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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靜夜曲 ...

  •   她本是不愿到這深山中來的。
      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平日裡雖然調皮了些,到底管束得極嚴厲,除了在家宅中鬧鬧,何曾隻身來過這杳無人煙的地方。

      只是臨近長姊大喜,娶的新娘是天下有名的歌伎,作為小妹妹的,總尋思著須送出別致的賀禮。

      她們姊妹四人,自由失慈,先父見背之後,便由長姊早早的承擔下了家計,夙興夜寐,日日操勞,以至於今日。如今二姊入宮為妃,三姊更是早登金榜,貴為太傅,唯有長姊一心爲家,不曾顧慮自身大事,已經虛度近三十年華。難得終於遇到有情人,經歷恁般風風雨雨才走到一起,作為妹妹的又如何不開心呢。

      新娘雖為歌伎,但實有才名,又難得嫻靜,自己也十分歡喜,見兩人大喜之日漸近,在城中連逛了數日,地皮也快翻了過來,始終未得又稱心如意的獻禮,無意間在茶樓消歇時聽聞到山野之說,雖不可盡信,到底抱著死馬權當活馬醫的心態,來這山中走這一遭。

      相傳也不知時多少年歲以前的事情了,這不知名的深山野嶺中,住著一位誰也沒見過的絕世歌伎,有著仿若天上來的一把好嗓子。只是歲歲年年過,從未有人真的進過中年濃霧裊繞迷路難尋的深山中,只是偶爾有山野樵夫從山路走過,隱隱約約能聽見哀怨凄婉的歌聲傳來,卻不見有人,只疑是山鬼精靈之類。但亦有人云見過青衣的美貌女子面容愁苦的再山中徘徊,與之言談,皆對答如流,自云為歌者,為潛心修習而隱居深山。問及姓名,所居何處,年歲幾何,又閉口不言,徑自隱去。時政局混亂,多有才德之士不愿隨身濁流而歸隱山林,因此也不以為怪。只是不知過了百年或是更久,再走過時,歌聲仍在,青衣女子卻再未有人見過。於是新的傳說又生出了,只道是青衣女子為前朝名伎,一心追求歌之絕唱而獨居山中,苦心鉆研,最後耗盡心血化為精魂,時至今日,仍舊日夜唱曲,不得解脫。

      本來當時說著也只當是稗田逸聞,說笑而已,她確是聽者有意,真的擇了個日子,撇開丫鬟仆人,追尋而來。合計著總也挑不出稱心的禮物,何不走一遭,若真的能尋得傳說中的為求絕唱而亡的青衣歌伎,求的一兩曲譜,豈非美哉。再者就算真是山野傳說,白跑一趟,也權當散心好了。

      走了大半日,霧是越來越濃,身上穿著早春的羅衣早已濕透,也越來越辨不清方向了,也不知現在是幾時了,她心中不免焦急起來,也暗惱自己的莽撞,要真在這深山中迷路出不去了,那可如何是好。

      現在只能依稀的看見,自己踏在這羊腸小道上,滿是油油碧草,參雜著偏偏落花,若不是煙霧遮蔽,想必定是人間仙境,她卻無緣欣賞了。這濕潤沉重的空氣中,倒是可以嗅到這春光賜予的芬芳。

      驀然,只是極輕微的,若有若無的歌聲,傳入了她的耳中。

      她先是愣住了,只是毫無預料的就出現,實在是夢幻一般的感覺,於是她站在了原地,側耳傾聽。

      月出皎兮,
      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
      劳心悄兮。

      是了,這回聽得真切,真個是有人在唱歌,這曲子她也識得,是詩經的《陳風·月出》。聲音凄涼婉轉,如泣如訴。她不似長姊那般精通音律絲竹,卻也能辨出這歌曲雖為哀傷之調,卻并無低沉抑鬱之感,唯美唯憶,讓人只是感嘆唏噓。

      是了!想必這就是那青衣歌伎了。想到那傳說竟是真的,她心中未免興奮起來,於是聽得更加仔細,雙腳也不自覺的朝著歌聲發出的方向尋去。

      越是向前,濃霧越是消弭,歌聲也越加清晰。

      月出皓兮,
      佼人懰兮。
      舒懮受兮,
      劳心慅兮。

      只是片刻工夫,眼前豁然開朗,西面環抱的山谷中,一潭幽幽的深水,岸邊是蘭草肆放,花香馥郁。高高的一株桃樹,不知已又了多少年歲,只是滿樹桃花開得格外清爽。片片落英,時時墜在如鏡的水面上。

