芝跳脚:“爹……”
谢瑭欣慰地扶起亭良:“都已经这么大了。好好照顾自己,一定要平安回来!”
亭良成年后便搬出谢府,临山伴水而居,是以阁下的人群散去,亭良也告辞离开。刚步出府门,一个侍女拦住了他:“我家主人有请。”
亭庭诧异,这个侍女举止文雅,进退间雍容自若,谁家侍女如此不凡?好奇之下随她紧行。
街角一辆马车黑缎撩起,里面竟还有一层珠幕,竟然全是拇指大的明珠串成,价值连城。珠帘里,隐隐可见一个身影端坐,只是一个身影,便已可想象其倾国之姿。
“我久仰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幸甚!”略一沉吟,女子又道:“我听说先生已有媒妁之约,不知……?”
亭良注意到里面的人并不像时下的女子自称,反而用了平等的我字,出身必定显贵,并不假颜色,一挑眉,冷冷道:“与阁下无关 。”
侍女大怒:“竖子无礼—!”
车内人制止了她:“小玉,不得无礼。”转而对亭良道:“我并无恶意,只是久闻先生非常爱妻子,画像多以妻子为原型。时下重男轻女,先生这般尊重女人,我实在钦佩的紧。”
亭良不喜她神秘作风,微微皱眉,转身欲走,车夫鬼魅般掠下车,拦住了他的去路,斗笠下的视线射出,锋芒如电。亭良抱胸,冷冷与他对视。
女子饶有兴致,言辞间带了笑意:“我失礼了,先生恕罪。我仰慕先生才华,千里而来,想请先生为我画一幅像,还望先生不要推辞。”
亭良懒洋洋道:“无笔无纸,更无心情!”
女子一怔,珠帘微动,笑道:“先生何不看看我?也许会改变主意。”
亭良:“不必,我不喜欢你。”
女子默然,良久才道:“那么叨扰先生了,改日再会。”车夫箭一般射回马车上,来去如风。
亭良扬眉:“不会再见了!”
车轮辘辘渐快,女子意味深长地抛下一句:“会的,会有这么一天的。”亭良没有看到的是,飞驰的马车上,美丽的面庞惊鸿般一闪而过,日月的光辉瞬间照进了行人的心里。
半月后,一封诏书直接下达,召亭良进宫,为示皇恩浩荡,特派一名车夫接送,沿路花销皆有驿站补给为示皇恩浩荡,赐府邸一座,这是历朝未有的荣耀。亭良淡然接旨,同谢府的希澈告别,轻装敛襟步出家门。
车夫恭候已久,此刻缓缓抬头,天地间被他容光照耀,似突然亮了一亮。他眼波流转望着亭良,身形修长,与亭良站在一处,宛如美玉交映。
亭良正要上车,顿住了,随意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车夫笑吟吟注视着他的背影,冷不丁对上亭良的视线,怔了一下,指指口,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能说话,捡了个树枝,在地上写下秀气的字体:“新颜。”彼时,岁月静好,阳光温暖。
亭良似笑非笑,没有多说什么,自顾自地坐进了车里。
宝马长嘶,向帝都疾驰。宜明八年,亭良进京,他离开时,正值深秋,鲜红枫叶,香山尽染。
江东距帝都足有一日路程,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路,中午也只是稍稍休憩。很快,新颜便疲倦得频频打瞌睡,一只手从车内伸出沉默地接过马辔。
新颜诧异睁大眼睛。
亭良忍不住笑了,摸摸他的头,低声道:“累了吧?去休息吧。”
