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 ...
-
5
第一次，向别人讲起我内心的执念，关于义无反顾选择文科，关于深埋心底而又坚持的梦想。小时候，邻家一个姐姐，大我九岁，拿漂亮的成绩，弹钢琴，写很棒的作文，一直都是大人口中被当做榜样的孩子。她却从没有一般被宠坏的聪明小孩那样的骄傲，从小便喜欢带着我玩。弹琴给我听，讲故事，教我认识书上一个个蝌蚪样的拼音字母。我一直追赶着她的脚步，我上了小学，拿了第一名总是第一个拿给她看。还记得小的时候，我和上中学的她一起在她家里看电视，那段时间新闻联播上某国外战争正激烈，那天她看着坚毅的站在纷飞战火中的战地记者，久久没有移开目光。“小赋，你长大想做什么？”我懵懂地看着她突然坚硬了的眼神，带着孩童特有的坚定说“姐姐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她说“我要做记者，而且是直击一线的记者。”我至今还记得她漂亮的眼睛中的光芒，虽然彼时的我尚不知这叫做坚定，但那确实和现在的韩哲一摸一样。
终于，我上四年级的时候，她考上了一所很棒的大学，学她梦寐以求的新闻专业。转眼，我上初中，她毕业，我们的联系少了，我却依然可以第一时间了解到她的消息。她终于做了她理想中的职业，我也越来越多地在那份报纸上看到小雅姐姐的名字。无论是深入黑作坊还是灾区现场报导，她都抢着做。毕业不久就已经成为了报社的资深记者，做过很多影响力很大的新闻。同时，她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邻家的阿姨和妈妈拉家常的时候说起女儿，总是心疼地数落，想让她回家凭她的文笔安安稳稳地坐办公室，可总是无奈地拗不过她的倔强和坚持。
初三的寒假，我到她家里找她玩。她问我“将来想做什么啊？”“老师说我的物理学得很好，我想做工程师。”彼时的我，早已忽略了年幼时草草许下的承诺。小雅姐姐的脸上似乎掠过一瞬间的失望，但随即莞尔一笑“嗯，挺好的，记者……确实太累了。”也许终于回到家里暂时卸下了平日里坚硬的壳，她脸上的疲惫竟昭然若揭。“我看报上姐姐的文章好多好多呢，不过姐姐也要多休息啊！”“嗯。”她依旧是童年时的笑，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竟然是我见到她的最后一面。第二天，她接到任务，重新返回了她的岗位。我以为，姐姐会一直这样做下去，我每天习惯性地读她所在的报纸，她的名字会持续不断地出现在我的眼前。然而，寒假还没结束，我就听到了姐姐的噩耗。她深入某黑煤窑做深入报导，最终被一场看似“意外”的车祸夺去了年轻的生命。虽然罪魁祸首最终被绳之以法，姐姐也被追加了各种表彰，但是看到邻家阿姨空洞的眼睛，我终于还是明白，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收集起所有刊登过姐姐报道的报纸，一遍遍地读，终于明白在那一篇篇看似平静的文字背后，姐姐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辛苦和危险，她瘦弱的肩膀究竟多么富有担当。突然，年少时的对话又在我的记忆中浮现了出来“小赋，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啊？”“姐姐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是时候了，我要接过姐姐的责任，以笔做剑，完成姐姐尚未完满的理想。
为了这个理想，我可以心无旁骛，看书做题让自己可以完美地面对一次次的考试直到最终的高考。我必须保证自己至少考上姐姐曾经的大学，必须保证自己的分数可以让自己拥有选择那条道路的权利。
6