      真若是人間仙境的美妙。

      樹下,白衣的女子正含笑望著她,若是這湖光山色美得讓人流連而忘卻塵俗,這女子的美,卻是瞬間掩蓋這人間春光。

      “有緣人來了,”白衣的女子恬靜的微笑,身旁的桃花花枝簌簌抖動著,仿佛為她傾倒。

      “我……”她起初是被震得說不出話了,差點連自己的本來面目都忘記了,現在卻又好像是一泓清泉映靈臺一般,霎時清醒過來,羞紅了小臉,“我是來……”

      “既不忘記,又何必相逢。”白衣女子仍是一臉淺淺的淡然,“只可惜了,物是人非,你所要尋找的,已經不在此處。”

      “您怎么知道……”她惶惑著,愈加的恭謹。常常聽聞有天上人降落凡塵,有非凡緣分之人才能有緣一見,照那女子說來,不知自己是否就是那有緣之人呢?

      “敢問剛才的歌聲,可是您……”

      她低眉順眼著,小心翼翼的詢問。

      只有那般絕色的容顏,才配得上那般舉世無雙的歌喉吧。

      “歌聲?”白衣女子蛾眉淺淺皺起,繼而釋顏,蓮步款款,走到了水畔,水中的倒影,冷冷的愁緒蔓延。

      “是了,已經是時間到了。所以,她讓你來。”白衣女子笑,聲音低沉抑鬱,“有一個女子,她心懷著幽怨,在這裡一直歌唱,是為自己曇花一現的愛情所唱的挽歌,也是她終其一生才得到的,最後的絕唱。”

      ——

      她就子夜,是當時名滿天下的歌姬,六歲跟隨師父學藝,十二歲掛牌,被驚為天上人,十四歲后,專侍御前,連王公大臣求一曲都不可得。二十歲,她消失在了這個塵世間,只留下無數遺憾與空嗟嘆。

      只是無人知曉,她隱在了這深山老林中,結廬而居。

      她不曾忘記自己的使命。

      世世代代,不知是從何時開始,所追尋著的,最後的絕唱。

      她是歷代以來最有天賦的弟子,她的是那股子仿佛天生就是爲了歌而生,以至於在十二歲時,她已經超越了自己的師父,那孤獨終老的奇女子。

      到最後,就連師父,也沒有譜寫出傳說中的絕唱。而她,如今繼承了師父的衣缽,更繼承了那傳承的使命。一年又一年,她將韶光虛擲在紅塵中,歷經了世間悲歡離合,看慣了這世間冷暖情仇,直到有一天,她已經察覺到自己的歌再也無法讓自己覺得滿意,她才知道,從很久以前開始,她的先輩們,以及她的師父的心情。

      所謂的絕唱,不過是對自我的超越。當她唱盡所有曲調,傾注入自己所有的生命,便會發現,除了走向更深,更深的地方,她已經別無所有。錦衣玉食,聲色犬馬,亦不過凡塵俗事,轉瞬成空。

      她拋棄了她的一切,只帶著自己,來到這深山中,冥冥之中引導著她安定下來,一日又一日,她遠離了所有人,只是孤獨的在這深山中歌唱無人聆聽的歌曲,她唱給山,唱給水,唱給花草樹木,唱給萬物生靈。但始終,她也像她的前輩們一樣,再也沒有任何的突破。

      她從小所接受的教誨就是將自己的七情六欲交給了所唱的歌,寂寞的在四面高墻中,對著冥冥中的不知何物歌唱,因此心早已如明鏡止水,寡言少笑,更不憚于寂寞了。

      在這個不知名的山谷中,有一潭深水,水邊綻放著桃花,有著絕美的意境,她喜歡在那裡唱歌,一遍又一遍,水畔綻放著幽雅的蘭花,是她唯一的聽眾。

      她歌唱時,會帶著笑,帶著淚,皺著眉,唱出記憶里的歌謠。

      那一天,她已經在水邊唱歌,一直到日薄西山,當她回去時,夜幕就降臨了。

      已經是萬春,桃花也將要落盡了,那時候,月亮升起,那個白衣女子就踏著月色而來。

      她的眼神帶著憐憫,注視著岸邊無人注意的小小蘭花。

      “那美麗的歌聲,連我輩也會為之傾倒,你也是的,不是嗎?”

      一陣微風吹過,蘭草簌簌抖動著,然後,她開口說話了。那是屬於萬物生靈們,只有大自然才能明白的言語。

      “是的,我曾聽過在我身旁休憩的鳥兒們傳遞這個世間的信息,我聽過關於那個歌姬傳奇一般的事跡,但是如今,她只是一個在我身邊唱歌的憂愁女子。她的歌已經說遍了人世間的辛酸和痛苦,卻沒有她自己,她的歌很美,卻沒有靈魂。”

      “我見過她們一代又一代的人,追尋著自己的影子,無論生前如何風光無限,最終卻讓自己凄涼終老,到現在,她似乎漸漸踏上了同樣的道路。聰慧不一定是好的,那樣只會更早的面對悲劇的降臨。就算如她,想必也逃不出同樣的宿命。”

      “……您讓我去,我來讓她解脫。”蘭草說,她的花綻放得潔白幽雅。

      “你可知這是沒有前因也不會有後果的姻緣,而你又將付出怎樣的代價?”