至木安府,遇一道士,路狭,遂引车道侧,礼让来人。道去而复顾,已而惊呼:“岂江东子真乎?吾乃方林也。数年未见,子欲何往?”良以实答之。道审良面:“不可,子印堂晦涩,北则凶,子往必有血光之灾!”对曰:“人之生死岂由区区面相相决焉?”道自言防名川大山,习仙人之术,今有小成,劝良听其言,莫北上。良冷笑:“子欲仙,孰奉养子之双亲?身为人子,生养之恩未报,孝心未尽,合乎天道乎?”道讪讪,强辩:“吾欲返家,邀双亲共登仙界!”良悯然:“蠢矣!子之双亲已逝三年,悔之晚矣!”拂袖弃之,不顾。—<<庆书列传·亭良篇>>
天
亭良一下车,脑子嗡地一声巨响,府邸门前,紫衣少年雀跃而不耐地等待。亭良苦笑:“子芝,你怎么来了?”少年嘟嘟嘴,微笑着让开,露出了身后的绿眸女子,诚然容貌并不动人,温婉却也有持家的味道。希澈羞涩道:“平时都是我替你洗脚的,怕你不习惯,就过来了。”亭良拥住了她,欢喜道:“我妻!”原来希澈忧心亭良,便去寻子芝。谢家漕运开通南北,子芝强行征用最快的商船,一路顺风,竟后发先至,到了帝都。亭良拼命地瞪他,子芝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挑挑秀气的眉头,大声抱怨:“老爹真是的,什么大局为重?害的大哥背井离乡。。。”亭良无奈,我责备你,是因为你不该送希澈来。想起新颜:“对了,我为你们介绍一个新朋友,新颜—”背后空无一人,新颜不知何时已悄悄离开。
马车行到无人处,车厢上侍卫一跃而下,单膝跪地:“阿家!”车夫取下斗笠,黑缎长发流泻至腰间,她惭愧:“佑,辛苦你了!”侍卫恭声道:“是佑的荣幸。”
后善妒,妃嫔不得育,是以帝仅有一女,封贺乐。帝姬三岁,帝倾天下之力,仿西陆式,建一象牙塔。常抱姬于膝上,曰:“皇儿欲君天下乎?”姬对曰:“天下何用?”帝大笑,愈宠之。—《帝姬传之贺乐》
子芝盘踞二日,便回去了。宫廷画师是个闲职,亭良每日自画院归来,多去游玩,一来二去,常流连于一家酒肆。那是个小铺子,连个跑腿儿的小二也无,却也窗几明净,十分舒适。掌柜夫妇俱是高旬人,眼睛俱是温和的碧色,酿出的酒堪称一绝,常常操着生硬的口音,热情地向他推荐高旬菜。亭良每日带回去一些,希澈自是非常欢喜。这一日,亭良正独自斟酒,却见新颜敛襟静静坐到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掌柜见到她,眼睛一亮,只觉满室生辉。亭良觉得自己有好多好多话想告诉这个不会说话的朋友,他的抱负,他的得意,他的悲喜。。。这些话,对希澈难以启口,子芝总是唧唧喳喳,他无处倾诉。新颜总是默默听着,似笑非笑,风华绝代。形成默契,两人便在固定的时辰在这个酒肆会面。转眼冬季来临,酒肆外飞雪絮絮落下,轻灵飘舞,室内炉火醺醺然,宁静而安详,时光缓缓淌过,二人把酒谈欢,恍如隔世。
象牙塔内,琉璃小窗洞开,新颜对镜梳妆,皎皎花容,光耀日月。小玉一不小心松开了梳子,玉梳顺着乌发垂落至地。小玉拾起玉梳,咬咬下唇:“阿家日日出宫,是去见那个画家么?”新颜侧过头,诧异地望了她一眼:“怎么?”
“他是有妻室的人了,阿家喜欢上他了吧?”新颜默然。小玉扳过她的削肩,严肃道:“那帝姬想做什么呢?嫁于他做妾,还是赐死他的妻子,招他为帝婿呢?”
新颜仰望着广浩的夜空,星光在她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耀。她怅怅叹气:“我们相见太晚了,所以,我只是想看着他而已!”
