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海真

1、对话

　　我来到了一个地方。这里漆黑一片。在我的前方不远有一张桌子。桌子右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人，双手十指交叉放于桌上；桌子左边坐着的人背微躬，双手戴了手套，插进靠拢的□□。周围暗极了，唯独桌子正上方的一盏老式吊灯发出昏黄的光，也只照亮桌子中央的一圈。光线像被吞噬了般。
　　我听到他们在说话。起初模模糊糊，听不真切。于是我屏住了呼吸，让气流在我周遭静止，这才隐隐约约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这时我已经抛却了“非礼勿听”的训诫。
　　我听到那个戴手套的人说话，声音听起来很迷茫：“为什么你可以每天过得这么开心？”
　　那个戴眼镜的人没有立即回答，在沉默了片刻后，反问：“人为什么会有开心呢？”
　　轮到那个戴手套的人沉默了。
　　大概好几分钟后，那个戴手套的人又开口说话，话题与之前的没有一点联系：“城边的树倒了一大片，应该有人去处理一下。”
　　“那么你为什么不去呢？”那个戴眼镜的人用和之前一样平静的语气说。
　　我有点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也许中间有很多话落下了。这是很有可能的，因为他们的说话声很轻，有些甚至像他们的低喃，就连前面听到的几句话也是我费了好大劲才听辨出来的。
　　若在平时，我一定已经潇洒地离开他们了，但是这次好像有一股力量在逼着我继续听下去。
　　于是我清了清自己的耳朵，以便听得更清楚。
　　他们又开始新的话题了，这中间我一定又漏掉了许多东西。
　　“在你记忆中最难过的事情是什么？”又是那个戴手套的人问。
　　这回那个戴眼镜的人回答得很快：“每个人对难过的定义都不同，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很高兴我听到了更长的对话。那个戴手套的人紧接着问：“那么你对难过的定义是什么？”
　　“你为什么要知道？”
　　“因为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世上最难过的人。”
　　“那你是找错人了，”那个戴眼镜的人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微笑，“你在与一个不难过的人比谁更难过，那当然是你了。”
　　没等对方开口，那个戴眼镜的人又继续说：“还是你只是想以此来告诉你自己你一直都是最悲剧的人，好让自己显得是在任何困难面前都能坚强并能将它克服的比任何人都伟大的人——”
　　接下来是好长时间的沉默，或者说寂静。
　　也许他们说了很多我话我没有听到。我看不到他们的嘴是否在动，因为灯光太暗了。
　　周围太安静，于是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灯光，像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便会觉得安心。灯光不安份地闪了一下，那边忽地暗了一下，灯丝“咝咝”地响了一下，心猛地跳了一下。
　　对座的那两个人好像死了一般僵坐了好久。当然也或许他们正在说话，因为声音太轻以致我完全听不到。
　　当说话的声音再次传入耳朵时，我感觉像死水里又重新有了生命的流动一般，对于黑暗对于寂静的潜藏的恐惧一下子被一扫而光。
　　“你最快乐的记忆是什么？”这回问的是那个戴眼镜的人，一如既往地平静。
　　那个戴手套的人想了很久，回答的语气有点恍惚，好像思绪还神游在什么地方：“有很多画面是值得一说的……它没法用语言表达……你知道吧，有的时候阳光微风浮云，有的时候灵感微笑拌嘴……快乐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回答的语气与之前有所不同了，有点平静的味道。
　　我想在那段很长的寂静里他们一定谈了很多，而且这很多的东西正是我此次反常地要听下去的最终目的。
　　但是我偏偏错过了最重要的这一段。
　　如果我可以问他们的话——是的，我可以问他们，只要我走过去——可是该往哪里走？
　　于是接下来我就顾着找路了。
　　这里太暗了，眼睛在这里根本起不了作用，即使是夜视能力很好的猫头鹰也束手无策。
　　那就只能用脚摸索着前进了。
　　我走得很小心，每伸一步只探出脚尖，像迷路的昆虫用触角寻找路迹一样，直到触到实地才小心地跨出一步。我担心这里到处是陷阱。因为正如埃及的金字塔，法老们总喜欢在到达自己陵寝的通道上设下各种陷阱以防盗墓者；其实在中国也普遍存在这种现象，不是说秦始皇陵有一片用水银满填的“海”吗？突然觉得我就像个盗墓者，一边死死盯着追寻的宝藏，一边要提防那些致命的陷阱。
　　我不知道已经像这样迈出了几步。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就在前方不远的昏黄的灯光，还有灯光下方桌子两边的那两个人。那个戴眼镜的依旧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那个戴手套的依旧躬着背把手插进靠拢的□□。他们一直这样坐着，一动不动，我甚至怀疑他们说话的时候是否动嘴巴，想到这，竟隐隐地冒起冷汗来。
　　究竟过了多长时间，我来到桌子旁边，他们两个人就在我两侧前方。在我的视线里是昏黄的光线，夹在他们之间，我仿佛还能看到若隐若现的他们之间的对话在光线里盘旋，就好像运动着的ＤＮＡ分子的双螺旋结构。
　　灯光微弱的能量抑制不住我欣喜的心情。
　　尽管躲避这些陷阱耗费了我几乎所有体力。我现在已经全身被汗水湿透，双腿不住地颤抖几乎随时会瘫倒下去；眼前已经出现了幻影，要不然怎么会看到ＤＮＡ的分子结构呢？
　　但是这一切都可以忽略，因为我知道宝藏现在离我不过一步遥远，只要问这两个人——
　　突然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