      “不,請讓我去,我在此處落地生根已經不知多少年歲,您的呼吸讓我有了神智,我從身邊飛過秋去春來的鳥兒們說過外面不曾見過的湖光山色,人情冷暖,但我仍對我固有的生活感到幸福和滿足,直到遇到她之前,我都不曾後悔過我是一株草,一朵花,但是命運讓我遇到了她,那是就連漫長的生命與智慧都感到無能為力的事情。我聽見她凄婉動人的歌聲,身軀會為之顫抖,我看見她的憂鬱悲嘆的樣子,感到我也快要隨之枯萎,我想我曾經聽過千百遍的形形色色的愛情,也都是這般模樣若我能夠變為一個人,說著人類的言語,我又該如何向她傾訴呢。我所聽過的無數世間的見聞,又能否解開她的憂慮?所以請讓我去,出阿達這份愛慕和思念,哪怕是轉瞬即逝的點點依戀,也勝過這春光失去之後的悲傷,空虛中的守望。”

      “你如此的懇求,我想就算是鐵石也會為之心軟吧,當你在此開出第一朵花時,正是月亮第一次在天際升起之時,於是我和你有著非凡的緣分。但是天命又是否真的是不可違背的呢?這又是多么讓我覺得疑惑的事情。你看春去秋來的鳥兒們,它們是否年年都來?而你的緣分卻比一切都更見難得的珍貴,讓你愿意捨弃那些東西。現在,就讓我來大膽的證實一下。不僅僅是因為這請求來自於你,而也是那位薄命的紅顏,她的歌曲讓我在九天之上也能感到悲切,我愛惜她的才情,因而不惜違背命定的事情,去吧,離開這潮濕的泥土,走向你嚮往的地方。”

      白衣女子涼涼的微笑著,仿佛已見到宿命之後所隱藏的未知。她的凝視之下,月亮水銀般的光華在那株小小的

      蘭草身邊。

      “但是你要記住,命運不能永遠眷顧著你。我不會等待太久,你的願望將用盡你的機緣,但是你只有十天天,那個時候,無論你們是否能夠相愛,她是否能夠解脫,你將回歸虛無。”

      “是的,但是我想,我不後悔的。”

      蘭的聲音如夢似幻,漸漸的最終隱沒在了黑暗。

      那日子夜早早的醒來,只覺得微微的涼意沁入肌膚之中,披著紗衣起來,支起窗兒,方看見外面細雨霏霏,將翠色染得朦朧。

      是了,這江南的春,就是這般的濕潤。也不知在這細雨中,外面山路上的桃花又開得哪般。

      一邊尋思著穿好單衣,她拿起了門角的油紙傘,撐著走出了門外。

      幸而是行人絕跡的深山中,并無踩踏出的泥濘路,只是油油的青草,踏著只覺腳底虛浮。

      或許是因雨又雜著花粉吧,她覺得胸口有些悶。她的身體素來不大好,自一個人隱居後,心中有又鬱結,愈發虛弱了。且就算是在素日裡,若是遇著這樣的天氣 ,她也只會呆在房中,免得受寒傷了嗓子。

      但是如今,卻是幽魂一般心中沒有自主,只是想到什麽,就會當然的去做。

      今日,想出去走走的願望,就格外的強烈。

      哪怕這荒野之中,只有她一人欣賞這大好春光。

      前面就是那片桃林了,平日里她也極少的來,怕的就是花粉過多,傷了身體,只遠遠的欣賞,也覺得美極了。今日卻神思恍惚,不知不覺間,已走入了迷人眼簾的桃花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只聽見前面低低的聲音吟哦著,她才猛然的驚醒過來,一抬頭,只見白衣白發的少女,生得春光滿面,美麗非凡,只是聽望著樹上桃花,宛若幽蘭。在这湿润的细雨中,朦胧的身体似乎镀着一层荧光。

      后来子夜有一次回忆起她第一次见到蘭若时的感觉,仿佛冥冥中的一道光,混沌中的一点清明,瞬间就将她的心房照亮。

      子夜走了过去,一直到她的身边,默默的将散移至她的头顶,她的身材高挑挺拔,仿佛不会被任何风雨击倒。一直到对方的视线从桃花上移开,看着子夜,薄薄的双唇紧抿着,唇角点点的上翘,展现出柔和美好的笑容。

      子夜亦笑了,眼中春波荡漾。

      她们就这般的面对面的站立着,不管细雨如何的下,不管桃花如何的飘零。

      终于,白發的少女開口了,“您是否可以讓我知道,您現在在想著什麽。”

      “你吟詩的聲音很好聽,可以再吟一首嗎?”

