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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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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始元年三月,京城还沉浸在凛冬的寒风之中。
“传尚书张万涵大人。”大太监站在宫殿之外,那尖利悠扬的强调划破了空中的萧索,从中门到外门一道道关卡层层传递。
张万涵一袭黛色官服,手持汉白玉圭,弯着腰匆匆上了太和殿。
“哎呦大人,您可算是来了,陛下已经等您许久了。”太监总管万福面色焦急,匆匆将他往里迎。
张万涵就着他的手进入了太和殿,匆匆向上首的皇帝行跪拜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位年轻皇帝登基一月有余,以铁血手腕整顿朝堂上下,刑罚之残暴让人不寒而栗。
张万涵手心儿微微潮湿,“陛下,前日里江南运河建造贪污的案子牵连官员众多,名单已经夹在了奏折当中,您请过目。”
他将怀里的折子递给万福,万福双手呈上。
张万涵低着头以余光悄悄打量着新帝,一个人竟然能有如此变化,月前他还是个默默无闻、碌碌无为的平庸皇子,而今姿容俊茂、风华绝代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气度。
他不过弱冠之年就有如此城府,即便是一个眼神都能够叫人瑟瑟发抖。新帝卧薪尝胆了一十二年之久,无怪乎晋王会在夺嫡之争中败北。
“张大人,你对这桩案子有何看法?”那上首的帝王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张万涵心中有些打鼓,便斟酌道:“微臣认为此次涉事官员多为晋王一党,您登基不久倘若大肆追查下去,恐怕会根基不稳。”
年轻帝王似乎已经早有决断,只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章翰林近日有告老还乡之意,他为朝廷辛苦耕耘了数十年,朕不好强留,这几日你举荐合适人选呈上来,没什么事就先退下吧。”
张万涵轻轻作了一揖,退出太和殿时只觉松了一口气。
长长的宫道之上朔风呼啸,吹得他衣衫烈烈,此时张万涵心中是无尽的寒冷。他蹙紧眉头加快步子出了紫禁城,轿子还没上就被人拦了下来,张万涵定睛一看正是他那不成器的妹婿。
“你怎到紫禁城门口来寻我,你有几条命扔?”张万涵气得牙咬切齿。
那人战战兢兢,满面愁容:“舅兄哪知道我心里的苦,如今我赋闲在家已有半月,再无起色怕是工部侍郎的官位都要拱手让人了。”
张万涵一听此话便气了个倒仰,他连忙撤开自己的手,匆匆上了轿子,“我劝你赶紧回家等消息,这事儿真没个准儿。”
京城的寒风刮在人脸上掉一层皮,李文成通红着脸看着徜徉而去的轿子,跺了跺脚长叹一声,“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这日头他不便在宫门口逗留,只得匆匆唤了下人乘轿子回家。
正厅里妻儿均哭丧个脸,让李文成看了便气不打一处来,他不禁咬牙切齿:“我还没死呢你们就号起了丧,我求求你们脸上放个晴,别等满门抄斩想笑都笑不出来。”
连日来李府气氛低迷紧张,底下丫鬟婆子们连声大气都不敢出,主子们心里也尤为的烦闷。
听了这话大夫人啪地一声放下了茶盏,“您倒是知道回家来朝我们娘几个撒气,我们娘几个的气往哪出?”