是的,只是想看看他而已,看看他谈话时的神采飞扬,看看他沉思时的漫不经心,喜欢他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还有,他兴致高时以箸击桌,慷慨悲歌,还有还有。。。。。。有时他会孩子气地附耳大叫,待她惊吓退让时,他坏坏地偷笑。有时,他亦会提到他的妻子:“我舅舅舅妈双双过世,我一度自暴自弃,自己真是个不祥的人,克死双亲,又克死了相依为命的亲人,曾想一死了之。希澈一手操办了后事,日夜看护我。我趁她困极睡去,跳了河。希澈救了我,一向细声细语说话的她,第一次大声呵斥我,她说你去死吧,没有人替你伤心的。我挨了她一巴掌,反而清醒了。那是她的爹娘,她怎么会不难过,我找到她时,她正在舅舅坟前哭。那一刻,我发誓要好好对她。。。。。。舅舅留下的巨资,我大部分散去,希澈完全不介意,跟着我受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新颜心中酸楚,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妻,小小的二人世界容不下第三者。不过,能这样陪在他身边,已经足够。新颜一惊:从何时起,她爱他这么深了呢?
风云突变,隆明帝忽地卧病在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局势一触即发。帝都上空风雨欲来,只待帝王崩,群侯逐鹿。在此危难之际,高后一封诏书,冻结了各股暗流:婚贺乐帝姬于武侯,月后大婚。皇室衰微,嫡传唯有贺乐,娶了她,不亚于坐拥半壁江山,武侯手握重兵,深踞帝都,不轨之心,路人皆知。高后此举,让他按下了起兵之计,同时也将他推入了众矢之的。
酒肆。
亭良掀帘而入,眉毛上沾染了几朵雪花,愈发显得清奇出众,他熟稔地同掌柜打过招呼,径自向她走来,近了才发现她心不在焉地发呆。
亭良扬眉,漫不经心地道:“你看,后院的梅花开了呢!”窗户框住了几枝冰梅,落雪中难以形容的耀眼。
新颜花唇微抿,以指为笔,蘸酒写道:“我要成亲了!”
亭良懒洋洋扫了一眼,专心致志地啜酒,随手取出一支精美的木钗,含糊道:“诺,贺礼!”新颜瞳孔骤缩,苦笑着摇头,早该想到的,她对他而言,可以是知己,可以是酒友,谈及俗事,却不会有交集,所以她的婚事,他不会重视,一个木钗,便可将她打发。
即使想到了,还是让人伤心啊。
新颜轻触与肤同色的冰梅,蕊上的冰水,凉凉的,一直寒到了骨子里。
那天,新颜走后,掌柜的见亭良沉默地坐了许久。
武侯府。歌舞升平,美姬在席间蝶穿花般络绎不绝。小人游福急于表功,谄媚道:“侯爷,帝姬貌美如花,与侯爷真是绝配啊!只是可惜了。。。。。。”
游福啧啧叹息,武侯细长的厉目瞟了他一眼,游福赶紧续道:“我听说帝姬与一男子从往甚密,那个男子还是个有妇之夫。高后蓄养男宠,也难怪女儿如此!”
武侯不动声色:“是么?”
军师言路斥道:“瞎说。侯爷,我打听过了,帝姬与那男子相见,皆着男装。而且那男子很爱他的妻子,并不像他说的那样。不过可以看出,帝姬很喜欢他,为了他曾向明帝请赐。”
游福三角眼一转,对言路心存忌惮,听他训斥,一缩脖子,大气也不敢出。言路厌恶,挥手让他离去,又道:“侯爷,高后心机叵测,不可不防,我有一计,可得二鸟!”武侯对他颇为倚重,示意他接着讲。言路:“那个男人动不得,帝姬外柔内刚,杀了他,只怕会出事。依我看,不如告诉他帝姬的身份,杀了他的妻子,放消息说是高后所为。一来嘛,可使帝姬死心,二来,也可试探高后的诚意。”武侯点头赞许:“就这么办。”
酒肆帘前,新颜努力调整好微笑,走了进去。亭良伏案酣睡,新颜正欲唤醒他,亭良抬起了头,双眸亮若妖星。
新颜一呆,心下隐隐有些不安,强笑:“酒喝多了么?”
亭良含着一丝奇异的笑意,一字一句轻声道:“贺乐?帝姬?”
新颜脸色刷白,惊惶起来。亭良轻轻道:“江东谢府门前的那个人就是你吧?明明会说话的,怕我认出来么?”