      子夜凝視著眼前的女子,她多么的與眾不同,那雙眼眸啊,比春水還要清澈,比晴空還要清明。感覺那么的親切,沒有一點塵俗的氣息。

      於是她又吟了一首詩,一首又一首。子夜一直在聽著,她從來沒有發現居然有著可以讓自己覺得迷醉的聲音,或許那不是絕美的,可讓她迷亂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只是看著她,已經覺得安心。

      那個女子一直千千的吟誦著,她總是那么輕快而明朗的樣子,看著子夜,笑容熱情而真摯。

      最後,她的聲音隨著雨的停止而消歇。暖陽漸漸探出雲端,春暖大地。子夜將傘收好,坐到了桃樹下。

      “知道嗎,我常常聽見您的歌聲,那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妙的仙樂,可是您爲什麽看上去還是悶悶不樂的樣子呢?”她走到子夜身邊,低頭凝視著子夜。

      子夜支起下頜,抬頭仰望著那深不見底的潭水,仿佛自己的身體在那裡面沉寂,她說:“因為求不得,我又要為何而開心呢?”

      她移開了身體,轉過身去了。

      “看這碧溪春水,看著滿目桃花,看這如黛青山,它們年年都不曾改變,就算是在這深山之中,也不曾委靡。看著它們,又是多么的賞心悅目,讓人覺得心曠神怡。人生中總是有千萬般無奈,又何苦固執于一物,而耽誤的自身的良辰美景。”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縱有千萬般無奈,只是我只要這一般。”子夜苦笑。

      她回過頭來,仔細凝視著子夜,又笑了。

      “我曾經聽外面飛過的鳥兒說過您的事情,您是赫赫有名的歌姬,技藝已經曠古爍今,我聽過您的歌聲,沒有任何言語來讓我形容它的悅耳動聽,您爲什麽不覺得您已經到達了巔峰,而您的任何一首歌,都可以成為絕唱呢?”

      “是的,我所聽過的所有溢美之辭,都贊揚著我的天下無雙,但是卻無法掩蓋我內心的寂寞難安,只是我自己的內心卻清楚的明白著,我們世世代代所追求著的絕唱,我還是無法到達那巔峰。”

      “那您所認為的絕唱,又是什麽模樣的呢?”

      ……歌發於內心,感於肺腑,不見淚而悲欲絕,百感集而不能言,聽之既忘,不有二次,是為絕唱。

      子夜想如此的回答,可是當看著她憐憫的眼神,卻又啞口無言。

      那樣子的歌,真的就是絕唱嗎?若真的是像世代所說那般,那般的境地,自己就不止一次的達到過了。

      “您自己也不知道,不是嗎?”她又回過身來,目光灼灼的注視著子夜。

      “——!”終於,子夜驀地站了起來,神色有些慌亂,“時辰已經不早,我要回去了。”

      “……”默默的注視著子夜匆匆逃離一般的身影,她也變得憂愁起來。

      “對了,”跑了幾步,子夜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我叫子夜,你叫什麽名字呢。”

      “蘭若。”她笑了,又重複了一遍,“我是這裡的蘭若。”

      那一晚子夜失眠了。

      蘭若的笑容一遍又一遍的出現在腦海,耳邊,是朱唇微啟的殘酷。

      “那您所認為的絕唱,又是什麽模樣的呢?”

      又是什麽模樣的呢……

      什麽模樣的呢……

      不,它不具備任何的形體,不會被任何詞語所形容,那是不可捉摸的飄渺中的一絲虛空,又是白駒過隙般的轉瞬之感。

      可是那又是什麽樣子的感覺呢???

      直到門外泛出點點幽藍的熒光,喚醒了她沉溺的思緒。

      那是……螢火蟲嗎?

