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莺鸣青柳》雪伶

11、故影惊鸿

　　嘉佑六年，正月初一，江宁，陷空岛。聚义厅内，四当家蒋平正在拨弄着算盘，偶尔投笔之间，望向桌案边空落的交椅。信鸽羽翼的声响，让这位江湖高手，眉头一皱。
　　一封沾染着血色的书信，熟悉的字迹。这是，五弟的字!
　　未过半个时辰，陷空岛掌家夫人，发间已有霜色的闵秀秀便将孙儿交给了儿媳，带着三当家徐庆和四当家蒋平，快马赶赴西夏。他们不会放过，自家五弟还在这世上的任何消息，无论真假!
　　嘉佑六年，正月初二，清晨，唐天纵看着重伤退下的第三十六个挑战者，拧紧了眉头。再没有人，有天弓客花忆秋和那少林僧同远的运气，能够全身而退。便是那苗三夫人的弟子，都被生生废去了一手毒门功法。西夏一品堂，此次出手的三位供奉，似乎不那么一般。
　　“兄长，依你之见，潜之可还有上擂的必要？若是必然走一遭，是选那已经通名的李静岳还是另两个守擂供奉？”
　　“不急，明日再让潜之一试。今日，天纵你留守在此，让潜之随我一同见过同远禅师，再作定论。”杨宗明不再留意擂台之上。
　　午后的暖阳，照射着雕花木制的窗栏。杨宗明手腕翻飞，一派名士遗韵，轻轻斟出一碗云雾茶汤，推向对面闭目诵经的僧人。
　　“同远禅师乃是得道之人，窥见些天机，可有能透露与我辈俗人的？”
　　“杨先生系出名门，何苦来寻贫僧的玩笑呢？”同远连连推拒。
　　“若非禅师棋高一着，花将军怕是难逃废功重来的遭际不是么？同远禅师确实不认得天弓客，但是陈大人合该认得花先锋。嘉佑年号下，头位文状元与武探花。”杨宗明风轻云淡，却吐露出惊人的讯息。江湖庙堂，本该互不干涉，可惜本朝开国，便有了牵扯，本是微妙稀薄，如今却是缠绕双生，密不可分了。
　　“杨先生的弟子目睹着我那杜师兄之死，唐门与苗疆尚有是非，艾氏武馆门下又如何独善其身呢!我入佛门数月，已明佛宗慈悲。花忆秋不死，朝堂与江湖便不会彻底撕破这虚假的安定，西夏一品堂想重新洗牌江湖，官家却是不想看见的。”陈同远停下了手中不断转动地佛珠，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官、家。”杨宗明缓缓重复了一次，“官家一向慈悯，十数年前的代价已经太过惨烈了，派出花家子弟不奇怪，可是花忆秋尚有保命之法未用出，实则无须陈大人出现在这里。陈大人此来，目的是什么？”冲霄覆，天门殇，那条孤独的路，那座煊赫皇城，早已成了回忆一抹。杨宗明在这十六年里很少忆起过往，而近日，却频起涟漪。
　　“杨先生，可知南侠展昭与锦毛鼠白玉堂乃是至交好友。世传白玉堂命陨襄阳城，展昭战死末云关，巨阙与画影那两柄名剑也先后失踪。如今，西夏却拿出了画影剑，官家不免担忧巨阙亦落入异国蛮族之手，有辱白义士与南侠身后之名。故而在派出花忆秋后，又下密旨差遣本该入少林铜人巷道历练的贫僧，前来一探。”
　　“画影剑乃是误落宵小之手，巨阙剑不在西夏。此消息，可能与禅师换得西夏这三位供奉的一些不可说呢？”杨宗明在衣袖中拢紧了一枚白玉坠饰。
　　“也罢，花先锋实力不足，便是知晓那些也难以用上。杨先生既然愿意许出秘密，贫僧亦可做主交换，让唐小公子在这斗英会武之中，一扬声名，亦可挫一挫一品堂的声势。”同远禅师接下了茶盏，“会武本该公正为纲，可是一品堂私下给供奉们用了药物。那药物是噬心蛊的衍生之物，飘零。西夏一品堂，称它是升、云、丹。”
　　走出同远禅师暂住的客舍，唐潜之跟在杨宗明的身后，亦步亦趋，吐纳敛息之间，身法如电。师徒二人，来到西夏国都郊外，一处隐秘山谷。
　　“宗……宗明师父，后头的影子想来已经跟不上了。”唐潜之抹了抹额上微汗，看来师父那燕子三朝水的功力是我辈此生远不能及啊。
　　一只精巧的琉璃玉瓶抛入潜之怀中，“服下这瓶解药，我随后便教你如何逼出对手身上的飘零蛊虫!待到明日入场之前，苗三夫人会借出手钏与你一用，以备万无一失。”
　　嘉佑六年，正月初三，正午，唐潜之合上鎏金折扇，抚平唐门正红色弟子服饰的褶皱，缓步踏上擂台，直接对上了李静岳。
　　“唐潜之，前来挑擂。”少年挺直着自己的腰背，。
　　“唐门弟子？”李静岳目光微动。