不知不觉间，天亮了。一夜的时间过得飞快。最后的我们都沉默了，也许是对方的故事需要静静消化，也许是像以往无数次那样重新拿出自己的梦想细细把玩。我们一起静静地看着朝阳升起，阳光渐渐地浸透了我们之间安静而又和谐的空气。
韩哲的眼睛微闭，呼吸轻浅，像是睡着了。眉心因为疼痛微微皱着，却又因为倔强被勾勒出坚毅的线条。我站起来，他便醒了，也许本就没有睡。
“走吧，我送你去医院。”“嗯。”他很自然地答应，似乎经过这一夜，我们之间，已经完全没有了距离。
再次背起他，还是轻的不像话，还是觉得脊骨被他的瘦硌的微微的疼。背上他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他拼命咬在唇间的呻吟。我尽量地轻，似乎背上是一件易碎的珍品。
医院里，为他挂号排队，陪他做治疗。真的是第一次自己做这些事情，但是却也不觉得繁琐。只是想，只要他可以快些少疼一点便好了。医生说，他长年超负荷的练习其实就是在零打碎敲着自己的身体，舞者的腰病很常见，而像他这般年纪就伤成这样也确实不多。没有什么捷径，只能靠平时的调养，不要继续消耗自己的身体才是唯一的办法。
韩哲不愿回家休息，觉得耽误时间又引得父母操心，只是答应医生以后每周过来做两次推拿。出了医院，韩哲笑着说医生小题大做，坚持自己走，依然是挺拔的身姿，似乎比我还要有精力，全看不出丝毫的疼痛。唉，还是喜欢逞强的吧。叹口气，却也只能随他去了。
这次，韩哲的练舞也仅仅停了一个星期，而且，即使是这并不算长的休息，也需要把他每晚在床上的耗腿忽略不计。
自那以后，除了他跟老师上课，每晚练功我总要到练功房陪他一起，怕他再发生类似的意外。其实，说是陪他，我也不过是在练功房的一角做自己的事情。趴在钢琴上做我的数学题，或者坐在地板上背我的英语单词。我很少目不转睛地看他，只是盯著书页静静地感受他踏在地板上的韵律。从书中抬头的间隙，也会看到他呲牙咧嘴地把自己修长的双腿压成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或者一个凌空的潇洒姿势，抑或是为着一个动作蹙着眉头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琢磨。有时，他感受到我的目光，会回给我一个微笑，更多的，是他全身心地沉浸，似乎整个世界已经与他无关。
偶尔，他也会打开音乐，把成品跳给我看。那时候的他，和着乐律，似乎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别样的光芒。
7
日子虽然平淡，却也无法忽视它的流淌。转眼便是高三，成堆的复习资料山倒一般倾泻下来，而这些于我却依然是不够的。我一直坚信，成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获得的，梦想的实现必定伴随着等值的代价。在暑假结束之前，我已经做完了所有科目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开学了，不过是再跟着老师一起做第二遍。
晚上，回到寝室里，韩哲在我的床上把他颀长的双腿开出一个笔直的一字，然后手肘撑在床上在面前摊开习题册作业问我一天来不懂的问题。韩哲很聪明，但确是高一高二的基础没有打牢，补起来也会有些费力。他白天在课堂上总是紧跟老师的思路，一页页书看得很认真，但在课堂上，复习却终究不比讲课时来的细致，还是会有不明白的地方需要问我。
“这道题主要是利用洋流的知识，技巧也没有什么，就是一定要把洋流图背下来。”我侧身坐在床上，用笔点着习题册上的题目轻生地讲着，顺手在旁边的空白处画了一个简单的洋流示意图。韩哲，照着我的图画了一遍，我也真是佩服他居然可以用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姿势也可以把字写得那么好看。“唉，要记得东西还真是多啊！”他感叹一句，把需要掌握的知识点记在笔记本上，却也不抱怨，紧接着问我下一道题。