      走出門外,果然是小小細微的熒光,在幽靜中飛舞著,仿佛指路一般的,將她引導向一個方向。

      一路走去,直到水潭邊,整個寂靜的夜裡,被熒光映得絕美異常。

      “……”忽然想到蘭若,子夜抬頭仰望那株高大的桃樹,花開得依舊繁盛,好似遮蔽了一邊天空。

      眼淚不禁簌簌流下。

      但是,立刻,一雙涼涼的手,接住了那滾落的淚滴。

      蘭若站在子夜面前,眼中充滿了痛苦和憐惜。

      “我所見過長相守的愛情,是何等的凄涼絕美,卻沒有留下任何悲傷的眼淚,爲了埋葬那些動搖心弦的七情六欲,我所見過時間的悲歡離合,我曾經唱過一曲又一曲,只是對愛情,生命它本身的贊歌,卻只是讓滿足和感嘆唏噓,只是我心中對那尚未實現的,從我的師父,到師父的師父,再到師父的師父的師父,一代有一代所追尋著的完美的絕唱,甚至也無法領悟那動人心弦的真諦,好似一個將要渴死的人追尋一滴水,那得不到的一滴水是極其寶貴的,可是真的得到了,那一滴水又能拯救什麽?這不再是歌者對於最神聖的事情的追逐,那也變成了一種使命,就好像一個獵人,追逐著想要得到的獵物。回想長安六年的凄風苦雨,恰若在地獄的深淵中爬行。我見過了這世間最美麗的愛情并曾經為之歌唱,我見過爲了那虛無縹緲的權利所帶來的巨大魅力,我見過一個孩子爲了一個銅錢而殺人行兇,我見過一個女子爲了愛慕之人投身烈火之中。只是爲了凌虛中這轉瞬的春光,時間一過,便要投入無盡的深淵,人生也不過只是這般光景罷了。”

      “不,正是由於您太過完美了,您所見過的塵俗刺痛著您的心靈,容不下您一塵不染的歌聲,您依舊像水晶一般晶瑩無暇,卻清晰的映出塵世的污穢。”

      凝視著蘭若,子夜的神情悲痛欲絕,“我所追求的絕唱已經遮蔽了我的眼簾,看不見道路山川,只是漆黑一片。只是在這無盡的黑暗中摸索前行,一步步滑向無底深淵。”

      就這樣痛苦的凝望著,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最終,一口鮮血嘔出,沉沉的倒在蘭若懷中。

      慌忙的抱住子夜柔弱的身軀,蘭若也是眼淚雙垂,“您這是何苦來呢!”

      到底是柔弱的身子骨,這樣一倒,竟如何也再起不能,只是神智渙散,氣若遊絲。

      蘭若也是眼淚雙垂,“您這是何苦來呢!”

      只是將子夜扶回盧中,蘭若才回過身,看著不知何時來到身後的白衣女子。

      “始終是勉強為之,鬱結於心,大限將至。”

      “你要救她嗎?”她看著平靜的蘭若,“用你短暫但珍貴的生命做交換。”

      “是的。”

      “不後悔?”

      “就像我不曾反悔為她而離開泥土大地,我也不會後悔為她而拿出我的生命。我曾以為當我靜默的在地面仰望她時的心情就是愛情,但是只不過是一株平凡的草對歌聲的癡迷。她給了我跳動的心,當我作為蘭若出現在她的面前,那感覺又多么的不同,我聽見她平常的話語飽經憂慮,心怦然而動。我會在她緊緊凝視我的眼中看到分明的思念和依戀,這不再是我一個人的苦思,我已經心滿意足。”

      白衣女子笑了,寬和而高貴。

      “我曾經給你十天的時間,現在我要拿走八天。”

      “是的。”蘭若點頭,毫無畏懼。

      “我看見了這個時間的榮枯盛衰,卻始終看不清人情變幻,就連你曾今的模樣,如今也覺得模糊了……”白衣女子幽幽的嘆息,終於沒有再說什麽,走出了屋外。

      第二日,當子夜醒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而蘭若,一直在身旁,守望著她。

      “您醒了。”看著子夜睜開眼睛,蘭若露出欣喜的笑容,如玉一般的臉頰上,帶著春日的暖陽。

      “……我好似做了一個漫長的夢,悲哀卻又快樂著,”子夜望著蘭若,神色迷惘,“在夢裡,我終於忘卻了絕唱,心情愉悅而輕鬆,一個有著高貴容顏的女子等待著我,問我為何而歌唱,我好像要順著她所指引的道路,一直,一直走下去了,我的意識中總是回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我總記得我在那水畔的桃樹下唱歌,而蘭若你一直在聽著,一直,一直在聽著……”

      子夜恍惚的說著,伸出手,撫摸蘭若不知何時開始淚痕滿面的臉頰,“但是我只能看見,蘭若就像現在這樣,一邊聽著,一邊淚流滿面的。”

      蘭若握住了子夜覆在自己臉上的柔荑,“不,那只是一個夢而已,春日一夢,很快就會忘記了。”

      “……”輕輕的搖了搖頭,子夜的面容艱澀,“就像蘭若看的的和看到的蘭若那樣,我的歌曲總是唱著這個世間的悲哀,看不見希望,只有悲苦,哀怨和辛酸,最終又投入到無盡的黑暗。爲了虛妄的功名利祿,我已經將大好時光應擲踟躕,將上天賜予的心靈沉溺在無底深淵。如今我也遭受到應有的報應,再也看不見這個世間的暖陽春光,只是空虛幽怨。”