新颜唇片开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从第一天见到他,她假装不会说话起,在他面前,她已失声。
亭良起身扬长而去。新颜低低地笑起来,一切都结束了。这样的结局,却也不错。她平时只饮半盅酒,现在心下难过,倒了满满一碗,举碗欲饮,有人按住了她的手。亭良去而复返,静静地看着她。猝不及防,亭良伸手环住了她,墨发直直垂落,遮住了她的眼睛。那么近的距离,近的新颜可以闻到他身上香草的气息,纯净美好,暖如日光。
亭良附耳轻轻道:“不要嫁给他!”一时万籁俱寂,只有长风远远近近地呼啸过耳。
亭良顿了一下:“隔墙有耳,你听好了。武侯阴险毒辣,野心勃勃,嫁给他你不会幸福。去求你父皇,他多半不知此事,只有他才能阻止你母后。帝都近日有大变,我要带希澈离开,你多多保重!”
新颜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离开,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不知过了多久,佑单膝跪地:“阿家,该回去了!”小玉抖开雪白的狐裘,包住了浑身冰冷的少女。
临近府门,亭良忽然心痛难当,彷佛那里被生生挖去了一半,一种不祥的预感击中了他,亭良冲进了府。希澈深深望了他一眼,满是恋恋与不舍,阖上了眼睛。亭良抱着头长跪在地,他知道,他再也无法见到这双绿色的眼睛。此刻他只想大地裂开深渊,将自己埋进去,不必忍受这寒冷的世界。原来方林说的没错,真的有血光之灾,只是这灾,应到了希澈的身上。
宜明九年,开春二月,大婚如期举行,彼时亭良已扶柩南归。新颜紧紧握着木钗进了武侯府,喜堂之上,送新娘的宾客纷纷自红衣下抽出兵刃,高后布置的伏兵四起,将武侯斩杀于当地。武侯不甘地仰面倒下,他实在是不甘心,常言道,虎毒尚不食子,他特地派人验明帝姬真身,万没有想到高后隐忍多时,不顾女儿生死,出此狠计。黑暗中的死士救援不及,悲愤大喊:“杀了帝姬,为武侯报仇!”卫兵纷纷杀了进来。佑格挡一剑,反手结束了他,护着新颜后退,一转眼又陷入了重围。
忽然,有人拉着她在混乱中奔逃。“佑,是你么?”新颜在黑暗中努力辨认,那人沉默着,将她拉进一个屋子里,屋内凌乱不堪,好像是储物间。新颜恍惚了一瞬,轻轻地说:“你不是佑,你是谁?”
“回帝姬,我是未央,长陵未央。”声音沙哑好听,却是个陌生的嗓音。
“我为什么看不到你?”
“回帝姬,这是隐身符的功效,帝姬身上也有,所以我也看不到帝姬!不过只有几个时辰有效。”
话音未落,未央心脏漏拍了一下,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新颜摸索着他的面庞,似在确认着什么。
未央小心翼翼地问:“帝姬?”
新颜收手,颦眉:“没什么,很熟悉的感觉,你很像一个人。”
“那像谁呢?他不在么?”未央不动声色地问。
“他是我的爱人。我的母后为了让我安心嫁给武侯,杀了他的妻子。。。。。。”新颜想了想,认真地说:“我很想他。”
未央轻轻抱抱她。
感觉到这个怀抱的善意,新颜轻轻笑了笑,笑容里有着隐忍的悲伤。月光破开云层,斜斜射入室内,银华似水。那个人静静抱住了她。兵刃交击的厮杀声遥遥传来,新颜沉沉睡去。后世称这次事件为武府激变,因武侯被杀,武军群龙无首,被禁军剿灭,军师言路亦丧身此乱。帝都之危暂解,可是谁都知道,只要有人在,对欲望的追逐就不会停止,一切还没有结束。
天亮,新颜醒来,身边空无一人,房门大开,新鲜的空气夹杂着水汽迎面扑来,军容严整的御林军齐刷刷单膝跪下,迎接帝姬回宫。新颜在人群簇拥中茫然扫视,金翎侍卫长温和地问:“帝姬有什么吩咐么?”新颜摇摇头:“我想找一个人,他救了我,他叫未央。”
春天的韶光普照大地,成千上万朵蔷薇盛放,在日光下泛着明媚迷离的玉色。风贴着花海流过,花香四溢。花海正中的象牙塔上,白衣红裙的女子远眺着南方,春风拂过,衣带飘飞,翩然若仙。万籁俱寂,小玉和佑在窃窃私语。
“殿下好奇怪啊,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是啊,笑容也没有了,似乎就是亭良先生离京之后。”佑在武侯府受了重伤,如今伤愈,又回来听命。武侯激变后,明帝正式昭告天下,确定贺乐帝姬为皇储,大殷朝的继承人,一夜之间,像是皇家血统苏醒,新颜日渐沉默,不怒自威的高贵仪态使得小玉和佑也下意识改了称呼,恭称为殿下。
一个怯生生的小侍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请问,那位是殿下?”