“我走了一圈紫禁城,大舅子不愿搭理我,兴许是上头又有了什么变故。”李文成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心灰意冷。
原先他仗着家里的底子胡作非为惯了,身边多有的是酒肉朋友,现在碰见事儿都恨不得脚底板儿抹油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李文成人到不惑之年最怕的就是丢了脑袋上的这顶乌纱帽,这可是把人丢到了祖宗脸上,等他下了九泉怕要被祖宗们骂得狗血淋头。
“我这几日就修书一封,给娘家送去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也别太着急。”夫人殷切叮嘱道,随手唤来丫鬟给老爷手里塞了个暖壶。
平日里最跳脱的三小姐李依凝也不敢露出个笑脸了,这会儿也木木地坐在一边喝茶。
看着凝滞的气氛,二小姐李映容朝大姐使了个眼色,大小姐李雁清心领神会,又见父亲身上寒气未消,便道:“父亲这几日嘴边上都起了燎泡,实在是心火太旺,我给您熬了一盅银耳雪梨汤,好驱驱火气。”
说着话外面的丫鬟便取来小火煨着的银耳雪梨,紫砂盖子一掀开便是满室的氤氲热气,李大人心中便熨帖了不少:“还是大丫头知道心疼她爹。”
“江南那桩案子依万岁登基以来的行事风格,怕是沾染上的都要左迁。”李文成叹了口气道“我左右掂量最多也是个罢官的罪过,咱们一家子就准备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吧。”
大夫人听了这话一颗心也就微微放了下来,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倾家荡产了,人都齐全比什么都强。
不过想到自己老爷花钱大手大脚的个性,夫人便嗤笑道:“我们娘几个倒是没什么,怎么也能混口饭吃,我看您才是要紧巴巴地过日子了。”
凡是混官场的,约莫都知道工部侍郎平日里不爱美色,尤爱古董,大把的银票扔出去一点都不心疼。
李文成讪讪地笑了两声,“这是自然。”
时候不早了,夫人便招呼道:“再愁先用过晚膳再说吧。”
李映容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母亲的手,招呼三妹紧紧跟上。
……
这顿晚膳桌上的人都食不知味,李映容约莫也就三四分饱,这会儿走在石子路上便越发显得有些饿了。
深冬的月泠泠无波,哈出去的热气都变成了雾水。
“咱家……会不会不太好了?”三小姐小小的人有些忧愁,她长到这么大第一次看到父母如此严肃的神情。
官场上的事儿她们闺阁小姐怎会清楚,看着满腔忐忑的小妹,李映容只是笑道:“你怕什么,天塌下来有父亲兄长顶着,咱爹不大靠谱,咱哥你还不信吗?”
兄长李昭的威信向来是姊妹几个最高的,即便是不信父亲也不会不信大哥,听了这话小丫头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只是又问道:“二姐,你吃饱了吗?”
李映容沉吟了一下,“还没,不过这会儿子再吃一顿,夜间怕是要积食。”
小姑娘已经到了知道害羞的年纪,听了自家姐姐这样说,也就不好多磨了,最后也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尽显失落心情。
看着这藏不住心思的丫头,李映容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她装作不经意地说道:“不过……我们倒是可以悄悄烤些红薯吃。”
听了这话原本还有些低落的三小姐立马欢欣鼓舞起来,“好哎!吃烤红薯喽!”
这更深露重的不好大费周折,最后还是在后花园里摆了个煤炉,炭火烧的足足的,偶尔砰出两个火星子来。
李映容遣散了下人,只留姐妹两个守着炉子里的烤红薯,红色的火焰照在两个人脸上,显得有些温暖。
“咱们这样偷偷吃红薯,不叫上大姐是不是不太好?”依凝狡黠地问道。
“大姐已经定了亲,离出门不远了,哪里会和我们一起瞎胡闹,你且安心地吃你的吧。”李映容嗔笑。
姑娘家十七岁也就到了嫁人的时候,大姐李雁清今年十七岁半才把亲事定完已经算是晚的了。
好姻缘从不怕迟到,与大姐结亲的是燕云侯世子,正经文武双全、才貌过人的好儿郎。
依凝听了这话也小声地笑了起来。
天上星河闪烁,三小姐一腔小女儿的心思挡也挡不住,她轻声道:“二姐以后想嫁个什么样的公子?”
李映容鼻头冻得通红,却意外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女人家没有选择的权力,她以后可能会像大姐那样找个门当户对的佳公子匆匆嫁过去,可是心底总奢求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
“我想嫁的人,必定要有一顶一的才华,”说到这里,二小姐忽然笑靥如花,“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没一会儿煤炉里的红薯已经烧透了,姐妹两个趁着夜色就着炉火剥红薯吃,香嫩软糯的红薯肉一暴露在空气中就散发出一阵阵食物的芬芳,一口咬下去就是满嘴的甜。
夜渐渐深了,手里的烤红薯已经吃的七七八八,冷风一吹过来姐妹俩一起打了个喷嚏,看着三妹脸上挂着的小鼻涕,她直笑得肚子疼,“好歹也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还是个流鼻涕的小丫头片子,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李依凝羞地恨不能钻地底下去,看见自己二姐这幸灾乐祸的模样气的牙根痒痒,“哼,你就笑吧笑吧。”转身气哄哄地回了院子。
看着尚且天真烂漫的三妹,李映容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进来京中风言风语太多,从前上赶着递帖子上门的小姐们这会儿都不见了踪影,这回家里的状况约莫真的不太好了。李映容胸中盈结着一口浊气,刚呼出来隐秋便把披风给她围了上来。
“小姐,夜深了小心着凉。”隐秋眼含担忧。
“无妨。”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