      “上天只會報應愚蠢的癡人,而您又是多么的得到上天的眷顧。”蘭若只是伸出手,撫摸著子夜布滿絕望的臉頰,“您看外面的湖光山色又是多么的美麗,它們從來不曾消失過,只要花常開,月常圓,遠離那喧囂的塵俗,山藥蛋光芒雖然微弱,卻依舊美麗。”

      “蘭若,蘭若,爲什麽會是蘭若呢……”凝望著蘭若,子夜終於展露出淺淺的笑顏,“當第一眼看見你時,你又是多么的耀眼,好似山中的神靈,可是你有著一雙充滿了和善和愛憐的雙眼,神明都是無情的。蘭若,又是哪裡的蘭若呢?”

      “那是因為人都是多情的。”蘭若亦笑了,輕撫子夜的眼簾,“蘭若就是此處的蘭若,她日夜在這深山中,陪著這些無人欣賞的光景過了很多年,她常常聽見來往的風和鳥兒們提起過外面的事情,覺得壞的比好的多,所以從來不羨慕,所以從來不知道要什麽。直到有一天,她聽見了一個女子寂寞的歌聲,撥動了她的心弦。她一直默默注視著那唱歌的女子,希望撫平她眉間的哀怨。”

      仿佛知了一般的看著蘭若,子夜突然支楞著從床上坐起,伸出手,擁抱住蘭若。

      靜靜的,只是靜靜的相互擁抱。

      “您可以讓我知道,到底什麽樣的,才是愛情嗎?”蘭若的聲音變得迷惘,只是靜靜的相互擁抱,心中覺得寧靜又悲傷,仿佛這是鏡花水月的幻影,總是會消失。

      “我不知道,因為對於我來說,從來沒有過愛情,哪怕見過多少,也不知道愛情到底是要什麽樣,”子夜的聲音難過著,“但是我聽說,愛情的本身是優美而深邃的,伴隨著柔軟的懷抱和溫暖的體溫,她的崇贵需要两股庞大的激情,两颗炽烈的心灵,缺一不可。真正的爱情是无坚不摧的。不论是天上的神明,还是地狱的命官,都不能叫她屈服,因为她本身就是天堂,代表着生命最崇高最健全的境界。”

      “這樣的話語似曾相識呢……”蘭若笑,眼淚卻再次流下,“我曾經嚮往過長相守的愛情,不離不棄,至死不渝,無論愛情是什麽模樣,她都是最崇高而美麗的,哪怕不曾擁有過的,但又多么讓人神往。”

      微笑著將子夜輕輕按回床上,蘭若細心的為她掖好了被子。

      “現在請您再休息一會兒吧,我聽山中的精靈們說今晚將有著這個世間的生靈們舉辦的盛宴,那是多么難得的事情,現在,您只要好好休息就已經足够了,待到夜晚,請讓我帶您去看看,那絕美的景象。”

      “蘭若……”子夜卻固執的握著蘭若的手,神色急切哀傷,“別離開,知道嗎,在夢境的最後,我看著你的身影在我的眼前化作一道光,漸漸消散,我是那么的悲傷,卻不知為何要那么的悲傷。我見過無數的生離死別,甚至親手為我的師傅送葬也從沒有覺得悲切,為何對你卻有那樣的感覺?在我明白之前,可以不要離開嗎?”

      “安心的睡吧。”低下頭看著子夜,蘭若展現出的是讓人心安的笑容,“我會一直在這裡陪著您的。”

      ……看著子夜漸漸閉上雙眼,蘭若微微的嘆息一聲,伸手拂開她耳邊的亂髮,看著那在睡夢中也顯得驚慌不安的容顏,心中刺痛著,默默地將自己的頭靠在了子夜的頸邊。

      入夜時,蘭若輕輕的將子夜搖醒了,已經自發拿出了子夜最精緻的衣裳與首飾,淺笑,“準備好,我們出發吧。”

      換上衣裳的子夜,在蘭若的攙扶下走出屋外,才發現今晚是新月,天空中一顆星也沒有,一片黑暗寂靜。

      任由蘭若牽引著在黑暗中行走,子夜只覺得內心格外的安寧。在這蟲兒們都休息了的深夜裡,只有衣衫與草地摩挲所發出的沙沙聲。

      儘管默默無語,心中還是充滿了幸福。

      那從不曾有過的,忍不住想要微笑的感覺。

      一路無話的來到水潭邊,雖然只是點點毫光,子夜也發覺,那一株桃花,似乎開得更盛了。

      但是并沒有在水邊停下,蘭若握著子夜的手,徑自踏上了水面。

      跟隨著蘭若,子夜卻發現,猶如在地面上一般,她們行走在水面上,踏過的腳步下,蕩漾開點點漣漪。

      直到來到水潭的中央蘭若才停頓下來,轉身面對著子夜,粲然一笑。

      “您聽,已經開始了啊。”