熄灯了，我打开床上的充电台灯。同寝室的另外两个男生已经躺下了，却是依然每人手捧一本书在看着。
“这道题么，再算一遍试试？”“我也觉得不难，但是算了好几遍了都是这个答案……”说着，韩哲还是重新在纸上演算起来。“唔，你看啊，还是一样的答案，我都怀疑是不是答案错了。”他无意识地拿笔在他的小梨涡上戳着，目光中带着几分委屈。“呵呵，题目抄下来的时候就数字就错了，能做对才怪！”我忍不住推了一把他的脑袋，看着他委屈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好了，我错了行吧，我自罚。”他在腿下又加了一个小抱枕，双腿劈开的角度更大了，虽然不吃力，却还是看到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疼了吧？也没说你什么啊，犯点儿小错误是难免的嘛，腿疼了还怎么集中精神做题啊？放下吧。”这小子，又和自己较上劲儿了。“不行，这么低级的错误，万一高考的时候犯了还不后悔死。不是你说的吗，不该丢的分一分也不能丢。”我无奈地摇摇头，揉揉他有点扎手的头发，“想练舞就耗一会吧，今天也讲的不少了，练一会赶紧睡，明天还早起呢。”“又让我先睡，每次都是我比你先睡的。这都快一点了，你也别看书了。你过来睡觉我自然就上自己床上去了。”“好吧好吧，你先看着，东子那小子又看着书都睡着了，我去把他的灯关了，回来就睡。”
我站起身，走到对面室友的床前，帮他拿下盖在脸上的单词手册，上面满满的全是例句和用法的标记，伸手关掉了他放在枕边的应急灯。在黑暗里，静谧地似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然而即使是现在，也依然有一些人在为了梦想奋笔疾书的吧？大家都是这样在为了自己的未来和梦想努力着，我们都没有理由不去全力以赴。
转过身，却见韩哲已经枕着自己的手臂睡了，睫毛轻颤着，似乎还在挣扎着睁开眼睛，却又力不从心。我笑笑，腿开到这个角度也能睡着，也是真累了吧。每晚练舞都会把自己练得几近虚脱，回到寝室还会在我的床上保持着静耗韧带的姿势问我不懂的题目。即使再累，上课的时候也强撑着不再睡觉。有时看他困了，我会踢踢他的凳子，有时看他手一托腮便入梦，却也真的不忍心叫醒他。体力和脑力的双重辛劳，他比我要辛苦的多吧。
我轻轻地帮他收回腿，还是感觉到他疼得轻颤了一下，却只是呢喃一句便安静了。帮他盖好被子，算了，小子，今晚就让你睡我的床，我到你的上铺将就一下好了。我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刚刚只顾着帮韩哲讲题了，自己今天的计划还没有完成，还要继续加油呢。在阳台上，看到对面的寝室楼，依然有几间闪动着微弱的灯光。总是有人比你努力，而你，只有做到更加努力。在寝室的一片静谧中压低台灯继续手中的题目，追梦的道路上，即使再倦，也要说服自己继续下去。
8
越是充实的日子越是流逝地飞快，天气一点点地寒冷下来。课间的时候，我和韩哲会脱掉外套绕着教学楼跑两圈，让冰澈的空气清醒一下疲惫的大脑。在寒风中几近窒息的感觉也因为身边陪伴的笑脸而觉得似乎是另外一种幸福。
艺术生的统考和单招很快就来了。韩哲毫不费力地就在统考中拿下了全省第三的好成绩，接着便是最为重要的艺考单招。同时进行的，还有我的自主招生考试。我们只彼此默默加油，便开始为各自的梦想而奔波。
韩哲考的最后一个学校是W大，我的是F大。在一个城市，我们一起踏上了北上的火车。我考完出来，感觉还好。出了考场便拨了韩哲的电话。他梦寐以求的W大单招也是同一天，现在应该已经考完了吧。忙音。心里虽有几分担心的，却只逼着自己想他是考得太好兴奋过头，回去要好好给他几拳才好。
我不断地拨着他的号码，却总是无人接听，我的心越抽越紧。终于，听到电话那端传来一声低低的答应，我却觉得似乎失去的整个世界又回来了。只是不知为何，竟带了几分虚弱。