　　擂台之上，一黑一红身形交错如电，唐潜之抬手间，手中折扇已分作十二枚飞镖。唐门乃暗器之宗，行事波谲云诡，亦正亦邪，唐潜之更是最喜欢偏锋小道，集宗门前辈所长。而李静岳亦是师出名门，又有多年江湖对敌经验，更是吞下了所谓“升云丹”平白多出数年功力。苗三夫人这一日，并不愁受伤的弟子们，手中却是把玩着一条赤红珠链。瞧着擂台之上，二人的招招路数，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呢！
　　“天纵大长老，怎不提起过唐小公子，乃是鎏金镖主呢？不对，不对，鎏金镖不是这个岁数，这轻功是燕子飞！”苗三夫人失声惊呼，诚然，阿潜的内力不及李供奉，但偏生这轻功奇巧，翩若惊鸿，暗器又防不胜防，生生克制了一双宝刀。半个时辰之中，李供奉是半片衣角都没沾上这唐门小辈。
　　“唐公子好俊的功夫!”李静岳被逼下擂台之时，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嘉佑六年，正月初七。
　　一品堂主事，乐呵呵地将三个覆着红绸得金盘端到唐潜之面前。“唐公子既得魁首，一战三擂，这三份重宝自然都归于您了。”
　　“我乃唐门子弟，噬心蛊与画影剑可得，这供奉令，还请恕小子无意。”
　　“我主知晓公子多半是不愿接令的，故而提了个要求，请唐公子入堂一见。或由唐门长老亲至一晤。”
　　片刻之后，杨宗明站在一品堂极尽奢华的厅堂里，眉眼间渲染些怒色，手中握着一柄夺来的玄铁长剑，雁翎掠水浅波澜，寒星点点破长空。无视了倒地的一众杂鱼败类，垂眸于剑柄缠花纹路之上，“可还有人想再打上一场？”
　　李静岳勉力支撑着自己，目光牢牢的盯在杨宗明的身上，这个人，这招剑法，为何那样的熟悉!杨宗明，杨宗明，唐门何时出了这样一个人物。不，不，这个人没有用机关暗器，唐门少有使刀剑之辈，而此人于剑术一道已然为宗师境界!他绝非唐门中人!可是，为何唐门弟子会称他为师，在比斗之上，那个小子可是用出了超过燕子飞水准的轻功！
　　“燕子三朝水！是燕子三朝水！”已至垂暮的西夏皇室老供奉瞳孔微缩，石破天惊，“此人乃是唐门飞燕客唐華和江南铸剑府主人的大公子，唐天绍！他是唐门不出世的天才！便是昔日名满江湖的南侠客展昭，不过是他的师弟罢了！”
　　唐天绍，展昭，久违的两个名字，杨宗明的眼眸中起了一丝波澜。唐门天字辈一代，子嗣末名还从一个丝部，唐天绍，是两个爹爹在银镜公主府上与杨四伯父最初商议着定下的名字。后来，唐门之中，平辈们只记得天昭公子的义子名分，江湖之上游侠儿只记得展昭的南侠之名，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记得唐天绍？
　　是了，当年银镜公主府上，武客不少，这位老供奉想必也是其中之一，也难为他事隔经年之后，还记得飞燕客，记得唐天绍。
　　杨宗明将玄铁长剑稳稳架在了老供奉的脖颈之侧，“既然知我是唐天绍，是展昭的师兄，为何还要以画影剑为会武之魁首赠物。纵然这世上已无南侠，犹不在乎陷空岛与金华白家之势吗？”
　　画影本该随着那人的遗骨一同葬在江南雪影居前，只是因一些缘故，下葬之日，竟有宵小之辈盗走这惊艳名剑，此后画影便失落无踪。今日复相逢，惊起旧时忆，方才知道，原本尘封的过往从未被遗忘。杨宗明可以轻而易举的放下元帅之位，放弃杨宗保的身份，因为十七年的约定已经完成。可是，在杨宗明身上，作为展昭的那一部分，永远会为了白玉堂这三个字，赌上一切，只为维护那知己之人。玄铁剑入手，那一刻，活过来的人便是展昭。
　　唐天纵遥遥望见，屋里的兵戈之声，又微微俯身，地面轻轻的颤动，面色微变。这西夏的暗营果然有地宫，这听着声响，是，火药!飞身入门，看着一地被击倒的西夏供奉，还有手执玄铁长剑大有入魔之势，摇摇欲坠的兄长。唐天纵咬咬牙，将手中的画影剑递到展昭面前，“兄长!凝神!”。
　　匆匆之间，展昭袖中一枚微染血色的白玉坠落于地。在唐天纵带着自家兄长离去没多久，翻江鼠蒋平却灰头土脸地也架着自家五弟钻出了地宫。意识尚还清醒的白玉堂，目力所见，“四哥，你确定此次会武，夺魁者是唐门中人？”
　　微微俯身之间，白玉堂心中一惊，这剑法痕迹!
　　随后一跃而出的三当家徐庆，却被一物险些绊倒，“四弟，五弟，你们快来看看，这是不是五弟从前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