      “……???”疑惑的看著蘭若,在子夜的耳中,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閉上眼睛集中精神,用心靈去傾聽,您一定可以聽見的,這大自然的言語。”看見子夜迷茫的樣子,蘭若鼓勵道。

      “……”依照蘭若的話閉上了眼睛,努力的將精神集中感應著,子夜的意識,漸漸渙散起來。

      開始聽見了,一點點,皮膚有點冰涼,那是平日不曾感受到的微風拂面的聲音。

      簌簌抖動著,那是小草在搖擺著的聲音。

      更深一點,深一點,淙淙的流動著,那是水聲。

      然後……還有,蟲鳴,不,那不是,是什麽,在歌唱,用古老的言語。

      儘管閉上了雙眼,卻無法遏制,那綠色的生命氣息,流動著,循環往復。

      千萬個,千萬個各種各樣的小生靈,聚集在一起,彙聚成綠色的河流,歡笑,歌唱,寂靜無聲的歌唱。生命的禮贊,還有……如大河一般奔騰著的希望!!!

      悠久的,悠久的,那是從遠古開始傳承的,一代又一代的願望,最原始的所背負著的生命繁殖的本能,最初開始到現在都不曾背離過的希望。

      這就是……大自然的歌聲么……

      良久的,那聲音漸漸遠去了,子夜卻還是不捨睜開眼睛,餘音久久的在心田中迴響。

      “生命之神已經過去了,向別處,每一個地方傳達新生的氣息。”

      從身後傳來蘭若溫柔的聲音,然後是背後柔軟的觸感。

      不知何時,蘭若從背後環住了子夜的腰際,在耳邊夢囈般的呢喃,“這世間的萬物都是有生靈的,就算是消亡了,她們對自己所眷戀著的生長終老的地方的記憶和思念也不會消失,因此永遠的留戀此地。現在,請您深深的呼吸,唱出您心中的歌謠,天地聽得見,一定聽得見。”

      那好似魔咒一般的話語,牽引著子夜的心靈,不知不覺中輕啟朱唇,不曾有過的音律,流溢而出。

      她回憶起小時候師傅抱著她在薔薇花架下說著古老的絕唱,那神往而絕望的容顏。

      她回憶起她走過戰場的士兵身邊,那羞澀的遞出的一朵野花。

      她回憶起皇宮大道上小公主跳著舞純真的容顏,後來她也跳著舞,爲了抗拒不是自己嚮往的愛情,從高樓上墜落下去。

      她回憶起第一次和蘭若的相遇,那清秀而仿佛命中注定一般的瞬間心悸。

      苦澀又美好的,但是無論何時,無處不在的……

      一曲終了,子夜緩緩睜開眼睛,才發現不知何時,身邊,周圍,已經聚集滿了幽幽的螢火蟲之光,映得水潭仿若水晶般美麗。

      “您做到了,是嗎?”蘭若放開了子夜。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絕唱,但是,它是我最終的歌謠。”子夜的聲音平靜,轉過身看著蘭若,臉上泛著微笑,“我已經滿足了。”

      但是,她的笑容立刻僵硬了,因為她終於看見,周圍這布滿了的熒光,正是從蘭若身上發出,而蘭若的身體,正如夢中那般漸漸的消散。

      “是的,您的神色告訴我您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了,”蘭若仍舊是那安穩的微笑,看著子夜,“我的心愿也已經達成,現在,時間已到,是蘭若該去的時候了。”

      “不……爲什麽……”不可思議的看著蘭若,子夜拼命的搖頭,眼淚留下,“爲什麽……”

      蘭若神色平靜,向著子夜,張開自己的雙臂。

      “您請聽我說,我現在的一切言語,都是發自我的肺腑,只是爲了向您傳達我的心意。我愛您。您看見了嗎?愛情,是多么讓人嚮往的。我每一日都在聽著您的歌聲,那是多么美妙的事情。我聽過鳥兒們,風,還有樹,他們講述過千千萬萬的美麗動人的女子,動人心弦的愛情。但當真正的遇見了您,我才發現曾經的自己是多么的荒誕無知。我每一天都在聽著您唱歌,那些歌聲把我帶上過雲端,也讓我墜入了地獄,您有多么美麗的歌聲,又有多么申城的幽怨,對於韶華的您來說,卻好似您已經走到了這人世間的盡頭,歷盡了這世間的悲苦。多少次在您皺眉苦思時,我多么希望能為你分擔。您所背負的使命,那傳承的夢想又何其虛妄渺茫。而上天知道了我的意圖,終於滿足我這不可思議的願望。使我這一株小小的蘭草能夠化為人形,相聚的時間雖然短暫,可是我得到的,比完成您的願望還要多,我已經不能再奢求什麽了。”