新颜闻声回头,淡淡道:“我就是!”
侍女受惊的小鹿般,扑通跪下:“殿下,娘娘有请!”
新颜微微一笑,倾国倾城:“你不要怕。回去禀告皇后阁下,我身体不适,不能前往。”
小侍女脸涨的通红:“可是娘娘说,亭良先生也在的!”
新颜笑容凝固了:“在哪?”
“樱花树下。”
刚一说完,新颜已消失在阶梯尽头。
高后冷冷地看着面前白衣胜雪的年轻人。一直以来,她费心弹压各路野心勃勃的势力,心力交瘁,终于病入膏肓。若是消息传出去,国家势必会大乱。因此只能密宣太医诊治,消息外泄,武侯居心叵测地散发谣言,明帝病危,打算以清君侧为名逼宫,甚至连檄书都已拟好 。她命不久矣,必须除去威胁最大的武侯,否则新颜父女定会没命,于是假意嫁女,先稳住局面。武侯的试探,她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个年轻人说服执政卿,带他来见她,几言道破帝都之危,为她出谋划策,冷定设置了一个精妙的杀局。高后至今记得,他眼中危险的阴郁,那是睡狮的愤恨与悲戚。他侃侃而谈:“。。。。。。必须等到帝姬进入府内,方可行事。那时,武侯的戒备心最低,也最容易得手,早则打草惊蛇,迟则生变。记住,一定等帝姬进入府邸以后动手。”高后沉吟,亭良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不能用替身,否则后果自负。武侯生性多疑,必会派人验明帝姬真身。”高后:“皇儿对你情深义重,你当真无动于衷?”俊美的男子不置可否,傲然答道:“与皇后无关。”我只知道龙生逆鳞,忤犯者死!
既然如此,高后目中寒光一闪:“此次除去武侯,都是先生之功。听说先生新近丧偶,我有意将皇儿许配于先生,先生意下如何?”
亭良笑容邪气,漫不经心地说:“草民只想独守终生,不复婚娶。”
高后大怒,推过一个玉盏:“你敢拒婚?本宫告诉你,若你不答应,为了维护皇家的尊严,你就必须喝下这杯毒酒!”
亭良笑笑,毫不犹豫地饮下:“皇后要杀我,还需要理由么?我早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高后眼里露出了阴恻恻的笑意,意味深长地说:“这么说,先生宁愿喝毒酒,也不愿娶皇儿了?”
亭良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去,眼神一变。花海中,新颜静静地站着,不知来了多久,目光深不见底,无悲亦无喜。
高后掩口娇笑:“皇儿你来了啊,正好,先生饮了不干净的东西,身体怕有些不恙呢!”
新颜疲倦的说:“他没事,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必杀他!”
高后侧脸刀刻般坚毅,闻言收起笑容:“你们好好聊聊!”
侍女们识趣地一起退下。
新颜平静地斟满一盏酒:“请!”
亭良默然,修长的手因用力太深,骨节泛白。
新颜郑重道:“希澈的事,我很抱歉。不要怪我的母后,她身不由己,如果想报仇,我愿意偿命。”
亭良摇摇头。
“这样,多谢你原谅我。”顿了一下,新颜缓缓逸开一个笑容:“我有告诉你,我喜欢你么?”