“考得怎么样啊？”竟是他先开口。“嗯，还好。你怎么了吗？”“没了，就是考试的时候不小心腰的老毛病又犯了，不过没关系，我可是把要跳的都完整地完成了而且没打折哦……”“现在怎么样？”问话急急出口，甚至打断了他听上去还算愉悦却不能掩饰疲惫的语调。“都说了没事啦，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点。我好不容易休息休息就先挂了，我要睡了哦，等我休息好了我们学校见。”竟是不等我回应便挂掉了电话。
虽然他的语气听起来是依旧的活泼，却依然让我愈发地担心起来。腰伤。怎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又犯了呢？是考试太累了吧，是不是早就犯了强忍着呢？不过还好单招也考得差不多了。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差啊。
就这么想着，路途竟比来时漫长的多。
终于见到韩哲，却是在医院里。看着他苍白的脸依然要咧嘴朝我笑，简直有给他一拳的冲动。“傻瓜，怎么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呢！知道自己的伤还要跳！”我感到眼睛里有泪光滚动。“开始有点疼，但是就想着一定要把这支舞跳完，疼着疼着，我也只能尽可能地忽略疼痛把自己沉浸在舞蹈之中，后来就觉得身体象是不是自己的了，也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累，就只是在舞。就像灵魂出窍一样，随着自己的身体舞完，就没有意识了。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感到真正的与舞蹈合二为一的境界，这种魅力实在是太棒了！”看着他居然越说越兴奋，我竟不知道怎样回应他才好，这个舞痴，难道就不要自己的身体了吗？他看我的脸色越来越沉，终于收起脸上的兴奋，放小了音量“不过现在已经没事啦，真的。不信你问医生。”他的语气中加了几分孩子样的焦急。
韩哲的腰伤的确实不轻，不过也还是老毛病，还能跳舞，只是需要长期的调养。韩哲终于摆脱了天天身体累完又是心累的日子，在床上的时间占了大半，但是，学习却被我逼的更紧了。每天看着他咬着笔微皱眉头的委屈神情，倒也成了一种乐趣。
转眼春暖花开。韩哲的腰伤慢慢恢复，除了还不能到练功房“过瘾”，已经可以正常地和我一起在学校上课了。他的单招成绩和我的自主招生都陆续下来了。我忧喜参半，他却着实的一路绿灯。不过只是一个自主招生，我也并未放在心上，重要的还是高考，我明白。做过的习题越积越厚，似乎这些就是我们获取成功的唯一砝码。
终于到了六月，高考。两天，四份卷纸，为我们的高中划上了句号。
高考结束的那天，没有想象中试卷漫天飞舞的盛况，所有人居然都是出乎意料的平静。看到走出考场的韩哲，只是淡然地相视一笑，但是仅这样，我也明白，我们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9
大学的九月，经历了漫长的军训终于让我走入了曾经小雅姐姐所迷恋的那个世界。各类专业课程铺将开来，都是别样的魅力与新鲜。
“赋，走吧。”每周五下午例行的电话。然后乘坐穿越半个城市的地铁和韩哲碰面。远离了家乡和曾经的我们，因为彼此的存在，在一个全新的开始面前竟是格外的适应与熟稔。吃过饭一起行走在夜色刚刚降临的还略显陌生的街道上，说着彼此的琐事。淡淡的，却又是满满的幸福。
曾经的辛苦和疼痛却似乎成了相框中定格的相片，没有触感，只剩下了目之所及的清晰的断片。曾经似乎再也熬不下去的疼和累，隔了时光的细流回望，也变成了其间闪耀的砂石，只见其光芒而忽略了曾经划破手掌的锐痛。现在的我们，都会由衷地感谢曾经的那个自己。那个努力的坚忍的被汗水浸泡过的自己。通过千军万马挤过的独木桥，在时光的此岸，我们仍在前行，属于曾经的彼岸，依然未曾遗忘。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