      “不,不對,”子夜拼命的搖著頭,卻還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蘭若在眼前消散。

      “我也愛你!!!就在我們第一次的相遇!你可能已經在無數個日夜注視著我,但那卻是我第一次看到你。野蝶在花叢中翩翩飛舞,我的心比它們還要紛忙迷亂,只爲你呼吸間的一絲微風,它吹拂過了我的心田,繞過那快要乾涸了的一潭死水蕩起波瀾。我曾經見過時間所有的悲歡離合,我所唱過的一切天上人間,都抵不過你的嬌軀輕輕一顫。你所見到的早已不是那個空虛幽怨的歌姬,當愛情突如其來的把她擊倒之後,只是等待那誘惑著她的飽滿雙唇的開啟,讓她走出這無底深淵。現在,你確是要在這深淵的邊緣上再加一把力,讓她陷入永恒的黑暗嗎?”

      “真是可惜,難得迎來了這樣美好的結局,但最終卻不得不分離了。”蘭若微笑,“您聽見的大自然的歌,已經明白了生命生生不息的真諦,而我們,也共同獲得了這難能可貴的愛情,相聚的時間雖然短暫,但是又多么的美麗,就像您所說的愛情,她本身就是天堂,代表着生命最崇高最健全的境界。在這短暫的時間里,我們卻能幸福的擁有她,我的生命是被賜予的,已經承受了太多額外的榮幸。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从来都不会是孤立和既定的,多少偶然的插曲决定着您的命运。與您的邂逅就是我的命運,如今使命已經完成,您的愛情讓我受寵若驚,但是請擦乾眼淚,到最後,蘭若仍舊是蘭若,從來不曾存在,但永遠也不會消失。”

      隨著話語的落下,終究,在子夜的眼前,光芒熾烈,化為螢火,卻依戀的,圍繞在她身邊。

      淚流滿面的仰望著天空,突然間,她的臉上展露出奇怪的笑容。

      一步步,一步步的走回。

      第二天天微亮,水潭邊又恢復了寧靜,桃花依舊滿樹,只是水畔的蘭草,已消失了潔白的花朵。

      子夜佇立在水邊,腳下隨意丟棄的絹帛,凌亂的寫滿字跡。

      幽幽的,幽幽的歌唱。

      當暖陽從天空中升起,光芒漸漸映照在湖面,歌聲停止了。

      “今天,這是最後一曲,我唯一的聆聽者,我仍將為你歌唱,這寂靜無人的地方,只給你一人,你聽見了嗎,你不是說這世間的萬物都是有生靈的,就算是消亡了,她們對自己所眷戀著的生長終老的地方的記憶和思念也不會消失,因此永遠的留戀此地。現在,你一定還在這兒對嗎?最後的絕唱,伴隨著我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你所詢問過我的愛情,我還沒有為你回答完整啊。爱情意味着长相守,意味着两个人永远在一起,不论是活着,还是死去,就像峭壁上两棵纠缠在一起的长青藤,共同生长,繁茂,共同经受风雨最恶意的袭击,共同领略阳光最温存的爱抚。最终,共同枯烂,腐败,化作坠入深渊的一缕缕屑。这才是爱情,你爲什麽沒有聽見就離我而去了呢?”

      子夜微笑,一步步,走入水中。掌心還溫暖著,仿佛蘭若還在,牽著她的手。

      水漸漸的淹沒過身體,寒冷的氣息卻漸漸的消失。

      恍惚間,眼前是白衣白發的蘭若,撐著油紙傘,在桃樹下,向她微笑著。

      ……

      “——!!!”她從夢中驚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山口路邊的青石上。

      自己……爲什麽會在這裡呢?

      她迷惘的看著四周,手中傳來柔軟的觸感,舉起一看,不知何時攢著一方嶄新的絹帛。

      這又是什麽時候到了自己手中的?

      狐疑的展開絹帛,上面潦草凌亂的字跡讓本來就不愛讀書的她花費了好半天才辨認出《靜夜曲》三個字來,臉上立刻呈現出欣喜若狂的神色來。

      這不是一方曲譜么!!!!正愁著大姊的婚禮不知用什麽做賀禮,可不巧了嗎!

      小心翼翼的將絹帛收入懷中,她站了起來,辨認了一下方向,便哼著歌謠,走出了深山。

      遠遠的似乎飄來一陣歌聲,最終又隱沒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靜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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