亭良动容,垂下眼睑,遮掩了什么,依然轻轻摇头。
“我喜欢你!”一字一句,念咒般吐出这四个字。时间凝滞,万籁俱寂,曼珠沙华疯狂蔓延,沿途绽放,无可抵挡,于是,春天来临。亭良被无形的大手推入混乱的时空,无边无际的只是漂泊,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吹得眼睛生疼。新颜起身,拂开花枝,徐风贴着花丛流过,她与他擦肩而过,飞扬的发丝割裂了长空。亭良微不可闻地道:“来生。。。”他以为她不会听见,新颜的背影微微一颤,长长的裙裾拖过花茎,簌簌有声,头也不回地离去了。亭良驻足,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花丛深处。他深知,随着她的离去,自己的某个部位,彻底地空了。他是画家,观人察物入骨三分,第一次见面,便知她是女子。这个世界,他冷眼旁观,即使不忍拂逆亚父的期望,来到帝都,亦懒散行事,谨慎地不卷入朝政。天下与我何关?我只想保护有限的几个人而已。不知为何,他从不怀疑新颜,却不想她就是朝政的漩涡中心。。。
□□上,高后冷冷道:“就这么让他走了?”新颜越过她,径直离开。高后剧烈咳嗽起来,掩口手巾方一拿开,鲜血淋漓。她知道女儿恨自己,可是武侯并非省油的灯,大婚之日,以为她放松戒备,召集三军,一到时辰,便要起兵。倘若不兵行险招,死的怕是他们了吧!小侍女打断了她的沉思:“娘娘?”高后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发:“真像啊,像乐儿小时候。”
二月,叛军围城。电闪雷鸣,照的天地一白。风雨交加,新颜匆匆奔跑,溅起的泥泞污了白色的衣角,雨水打在脸上,微微生凉。新颜顾不上擦,只是跑着,肺里炸开似的疼,她不能不跑,眼前出现了幻象:小小的她远远地喊着:“母后,母后。”年轻的皇后弯下腰,笑着张开双臂,将鲁莽撞来的她高高举起。
坤宁宫内,侍女内臣鱼贯进出,太医们匍匐在地,战战兢兢。
新颜冲了进去,殿内光线昏暗,红烛摇影,明帝坐在床边,紧紧握着高后的手。高后虚弱地躺着,病容枯槁,低声问:“是新颜么?”
新颜手足发软:“母后,母后你怎么啦?你别吓我啊?”
高后勉力睁开了眼睛,面容渐渐红润,已是回光返照:“孩子,我的孩子。让你难受,是为娘的不是,蓄养男宠,是不想自己太难过。你父皇坐拥六宫,我不能示弱于他。”
明帝垂泪,握着的手一直没有松开。高后气息危浅,剧烈咳嗽:“那些。。。咳咳。。。那些虎狼之辈,你应付。。。不来,带女儿走吧,走的远远的,做。。。一对普通的父女。。。”
隆明帝老泪纵横:“朕乃天子,焉能弃子民不顾”
新颜大哭:“母后,母后你不要走,我害怕!”高后怆然,怜惜地看着女儿,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手重重垂落。
正在此时,城中喊杀声响起,火光映亮了半面天空,帝都城破,叛军冲入城内。
亭良,我要死了,你在哪里呢?
据野史记载,因为有内奸,叛军出奇顺利地入城,杀入皇宫,却在象牙塔下遇到了抵死反抗,那个忠勇的侍卫力杀十四人,临死前,拼命向塔上喊:阿家快逃啊。塔上霞光大作,叛军冲到塔上,见一个美貌女子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腾云驾雾而去。叛军之首宁公闻此讯,以有神灵显圣 ,以神力示警,心存忌惮,当下传令三军,收械回刃,安抚民众,帝都无恙。
江东。竹林清绿,精致的竹楼在薄薄的白雾中依稀浮现。竹屋内,子芝喋喋不休,亭良漫不经心地运笔如风,寥寥数笔,美丽的仙子踏波而立,飘渺出尘,黑曜石般的眼睛透过画,与他对视。亭良一呆,子芝的话终于进入耳朵: “……跟我们走吧,我知道你舍不得希澈,但是帝都已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亭良霍然站起,揪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帝都已破,什么时候的事?不可能这么快的。是了,一定是高后已逝。。。。。。”亭良脸色惨白,扶住了额头 。子芝吃了一惊:“大哥你怎么了?”
亭良咆哮:“方林呢?方林在哪?”
子芝:“方林在父母坟前结庐而居了。你还找他啊,上次你非要让他施展法术为你易容,还拿走了他宝贝的隐身符,把他折腾的够呛呢。”亭良冲出门去,子芝一路跟着他急行,焦急地劝阻,亭良执意向前,眼睛余光捕捉到了什么,咦了一声。两人俱抬头望去,一道奇光自天际射来,拖着长长的光轨,贯过长空,悬停在竹林上方。霞光中,绝美的女子双眼阖闭,长发猎猎作舞,衣袂翻飞,徐徐降落。子芝惊奇的发现,一向冷静淡漠的兄长身子微微颤抖,不能自持。
新颜茫然地睁开眼睛,手中紧握的木钗一震,尾羽般的光缕散出,似受了什么召唤,飘向高空。有所感应,新颜侧头,默默与亭良对视。
城破后,新颜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握紧了木钗,从容地打开了琉璃窗。佑的呼喊猛然响起,新颜只觉血液逆流,震惊回首,心想,佑,我明明已经让你离开了,你为何要回来呢?叛军涌了上来,新颜折花般投向了花海,一睁眼已经来到了这里。
亭良先是迟疑,继而大步上前,紧紧拥住了新颜,一时间竟失态地哽咽,低声喃喃:“我放弃了一切,却惟独放不下你。”
那一段时间,敏锐的察觉到帝都的风云变色,他决定离开帝都,因为牵挂于她,一再推延行程。自己不在,谁来保护她呢?踌躇间,忆起月神之言,恍然大悟。既是神物,定能保她安全!于是亲手打磨了一个木钗,将凤羽填入。正在寻思合适的理由,送出木钗,她提出了自己的婚事,心神一乱,将木钗送出。
他一直不愿意探究自己对她的感情,那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一半心属于她。可是他已有妻,希澈对他无微不至,他怎么能背叛她呢?暗暗对自己说,今天没有好好告别,明天吧,明天再走。却意外得知她的身份,枉送了希澈性命,该怎么告诉她?自己不恨她,也不怨她,只是恼恨自己,希澈尚在,便交付半颗心,背叛之后,又连累了希澈?要为希澈报仇,利用她,是因为她有月神的祝福,不会有事。明知如此,那天他还是混进武侯府,近身保护她,储物间听了她的话,更是险些落泪,凝视着她的睡颜,满心的欢喜。他终于知道,自己已全心爱上了她。可是怎么能?希澈尸骨未寒,他自知罪孽深重,狠狠心,松开她的手,通会了御林军,悄然离去。希澈之死,高后亦有干系,想起她,却终究不忍心报复。他不允许自己快乐,隐居山林,欲独守终生。一路行来,他拼命地告诉自己,希澈因你而死,你应该赎罪,不能想她,没有她,你也能很好地活下去,可是怎能忘记秋叶红遍之季,她金枝玉叶,扮成车夫来接他,盈盈一笑,光彩照人?又怎能忘记酒肆里,她似笑非笑,眼波流转,宽慰理解的目光?种种的过往,难以忘记。他热爱自由,在她的温情束缚下,他却甘心情愿。如今他也终于明白,缘由天定,若希澈怪罪,死后相见,他愿承担所有责任。只是这一次,这一次,他不会再失去她了。
很多年过去了,传言变成了传说,传说演变成神话。传说画仙亭良的封笔绝作,是一幅《月神赋》。画上的月神花冠月杖,斜坐在月牙儿之上,黑曜石般的眼睛透过了万丈红尘,投向了人间,十分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